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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雪驚雷

  休伶總覺得自己與金寒池相比,簡直什麼都不懂,這是一個女人崇拜上了一個男人後最初的感受。


  但是在面對珙王爺一家的事情上,休伶的直覺很准。


  那天,休伶送來的蠱葯被允瓛打翻后,允芝又邊吐邊哭了一天一夜,再過一天,肚子里的蠱蟲全部吐得一乾二淨,之後便如金寒池所說,身子便全無大礙了,只是偶爾打嗝。


  允芝不敢大魚大肉,只能吃些湯湯水水,這樣一來倒是瘦下去不少,只是之前胖得久了,現在瘦下來,那張臉不但未顯清秀,反倒因那些松垮的皮肉顯得老態縱橫。


  本來已經放下的心因身體的抽搐又提了起來,允芝望著天穹,不過剛過了晌午,天穹卻陰沉得怪異,好像有一片芸豆糕擋在了日頭前,令整片天空都霧蒙蒙的。


  允瓛沒理會允芝的表現,雖然是他的親弟弟,但允瓛對弟弟的情感,就只有滿滿的鄙夷,這個小胖子簡直沒有資格做他的弟弟,若不是因他的愚蠢,也不會中了金寒池的蠱。


  一想到這裡,允瓛便忍不住對著允芝高聲呵斥一聲道:「你就不能把你的嘴巴合上?總是張著,好像個傻子。」


  「啊?」允芝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允瓛是在對自己說話,他連連應了一聲「哦」,嘴巴卻又保持著痴獃的半張姿勢不動了。


  允瓛咬著牙使勁兒一搖頭,這便是他厭惡允芝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子裡只想著吃喝,所以不管給他說什麼話他都好像記不住似的,令允瓛連呵斥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看著允瓛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珙王爺連連擺手,「行了,你也別怪他了,本來也不是他的錯。」


  「金寒池是何等聰明的人?若不是他犯傻,怎麼會觸得金寒池動怒?!」


  允瓛說這話的時候滿含怒氣,說實話,珙王爺和允芝的確不如允瓛聰明,所以並未察覺到隱藏在他那怒氣之下,還有一絲酸溜溜的情緒。


  那是惱羞成怒的羞,是因那羞恥才引發了怒氣。


  允瓛羞的是自己不如金寒池聰明,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一點--他們尚且年幼時,允瓛和允芝只有在省親的時候,才會和其他的金家子嗣聚在一起,允瓛身為皇室,本以為自己會比金寒池高一頭,可是真正聚在一起的時候,金寒池的風度才華,他身上的等等種種,哪怕只是一根頭髮一片指甲,都讓他比允瓛更受金家眾人喜愛,就連允瓛的母親都在允瓛面前數落他不如金寒池。


  都說三歲看老,允瓛最怕的是,少年時的自己不如金寒池,長大后的他也與金寒池不可匹敵。


  由此可見,允瓛對金寒池的仇恨和厭惡以及攀比之心,早在年少時便已經紮根,只是少年時的他還以為自己可以世襲王爺之位,這種身份多多少少能成為他地位上的籌碼,而今大清亡滅,允瓛知道自己已經丟了在金寒池面前唯一的優勢,火急火燎想要修習金家蠱術,就成了允瓛唯一的目的。


  允瓛的眼中滿是戾氣,看得珙王爺又是心疼又是擔憂,甚至生出了一些對兒子的畏懼,大概是為了多少挽回一些身為父親的尊嚴,珙王爺深吸了口氣道:「允芝可能是說錯了些話,可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這一脈,本就是金寒池的眼中釘、肉中刺。」


  「哈。」


  允瓛的口中再一次響起了那種不無譏諷的笑聲。


  差不多是看到了金寒池的睿智后,允瓛就開始討厭允芝的痴傻,這種感覺很尷尬,一方面,允瓛很需要允芝,他需要允芝的愚蠢來襯托自己的睿智,但另一方面,他又痛恨和自己相同的血脈會孕育出允芝這樣的蠢貨。


  有人說,一個人討厭另一個人身上的缺點,大部分情況是因為那種缺點也存在於自己身上,因為人有著認可自己的本能,所以不能因自己的缺點而惱怒,就只能將這種惱怒轉嫁到有同樣缺點的人身上,又或者說,自己想要通過嘲笑那種缺點的方式而欲蓋彌彰地偽裝得好像自己並沒有那種缺點似的。


  總之不管怎麼說,歸根結底,允瓛害怕的是他身上的血脈,他知道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缺點,他生怕自己在金寒池的眼中,就如他眼中的允芝一樣可笑又愚笨。


