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黃土之下
在那個男人……不,準確來說,是察戈,他說這話的時候,刑三就已經在心中默默認定了他一定就是察戈。
刑三不知道察戈到底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唐鬼為什麼要讓他來找察戈,更不知道察戈和唐鬼,還有察戈口中那個什月到底是什麼關係。
眼下,刑三僅僅只知道兩件事情,除了這男人就是察戈之外,刑三還意識到,這個察戈並不是什麼好打交道的人,與他交往有些危險,必須處處謹慎。
這簡直……刑三在心底里叫苦不迭,從他進了山寨便一直跟著唐鬼,他這位大當家的雖然性子急脾氣臭,可卻是他們的主心骨,此時刑三不停感慨,多希望他的主心骨能從天而降,為他指點迷津。
只是刑三並不知道當他在心中呼喚著主心骨的時候,他那位主心骨此時正在泥土之中。
自從睜眼后,唐鬼便覺得腦袋悶悶沉沉,他乾脆閉了眼睛,可身子還是不暢爽。
泥土中是有稀薄氧氣的,這是植物昆蟲能在泥土中生存的原因,可人看起來雖然比動物植物厲害許多,能夠肆意擺布動物植物的生命,但論其在地下生存的本事,人還不敵動物植物十分之一。
旁邊的齊孤鴻因驚慌導致呼吸有些急促,唐鬼懶洋洋地哼了一聲道:「你慢著點兒喘氣,要吸氣就吸你那邊的,別吸老子這邊的,我不想和你一起被憋死。」
唐鬼的話令人發笑,是氣啊,難不成還要像分田劃地一樣各佔一邊?但齊孤鴻沒心情笑,他皺起眉頭,「我們會被憋死?這是在地底下?」
「廢話,」唐鬼說著,敲了敲面前的木板,雖然知道齊孤鴻看不到自己,可他卻仍舊忍不住對著齊孤鴻那邊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你看,我們像不像是在棺材里?」
齊孤鴻又是一聲低呼,只是這次他記住了唐鬼的囑咐,少吸氣,喘到一半的呼吸就此憋住,呆愣道:「棺材?我們倆在棺材里?」
「你別誤會,我沒想跟你合葬,」唐鬼躺著的姿勢並不舒服,他在狹窄的空隙中勉強將胳膊挪上來,使勁兒將小臂墊到後腦勺下面的時候,還在齊孤鴻的腮幫上搗了一胳膊肘兒,勉強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后道:「要是能出去,老子第一個就出去了!」
齊孤鴻此時注意到自己是平躺在棺材里的,手腳想去推棺材蓋兒,但無奈空間狹窄,胳膊腿兒都無法完全伸開,只能用兩個膝蓋使勁兒向上頂。
棺材蓋兒的確紋絲不動,是啊,要是能出去的話,唐鬼早就出去了。
別急。
齊孤鴻在心底里自言自語,這時候急是沒有用的,他竭力讓自己的思緒沉下來。
短短十幾日,自己險中求生不下數次,老天爺留給他這條命不是為了讓他這麼莫名其妙死在土裡的。
可是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誰把他們葬在這裡?是以為他們死了?可他們為什麼沒死?
齊孤鴻一步步地逆推回去,腦袋裡面好像突然響起一聲驚雷般,他猛地轉頭,腦袋正撞上唐鬼的胳膊肘兒,但齊孤鴻沒工夫叫痛,急切地對著唐鬼問了一聲道:「你也喝了毒酒?」
是的,齊孤鴻的記憶終於清晰起來,他記得在自己倒下之前,看到唐鬼也喝了那壺酒。
「毒酒……你俗不俗?武俠小說還是宮廷野史看多了?誰用毒啊?我是蠱師,我靠下蠱混飯吃!」
唐鬼顯然覺得齊孤鴻認為自己給他下毒是在詆毀他,語態之中儘是不滿之意,只是齊孤鴻此時懶得理會他對於「巫蠱高深精妙於毒藥之上」這一理論的執著,急切道:「你為什麼要喝?」
「你別多想,第一,我沒打算陪你死,那他娘的叫殉情,老子喜歡女人,天底下尚且不可能有值得我陪著去死的女人,更何況你個男人;第二,蠱,不是我下的。」
蠱……不是他下的?
