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惡匪出山
生死,往往只在一線之間,出去便是生,出不去就是死,齊孤鴻的意思很明顯。
就在齊孤鴻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唐鬼那隻在棺材四周摸索著的手已經停了下來。
唐鬼的手指,停在他身子右側。
木板上刷了清漆,但是隱約還是可以摸得到紋路,唐鬼手指落下的地方就在年輪中央,木板中最為薄弱的地方。
他們躺在棺材里,棺材在泥土中,想從上面出去是自尋死路,首先,壓在泥土中根本無法打開棺材蓋子,其次,即便是打開了,泥土會不停下陷,令他們窒息其中。
相比較之下,側面的優勢在於將木板踹開后,可以將下方的泥土壓實,給他們留有一定空間。
「可是,」齊孤鴻低聲問道:「為什麼不是下面?如果是下面的話,有棺材擋著,還有挖土的地方。」
「下面啊?」唐鬼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下面有好東西。你先別廢話了,去,給我騰點兒地方。」
齊孤鴻勉強側過身子,竭力將自己的身子貼在他那一側的棺材板上,連肚子都收緊了,緊跟著便感覺到唐鬼翻身向自己這邊靠過來,他的腳一下下踹在木頭板上,於泥土之下發出悶沉聲音,若是在地上,那木頭板恐怕兩下就要被唐鬼踹穿,但這是在地下,塞在外面的泥土讓唐鬼使不上力氣。
一下,又一下,唐鬼每次發力的時候,身子都因反作用力撞在齊孤鴻身上,一下兩下之後,齊孤鴻也找到了規律,可以在唐鬼發力的時候推著他的後背給他助力,就這樣,差不多在五十多下之後,棺材板上終於響起一聲「咔嚓」聲響。
那是木質纖維斷裂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的時候,齊孤鴻彷彿感受到了生存的希望,然而在這一下之後,唐鬼卻不動了。
齊孤鴻能感覺到唐鬼重新調整了姿勢,他恢復了之前的姿勢,平躺在棺材里便不動了。
「怎麼了?」齊孤鴻忍不住低聲問了一聲,「不出去嗎?」
「再等等,」唐鬼剛剛用力過猛,此時呼吸有些吃力,他慢慢地喘了口氣,聲音嘶啞道:「時間還沒到。」
城外,山上,唐鬼山寨里。
平時唐鬼不在時,土匪們便不會點亮那麼多燈燭,一方面是他們不那麼怕黑,另一方面則是節省下來供唐鬼取用,但是今天有所不同,整個閻羅殿在燭光的照射下好似白晝一般,蠟燭擺在門邊,擺在燈柱上,擺在角落裡,那些擺不下的,乾脆全都擺在唐鬼的那張床上,密密麻麻星羅密布,場面極其壯觀,唯一可惜的,是這盛景,唐鬼未能親眼得見。
十來米的長桌上擺著大大小小的酒碗,幾名山匪抱著酒罈,腳步不停地將酒接連倒在一隻又一隻酒碗中,倒空了的酒罈索性就被他們直接砸爛在地上。
山匪們有些感慨,畢竟過年都沒這麼熱鬧,若是唐鬼能看到就好,他最喜歡這種痛快的感覺,這種處處透著一種「日子不過了」的場面,一定是極合他胃口的。
因為毀滅最能給人帶來快感,人,就是這麼奇怪。
酒倒滿了,但山匪們沒有喝,他們在等人。
這山寨中若是唐鬼、盲丞、刑三和魏大鎚都不在,那麼說話最管用的人就是韓痞子了。
韓痞子是山寨里的老資格,跟著以前山大王的時候,山大王對他的評價就四個字,又愛又恨。
愛他的狠,恨他的瘋,這人是一把好劍,卻不受控制。
那時的山大王若是能料到將來韓痞子跟上唐鬼之後是如何忠心耿耿任其擺布,不知該會有多傷心。
沒人想的起來韓痞子是為何上山當了匪,但他們都覺得這並不重要,韓痞子那瘋狂狠毒的勁兒,註定了他生來就該當土匪。
唐鬼時常覺得韓痞子很像夜叉,野馬才算的上好馬,只是這份好如烈酒,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唐鬼覺得自己來到山寨里有兩件事情很難得,其二是馴服夜叉,其一是馴服了韓痞子,唐鬼覺得這是自己的幸運。
