第一百零九章 馭人之術
唐鬼一死,山裡的土匪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章杳從老鴇子和語花樓里姑娘的表現來看,便知道唐鬼平日里籠絡了不少人心,婊子尚且如此,何況出生入死的兄弟。
章杳命人將唐鬼和齊孤鴻的屍體帶回了軍營,經過一些特殊處理之後埋在黃土之下。
麾下士兵埋葬此二人時,章杳一直在望著那些士兵。
不知道自己死時,將會被如何安葬,不知此時跟在自己身邊的人,那時還會不會在身旁。
這個問題讓人越想越不敢想,章杳經歷過的事情太多,正因如此,他已經悟透了一個道理,很多事情不必多想,即便想出千萬種可能性,最後的結果就只有一種,中間猜測的過程都是浪費時間,真正簡單的方式是沉下心來,慢慢等待答案。
老爹章嚳海在死前與齊秉醫下了一盤棋,雖然在他死前,那盤棋終究沒能下完,但是章嚳海就不著急,他知道那盤棋局不該由他來結束,真正該落下那一步將軍子兒的人,是他的兒子章杳。
章杳從不覺得自己是受上天眷顧的那類人,唯一幸又不幸的,是他有個很厲害的父親,在死前便將死後多年的事情都算清楚了,他預判了齊秉醫所有的行動,並根據他的預判做出應對,一步一步反推過來,為章杳安排了一條只有贏沒有輸的棋路。
他知道自己最後肯定會贏,但不知道每一步計劃究竟為何,只能跟著章嚳海留下的路往前走,那種滋味兒很難捱--有人告訴你那是一條通往勝利的路,可路上滿是迷霧,讓你不知道勝利是否真的在前方,該相信別人還是相信自己,這是時時刻刻都要面臨的選擇。
好在,幾天之前,結局告訴章杳,章嚳海是對的。
《楞嚴經》有言曰:愛河乾枯,令汝解脫。章嚳海的死沒能解脫他自己,他的解脫,需要以別人的死作為藥引,才能令痛苦和不甘得以除根。
章杳知道自己做不到章嚳海那麼遠謀深算,他也不是什麼遵從父命的愚孝之人,他走了章嚳海要讓他走的路,只因他們恰好有相同的目的,而現在,章嚳海安排的路,他已經走完了,接下來要做他想做的事情。
齊家解決掉了,還有另外一家需要處理,那不在章嚳海的計劃之內,章嚳海終於抹平了將他折磨致死的不甘心,但章杳還有自己的仇恨。
齊唐二人的屍體很快被埋好了,地面被重新填平,除了泥土顏色略深之外,與他處別無二異,章杳知道唐鬼手下的山匪們肯定會衝殺而來,但他不知道他們能否料想到他們心目中手眼通天的大當家就跪在章杳腳下。
章杳凝望那地面片刻,衝破重重土層彷彿還能看到齊孤鴻和唐鬼的面容,沉思些許后,章杳向營帳內走去,葉景蓮也拉著文戚緊隨其後。
葉景蓮對待文戚的態度和善了一些,皆因他今日這一張投名狀他遞得漂亮。
天色漸暗,章杳坐在桌前,他的桌子隱藏在夕陽照不到的地方,文戚發現,章杳並不喜歡陽光。
所以此時與章杳相對的文戚便站在最後的餘暉之中,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即便眯縫著眼睛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章杳。
在看不到對方表情的時候,一句相同的話能被理解出多種含義,文戚有些緊張。
「以齊家的蠱,送走了齊家最後的遺孤,的確不錯。」
文戚想說點什麼,隨便說點什麼作為回應,但是章杳的語態本就毫無感情色彩,文戚無從判斷他是在誇獎自己的乾脆利落還是嘲諷自己的吃裡扒外,故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葉景蓮率先打破平靜,有些得意地對著章杳道:「杳哥,我看好的人沒錯的,安排他在你手下做個小兵總歸沒問題了吧?」
章杳沒說話。
斯文儒雅的人若是有了野心,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那麼這個人便已經比世上不少人都精明許多,但是如若野心太大的話,就會很危險。
章杳帶兵打仗多年,對馭人之術有他自己的心得,太厲害太聰明的人往往是雙刃劍,就好像捧在手裡的炸彈,處理好了,能幫自己擺平很多困難,處理不好,自己也要跟著粉身碎骨。
想要知道一個人想要什麼,首先要知道這個人被剝奪過什麼。
首先,要給文戚學習蠱術的機會,其次,要彌補他在齊家未能受到的重視。
因對文戚了解不多,章杳能想到的暫時就只有這兩點,但是章杳覺得,憑著這兩點,已經足以讓文戚對自己有所感激,至於信任和忠誠,那是后話,畢竟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都不是那麼好。
對面的葉景蓮還在自說自話著什麼,文戚礙於面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著他的廢話,直到章杳打斷了葉景蓮的絮絮叨叨。
「既然你已經表露誠意,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了,從今日起,你就跟在章副官身邊給他打下手。」
章杳知道文戚的位置很尷尬,自己軍中的士兵都是章家人,若是放在舊時候,該稱他這支隊伍作嫡系的章家軍,若是直接將文戚這麼個外人安排在太高的位置上,手下的人難免有不滿,但章杳對文戚很感興趣,還等著他為自己上演一出好戲,不想讓他打從一開始就心寒意冷無心出演。
跟在副官身邊雖然沒有實際的軍職,但是章杳的目的很明顯,是要重點培養文戚,機智如文戚一般,自然不會看不明白他這一層深意,這段時間,就可以算作是特意留給兩人互相了解的時機。
后話嘛,留到以後再說便是。
果不其然,在章杳說過這話之後,對面的文戚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示,但是章杳已經從他的雙眼中看到喜悅的神采。
隱藏在黑暗中便是有這麼一點好處,能夠盡量保護自己,又能最大限度看到暴露在陽光下的一切。
葉景蓮不懂軍中的職位之分,只道是催促文戚快點向章杳道謝,這種奇怪的感覺讓文戚覺得很尷尬——葉景蓮好像將他自己當做了文戚的家長一般,自己本身就不通人情的人,反倒要教文戚如何做人,的確奇怪。
好在章杳一擺手讓葉景蓮作罷,繼而對著文戚道:「你現在就去找章副官,讓他通知下面的人,今夜不操練,大家好好休息一晚,黎明時分集合,殺入唐鬼山寨。」
「是。」文戚點頭走出營帳,營帳的簾幕還未放下,葉景蓮已經迫不及待地湊到了章杳面前,一臉興奮地問道:「怎麼,杳哥,咱們要打仗?」
「唐鬼手下那一批山匪早晚要找上門來,即是如此,不如先發制人。」
章杳望著門外的餘暉,他是從什麼時候學會了這一道理的?斬草就要除根,否則不如不動,這無關乎什麼有否慈悲心,做到一半就停下的事情,註定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