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厄運陳腐
盲丞坐在老婦人的偏廳里,桌上擺著只盤子,盤中的糍粑已被盲丞吃完了,此時他正以幾根青蔥般的指頭在盤子里摸索著,將殘渣送進嘴裡,一臉的心滿意足。
老婦人和察戈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吃,兩人都不說話,他們生怕自己一張口,臉上藏不住的焦急便從嘴裡流露出來。
倒是盲丞一點都不著急,他是個瞎子,從小到大人人都想占他便宜,故而這麼多年他掌握的最重要的生存技能,就是與人討價還價。
盲丞知道,找不找到守汶對自己來說絲毫都不重要,但對老婦人和察戈來說卻有著極為重大的意義,談判好比做生意,當一方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需要時,其實就已經掌握到了最好的籌碼和武器。
果不其然,在一陣無言的對峙之後,老婦人深吸了口氣,報出了守汶的生辰八字,又將一隻鞋子放在桌上。
「鞋子……是洗過的嗎?」盲丞對鞋子敬而遠之,聽老婦人說是洗乾淨的,這才放心地拿在手上,他也不知對著什麼地方燦爛一笑道:「那你們可以出去了。」
盲丞聽到兩人推開房門,邁出門后重新關上門,他等待片刻確認房間里沒有呼吸聲,兩人沒有躲在門口后,這才從底衣里小心翼翼摸出一隻小瓷瓶子。
「小東西,這次輪到你大顯神通了。」
盲丞會煉蠱嗎?不會。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身上有蠱蟲,反正他沒有,唐鬼也有。
當年唐鬼請盲丞出山,三顧茅廬之後,盲丞對唐鬼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想讓我給你解蠱來找我便是,我是瞎子,出了家門,哪兒都不去。」
「我帶你走,去哪兒,哪兒就是你的家。」
「可是我跟著你走,萬一哪天我找不到你了怎麼辦?」
「我想讓你找到我你便能找到,我不想讓你找到的話……」
「那我不去。」
瞎子沒跟唐鬼出山前,就靠給鄰里鄉親尋卜問卦,他不要錢,只要吃喝,一卦換三天飯食,按日子排著送,唐鬼來找盲丞的時候,他的吃喝已經排到了五年之後。
盲丞當然不想走,且不說自己會不會被唐鬼扔在外面,且說他在這村裡還存著五年的吃喝,只知玩樂不愁吃穿的日子,那叫一個活似神仙。
後來唐鬼最終是如何說服盲丞暫且不表,只是在盲丞提出他的擔憂后,唐鬼給了他一隻裝有尋屍蠱的瓶子。
「有了這樣東西,你就能找到我,不管天涯海角是死是活。」
盲丞知道這尋屍蠱總會派上用場,因為自打唐鬼第一次來時他就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和唐鬼分離,只是他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會在自己想要找到唐鬼之前,先發揮了用處。
老婦人和察戈出了門之後,盲丞在房裡嘟嘟囔囔念念叨叨,以此迷惑門外的老婦人,與此同時,他手中不停地將鞋子擺在面前,依照唐鬼教給他的方法,將一些蠱葯灑在鞋子中,然後打開裝有尋屍蠱的瓷瓶。
蠱葯以草藥、泥土、香灰,總之是一些盲丞叫不上名字的東西製成,將其放在鞋子中后,尋屍蠱自然會鑽進鞋子里,饕食蠱葯的同時也會記住留在鞋子里的信號,然後自然會帶盲丞找到鞋子的主人。
唐鬼說,蠱蟲會記住鞋子的大小、氣味、鞋子主人的一些特質甚至膚質、通過鞋底的磨損程度還能判斷出主人的身高體重身材。
盲丞笑,說,這本事和他很像。
唐鬼又說,這蠱蟲不給吃的不幹活兒,所謂下蠱,就是人和蟲子的互相幫助。
盲丞還笑,說,那這就叫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唐鬼很認真地點點頭,說這一點也和盲丞很像。
盲丞後來知道唐鬼會下蠱之後經常會想,他當初是不是給自己下蠱了?不然自己為何總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跟著他離開,就算自己能夠通宵天地探查未來,反倒就是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情,連自己都想不清。
趁著盲丞沉思的時候,耳邊響起忽閃忽閃的聲音,聲音細小,是那蠱蟲吃飽了,撲閃著翅膀正在半空打轉。
盲丞第一次用尋屍蠱,雖然之前唐鬼怕他害怕,已經將用蠱的細節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可是畢竟是第一次,盲丞心中半是興奮半是好奇,任由那蠱蟲落在他的耳廓上,自己還忍不住側著身子伸長耳朵等著。
蟲子應該很小,盲丞自認為自己敏感,卻判斷不出蟲子落在自己耳廓上的是幾條腿,他任由小蟲一點一點鑽進耳朵里,涼冰冰的,蜷縮在耳中便不動了。
門外響起察戈敲門的催促聲,有些不耐煩地輕聲問道:「你還要多久?他們又要去搜山了。」
察戈站在門外有些站不住,一方面是不知道盲丞是否真有能夠幫助他們的本事,另一面則是生怕老婦人會抓著這空當問他關於什月的事兒,他對什月的心思世人皆知,自己卻不知道她的情況,這話察戈說不出口。
愛情如果是神聖的,是值得付出一切的,那察戈這種只知道一門心思悶頭愛著卻始終毫無行動的情感,不知道是不是對愛情的不忠不義不配不值。
察戈等了片刻,沒有等來盲丞的回應,正當他耐不住一把拉開房門時,盲丞正站在門邊,他雙手用力推門卻沒想到門正被察戈拉開,瘦弱的身子便從門內跌了出去,被察戈揪住領子,整個人轉了一圈兒摸到察戈的手臂這才站穩。
「幹嘛幹嘛!」盲丞掙扎著推開察戈揪著自己領子的手,「急什麼!心急就能吃熱豆腐了?我是巫師,你有沒有點兒最基本的尊重?」
察戈顯然沒有,既沒將盲丞當成巫師,也不打算對他尊重,察戈雙手抱臂望著面前的盲丞,「你做完法了?」
這聲音里顯然充滿了不信任,盲丞哼了一聲道:「當然做完了。」
「不行的話,我們就跟著他們一起去找。」
「不行?什麼叫不行?你不行還是我不行?」盲丞終於站穩身子,他本是習慣性地想將兩隻手插進袖口,然而換上了當地人的衣裳,發現這裡人穿的衣服袖子短而緊窄,一下子沒能伸進去,搞得這動作有些尷尬,他便順勢將手收回來抱在胸前道:「他們去找,那就讓他們找去便是,咱們這是找人,又不是比賽,反正人就在那裡,我們去帶回來就好。」
說罷,盲丞得意洋洋便往門外走,心中暗暗思量著背後的察戈看到自己這胸有成竹意氣風發的背影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只是人剛走出去兩步便撞在牆上,疼得他捂著腦門兒咿呀呀叫痛,倒是察戈拎著他的領子將他重新拽到了正路上,過門的時候還不忘將他提起來越過門檻再放下。
「行了行了!」盲丞被勒得幾乎斷氣,「你不用這麼客氣!」
察戈沒理會他,眼看著前方不遠處就是集結在大門口的眾人,便湊到盲丞耳邊輕聲一句道:「還是客氣一點好,反正,如果找不到人,我就活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