  而且隨著允瓛年紀越大,他就越懷疑自己身上的血脈,因為他發現父親珙王爺在自己眼中也同樣愚蠢。


  「眼中釘,肉中刺?哈,」允瓛忍不住又笑了一聲,在大清滅亡,父親失去特權之後,他就已經懶得遮掩自己對父親的鄙夷了,「就憑我們,也想被金寒池防備?你覺得我們配?」


  沒有了皇權,他們就只是普通人,這一點允瓛早就在同窗對待他的態度中意識到了,可以說,他是家族中第一個感受到世態炎涼的人——以前在學堂里,身為皇室的允瓛享受著同窗對他的崇拜和敬佩,雖然他也知道有人在背後的詆毀,覺得他不過只是仗著身份地位耀武揚威,但那時的允瓛有資格認為那只是他人對他的羨慕和嫉妒。


  那時候的允瓛還不知道惡犬再被欺壓后,如若有機會翻身,會變本加厲地報回。


  直到大清滅亡,允瓛恍然發現那些曾經對他畏首畏尾怯懦謙卑的人都跳出來反擊,有些是因為不在特權壓迫之下,將自己曾經潛藏的不滿展露出來,有些則是因過往的自卑來討債,單純地為了報復而報復。


  越是被踩在泥土越深處的人,報復起來,就越是不遺餘力。


  允瓛的性格也是在那時起發生了變化,以前他對父親的厭惡只是因過早的發現了父親的愚蠢,以後的厭惡還夾雜著不甘和痛恨,他的父親,為什麼給了他含著金湯匙享受眾人膜拜呵護的身世,為什麼又奪走了他被人仰望尊重的身世?

  雖然一切皆大清亡滅,可允瓛恨不了大清,人終歸欺軟怕硬,他能恨的,只有最縱容自己的父親。


  痛恨最猛烈的時間只維持了半年,允瓛甚至懶得和父親說話,半年後的某一天,允瓛發現痛恨毫無用處,有用的唯有改變。


  那麼,如何改變?如何才能讓自己重新擁有過去的地位?在思考這件事情上,允瓛用盡了所有力氣,只要能讓他恢復世人對他的膜拜,允瓛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比如現在,允瓛覺得自己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學習蠱術,至少這一點可以保證他在能力上與金寒池不相上下。


  那麼如何能夠學習蠱術?


  「改日吧,」珙王爺坐在太師椅中,他和允芝一樣肥胖,故而此時坐著的姿勢也和允芝極為相像,他的手就搭在他那小山一般凸起的肚子上,兩隻手環在一起,兩隻大拇指無謂地環繞在一起,以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動作排解著他的憂慮,「改日我再去找太夫人商量商量。」


  「商量?你有什麼資格去和她商量?」


  商量商量,其中第一個字就在於商,什麼叫商?商是買賣,有買有賣,有進有出,現在珙王爺身上沒有任何有利條件能讓他去和太夫人做買賣,既然沒有利用價值,對方憑什麼讓步?

  雖然這種不客氣的態度由來已久,可允瓛這話還是讓珙王爺愣了一下,他獃獃地望著面前這個人,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兒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會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允瓛望著呆愣的父親,越發因他的愚蠢而感到可笑又悲涼,只是他的這位老父親多少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允瓛竭力壓制著自己心中的鄙夷,耐著性子解釋道:「如果太夫人還看重你的話,當日就不會不同意讓金寒池給允芝解蠱,你以為僅憑血緣,就能讓太夫人為你讓步?滑之而大稽!這金家,什麼時候講過血緣?」


  血緣……珙王爺細細思量著這兩個字的含義,他對比了一下,自己當初還是皇親貴戚的時候,太夫人至少每月都會見他一次,只是聊起來的都是給他安排的任務,而後,當他不再是皇親貴戚后,再想見太夫人,便就只有年節之時了。


  相比較之下,珙王爺覺得自己真是一位好父親,不管允瓛多麼蠻橫,允芝多麼愚蠢,他的父愛都是那麼深。


  允瓛一眼便看出珙王爺的思緒又飄遠了,他敲了敲桌子將珙王爺的思緒又拽了回來。


  「沒有利用價值,就要給自己創造利用價值,」允瓛知道自己這樣說父親未必能懂,他乾脆簡潔明了地道出了自己謀划已久的計劃,「你記得上上上月祝壽宴上見到的那個東瀛人中島江沿嗎?金寒池手上大部分生意都要經他的手,你何不去和中島江沿搞好關係?將他拉攏過來,讓他幫你一起對付金寒池,以財路作為威脅,讓他傳授我們金家蠱術!」


  這一計劃允瓛思慮許久,如今說的太簡單,珙王爺一時半會兒難以消化。


  而在這時,天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允芝跟著渾身一陣抽搐,在他身上的肥肉尚未停止抖動的時候,第一片雪已經落在院內的青磚上。


  「下雪了……」珙王爺的思緒再一次難以遏制地飄遠了,他若有所思道:「落雪驚雷,這是有人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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