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望族落魄人
守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從小跟著外婆在山裡長大,每日與飛禽走獸蛇蟲鼠蟻相伴,他不知道自己知道的事情中有什麼是面前這綾羅加身的富貴之人想知道的,如何喚醒冬蟬?如何令蛇脫皮?還是如何命蜜蜂飛離蜂巢放棄蜂蜜?
不是,都不是,這個人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找自己,肯定不是為了這些問題。
可自己還會知道什麼?
正當守汶不知所措的時候,金寒池突然發出了一陣渾厚的咕嚕咕嚕聲,如開水冒泡的聲音,聽得守汶一陣膽寒--他怕自己沒遇到過的東西,不管是金寒池這種他從未見過的富家子弟,還是熟悉百蟲的他從未聽過的蟲鳴。
守汶本以為這聲音是金寒池發出來的,然而仔細看過之後,才發現那聲音自金寒池肩頭傳來,守汶的目光盯著金寒池肩上,便看到一隻蟾蜍正乖巧地趴在金寒池肩頭!
那蟾蜍呈金黃色,身上遍布銅錢般的凸起,尤其是額頭,一枚凸起與那兩隻眼睛一樣大,乍一看好似是只天眼。
金寒池聽到聲音后並無驚訝之色,反倒是輕輕拍了拍肩頭,然後自懷中摸出了一枚錦囊,從中取出一枚藥丸似的東西放在掌心之中,然後好似哄著孩子般對著那蟾蜍道:「餓了?」
蟾蜍不理會那藥丸,一雙凸起的眼睛滴溜溜轉動,守汶看到蟾蜍的眼睛在房內巡視一圈兒,起初兩次從自己臉上掃過都並無逗留,最後不知怎地落在自己臉上竟然不動了。
「這是什麼東西!」畢竟是個孩子,怕歸怕,怕到了最後便成了怒,揮手將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出去。
金寒池沒有動,蟾蜍也沒動,休伶手中的烏金蠱血杵輕描淡寫地擊中水杯,竹筒水杯頃刻被擊碎,一枚碎片橫飛出來砸在守汶眉心,血液在傷口周圍慢慢涌動,然後頃刻間順著鼻樑滾落。
直到涼意滾落在鼻尖時,守汶才終於感覺到疼痛,「哇」的一聲叫出來,伸手捂住了眉心,鮮血從他的指縫兒間鑽出來,染紅了手背。
金寒池就好像沒聽到守汶的叫痛聲似的,反倒是輕笑一聲道:「幸好你沒砸到詹丑,否則,你會死的。」
休伶不做聲地收了烏金蠱血杵,兩步來到守汶面前,強行扯開他的手,指甲縫兒里的蠱葯輕輕灑落在守汶眉心,鮮血迅速被止住,痛感也了無蹤影,但怒意仍在,守汶從藤椅上跳起來,指著金寒池的鼻子道:「你到底想幹嘛!你要想殺我,殺就是了!」
站在守汶身旁的休伶還尚未走開,人未動,手卻如閃電般猛地伸出來一把攥住了守汶的手指,此時只需她輕輕用力就能折斷少年稚嫩的手骨,相比之下眉心的皮肉疼痛就是小菜一碟,這骨頭斷裂的痛才叫痛不欲生。
好在金寒池使了個眼色,休伶這才鬆開了守汶的手。
「我為什麼要殺你?你的命對我來說全無意義。」金寒池說著抖了抖衣擺站起來,他向守汶走去,經過窗邊的時候,目光掃向窗外,夜色中遠遠能看到山巒間的燈影,「有人在找你。」
「那當然!」守汶跳著腳道:「我阿爺是舍昂的主事人,等他們找到我,你……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金寒池上下打量著守汶,少年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袖口領口被磨得發白,手肘膝蓋還打著補丁,金寒池忍不哼笑了一聲道:「你真可憐。」
「你說什麼?!」
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心虛此時被人連根不剩挖出來,守汶的臉色越發難看,可金寒池接下來的話卻令他無力反駁。
「小門小戶的孩子,尚且有家人捧在手心裡,相比之下,雖然生於名門望族卻不受待見,豈不是更可憐?」
人總是越沒有什麼就越要強調什麼,別人的猜忌令守汶心虛,可高聲反駁卻更是自揭傷疤。
「誰來找你我不關心,我只在意真正能找到你的人。」金寒池說這話的時候,耳邊的那隻被他喚作「詹丑」的蟾蜍還在咕咕作響,直到金寒池語氣輕柔地對著那蟾蜍輕聲道:「行了,我都知道了。」
直到金寒池說了這話之後,詹丑才伸出舌頭捲住金寒池手中那顆黑乎乎的丸子,大嘴上下咀嚼兩下,便縮進金寒池的衣服里不見了。
守汶將這所有事情發生的過程都收入眼底,他不可思議地望著金寒池,結結巴巴一聲道:「你……也可以和它說話?」
「也」,一豎被兩個彎鉤包裹其中,意味著被裹進了相同的團體里。
金寒池其實不大聽到這個字,也不太喜歡這個字——他生來就是金家嫡系,而今又成了金家的當家人,對於一個生來就含著金湯匙並且自己也知道自己地位尊貴的人來說,他怎麼會喜歡別人擅自與自己相提並論。
但是此刻金寒池並不覺得生氣,只是覺得有意思,這樣說來,面前的守汶「也」可以和蟲交談?
只可惜金寒池已經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慢條斯理地客套詢問,詹丑突然出現提醒他危險近在眼前,金寒池只能速戰速決。
想到這裡,金寒池從懷裡摸出了一樣東西。
金箔紙盒裡,一枚好似娃卵似的東西滴溜溜亂轉,那東西足有一枚櫻桃大小,鮮艷如血,守汶乍一看差點兒真將那東西當成櫻桃,反而再仔細一看,就發現那東西外表皮好像是透明的,發出顏色的是裡面鮮紅的液體,在那東西滾動之間,液體竟然好像還在搖晃。
休伶捏起了那顆東西,守汶下意識後退,「這是什麼?」
趁著守汶張口說話的功夫,休伶已經捏開了守汶的嘴巴,他清楚感覺到那東西落入自己口中之後,好像有生命一般躥入自己口中!
不,不是滾落,守汶之所以覺得那東西有生命,是因它的速度極快,鑽進自己的喉管之後便在食道里橫衝直撞砸進胃裡,頓時,一股辛辣的氣息便在整個身體內炸裂開來。
「這……」
守汶表情猙獰痛苦,可他只是開口發出一個字后,便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那張童稚的臉此時獃滯如行屍走肉般。
金寒池下給守汶的,是吐真蠱。
在蠱師手中,不同的蟲子可以煉製成千千萬萬中用法大不相同的蠱,但在金寒池眼中,不管是能幫人斂財納物的蠱,還是能讓人刀槍不入的蠱,都不如這吐真蠱。
能確定面前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這樣的一種特殊功效,多麼令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