眼下唐鬼不在,韓痞子覺得自己更要站出來替唐鬼掌控大局,他的神經都隨之緊繃起來,親自盯著土匪們找出了山寨中最金貴的東西,親自看著他們將那些東西裝車,親自為馬車套好韁繩,親自揚鞭目送十幾匹馬載著山寨的命根子駛向黑暗。
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就這麼離開,山寨也跟著空了,馬走遠后,韓痞子才回到閻羅殿里。
山匪們都在等著他,眼看著韓痞子走到了長桌盡頭,在稍稍偏右的位置站定。
長桌盡頭最中央是唐鬼的位置,但就算唐鬼不在,韓痞子也不會站在唐鬼的位置上,不管那個位置看起來多麼誘人,韓痞子是粗人,不懂用兵之道,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將臣,不管唐鬼在與不在,他都是王,韓痞子只敢也只願站在王的位置旁,帶好這班兄弟等王歸來。
「都準備好了嗎?」韓痞子的視線從眾人面前掃過,他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如洪鐘般響亮,但比起唐鬼還是差了那麼幾分。
下面的山匪們沒有應聲,可他們堅定的目光已然是最好的答案。
韓痞子十分滿意,他端起了酒碗。
每個人的面前都擺著一隻碗,所有人隨著韓痞子的動作端起酒碗之後,長桌上僅留著一隻碗,擺在唐鬼的位置上。
「兄弟們,」韓痞子猛吸了口氣,借著那氣勢高聲道:「老子是粗人,不會說什麼官話,但是你們他娘的都給我聽好了,咱爺們兒手裡的刀不是白磨的!知道咱們這次要去幹什麼嗎?」
韓痞子凝望著眾人,火光中,那一張張面容漲得通紅,他們那份迫不及待躍躍欲試令韓痞子的音調也跟著提高了三分。
「回家!」韓痞子大吼一聲道:「咱們這就去接大當家的回家!」
隨著韓痞子舉杯暢飲,眾人也跟著仰頭,喉結翻滾,烈酒在胃裡燃起一把火,借著那一股氣,山匪們將手中的土碗摔在桌上地上,一腳一腳踹翻了擺在他們腳邊身後的酒罈,將滿屋子的酒香都砸得稀爛。
土陶瓷碗的碎裂聲中夾雜著山匪們一聲又一聲的嘶吼。
「回家!回家!」
至此,整個閻羅殿里就真的只剩下唐鬼的酒碗。
山匪們借著酒意沖向門外,沖向黑暗中,韓痞子則留下斷後。
臨走前,韓痞子順手拿起了牆上的火把扔向地上,火苗沾上酒香的瞬間,火苗立刻膨脹起來,火舌躥上半空,地上的酒液被火引燃,曲折如游蛇在房中蜿蜒。
熱浪瞬間襲來,韓痞子卻不急,他不慌不忙地向門外退去。
人邁出門檻的時候,外面的涼意便於房內的炙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韓痞子停在這裡,在熊熊烈火之中,仍能看到那隻酒碗擺在桌上,在火苗的恣意舞蹈中泰然自若。
大當家的,別急,咱這就去接您回家,這閻羅殿咱不要了,這山寨也不要了,哪裡有大當家的,哪裡才是山寨,哪裡才是咱這群早該下地獄的悍匪得以藏身的家。
唐鬼喜歡光,不管燃多少燈燭,他總嫌閻羅殿里不夠亮,韓痞子有些感慨,不知此時閻羅殿和整個山寨付之一炬的景象能不能讓唐鬼滿意。
山匪們就此借著火光下了山,渾身的血氣方剛令他們在山間馳騁,風馳電掣般已經衝到了千古鎮上。
抵達城鎮時,山匪們回頭望著他們的山寨,位於山巒頂端的唐鬼山寨此時成了一個橘紅色的光點,這樣一看,整座山都好像一盞油燈。
唐鬼其實也並不喜歡光,但是相比之下,他更討厭黑,人生嘛,無非只是在討厭的東西和更討厭的東西之間選擇一個較容易接受的。
山匪們最後一眼望向山寨,閻羅殿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火焰就此燃盡,沉入深海般的黑暗中,一直以來,他們都在為唐鬼護著掌心這一盞光,一直護到唐鬼已然不在時,山匪們也就了無遺憾了,他們沒什麼好傷感,心中已是迫不及待要隨唐鬼一起尋找新的光亮,儘管,還沒有人知道光在何方。
畢竟此時眼前的就只有長夜將至,黎明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