齊孤鴻當日聽到唐鬼和盲丞的對話后,一直以為唐鬼為了山寨的弟兄要丟卒保車,舍了自己的性命來換他山寨的安寧,故而那日他心甘情願飲了毒酒。
是的,齊孤鴻的確是心甘情願,而他的心甘情願乃是為了唐鬼,可他怎會想到,要他性命的人並非唐鬼?
「行啊,反正也出不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慢慢說給你聽。」
唐鬼一隻手枕在腦袋下面,另只手則沿著棺材的縫隙慢慢地摸索著,同時,對著齊孤鴻不慌不忙地說了起來。
事情,還要重新追溯到那日唐鬼與盲丞對話時。
盲丞有句話說的很對,唐鬼就是習慣了不管遇到什麼,盲丞都能替他想出個主意,所以他不肯相信自己無路可退。
就算盲丞不能給他指條明路,他也不會束手就擒,這一點就和齊孤鴻剛剛的想法相同--他唐鬼九死一生活得不易,自己脫胎換骨拔層皮,不能就這麼認輸。
那天晚上,唐鬼和盲丞的談話並不愉快,他知道盲丞沒轍了,而他沒有時間惱怒,他必須想出個法子,既然老天讓他死,而他不想死,在與天命抗衡前,他要先知道老天爺想讓自己怎麼死。
「有一條喪家之犬想要害死齊孤鴻,大當家的認為,宵小之輩害人時,最喜用什麼姿勢?」
自然是暗箭中傷。
想傷齊孤鴻,必然要近其身,但是這個人不可能大搖大擺進唐鬼山寨,自然就會在其他地方潛伏起來。
唐鬼大可以處處提防,甚至躲在山寨不出門,可這不是解決之道,他必須要先發制人。
想要將躲在暗處的人引出來,需要一個誘餌,這個誘餌就是給對方一個能害死自己的機會,有了這個機會自然可以引對方動手,只要動手,就要亮出真身。
除了山寨外,在這千古鎮上,唐鬼只去一個地方,他和那個躲在暗處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就是語花樓。
既然他在語花樓等著自己,那依著唐鬼的性子,自然是要去會上一會的。
語花樓里的婊子們喜歡唐鬼,因為唐鬼厚道,人之待我,我之待人,所以對於唐鬼讓她們幫忙打探消息的要求,姑娘們當然樂意效勞,故而那個新混進來的小廝就成了唐鬼重點關照的對象,若想下毒,沒有什麼身份比后廚幫工更好。
蠱毒怕熱性,只能下在冷盤中,菜可以不吃,酒必然要喝,所以那壺酒剛端上來的時候便被唐鬼盯上了。
「我給你倒酒的時候驗查過,酒中有蠱。」
「可你還是喝了。」
「對啊,」唐鬼說的輕鬆自在,「他想我喝,那我當然要喝。」
文戚帶著章杳和葉景蓮進門時正看到姑娘們抱著倒在地上的唐鬼痛哭不止,但文戚終究是來晚了。
他若是早來一盞茶的功夫,便會看到姑娘們給唐鬼和齊孤鴻喂下了解蠱葯。
他若是晚走一個時辰,就會看到唐鬼在進門時,便偷偷將裝著解蠱葯的紙包塞給了老鴇。
都說世事難料,可只有將命運握在手中的人,才有掌控遊戲規則的資格。
唐鬼喜歡這場遊戲,因他是遊戲的主導者。
可齊孤鴻直至此時仍舊一頭霧水,他是看客,只能看到已經發生的事情,卻料想不到唐鬼的下一步棋。
「所以說,」齊孤鴻的聲音有些顫抖,半是因為詫異,半是因為惱怒,「你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但是,什麼都沒告訴我。」
唐鬼沒有馬上回答齊孤鴻的問題,他短暫思量片刻后,喃喃一聲道:「齊孤鴻,你喜不喜歡看戲?」
齊孤鴻明白唐鬼的意思,看戲嘛,總是從未看過的那一場最好看,因為,永遠猜不到結局。
齊孤鴻多希望自己能有唐鬼那份泰然自若,比如此刻,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他卻沒有辦法拿出那套看戲的姿態,他現在只想知道一個問題。
「在我們死之前,要怎麼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