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死太早
儂勃不治身亡,是山寨里的行腳醫確認了他的死訊,幫他閉上眼睛后,臉色難看的行腳醫便匆匆出門,發誓自己這輩子都從來沒見過這麼詭異的事情。
死訊傳到伢緬耳中的時候,伢緬正進房準備休息。
剛進家門的時候,伢緬剛好看到索甲拉著守汶的手帶他進門——招龍儀式上,有人不小心將酒潑在了守汶的新衣服上,守汶為此很是難過,索甲見狀便安慰他,帶他回家換衣服。
和伢緬迎面撞上的時候,守汶下意識地掙脫了索甲的手,免得他們之間這親昵的樣子引得伢緬不悅,但是令守汶有些意外的是,伢緬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慈祥許多。
或許是因為伢緬剛做了些讓他覺得有損陰德的事情,所以想要補救,又或許是因為伢緬覺得,索甲終於要有他自己的孩子了,在這之前,不如就讓守汶再享受一些來之不易的寵溺。
這些原因都很細瑣,伢緬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了,總之他今天難得地對著守汶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甚至拍了拍守汶的腦袋,「不過是一件衣裳,洗洗就是了,大不了讓你阿娘再給你做兩套。」
索甲為此很開心,他覺得伢緬應該是終於認命了,也終於認可了守汶,倒是守汶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本來索甲是打算帶守汶回他住的院子里換衣服,守汶卻支支吾吾,索甲以為他是害羞,便答應讓他自己回去換衣服。
「換好了記得來找我,我帶你去吃飯。」
「嗯……」
守汶來到自己的院落門口,確定索甲已經看不到自己后,他頭也不回地往後什嫆住的地方跑去了。
招龍啊,什嫆這一生經歷過太多次,早就已經不覺得稀奇了,她坐在院落里,看著萬里無雲的天穹,心想,真希望守汶的人生也能如這天穹一般平靜無波。
到了中午的時候,什嫆並不覺得困,她的睡眠已經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越來越少,那可能是人的一種本能,知道自己在這世上時日無多,所以總想少睡一點,多清醒一點。
就是不知道自己還能守候守汶到什麼時候,希望能一直陪著他到他長大的時候吧,畢竟在什嫆為守汶規劃的人生中,他註定了還有諸多磨難要經歷。
正當什嫆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什嫆能認得出來那是守汶的腳步,什嫆來了精神,笑眯眯地望著門口,很快便看到了孫兒小跑著進了門。
守汶身上有一股酒氣,什嫆發現他的新衣服上還有酒水灑下而後又乾涸留下的印記,守汶對此很是嫌棄,他皺著眉頭道:「酒味兒太臭了。」
「哈哈,」什嫆不禁大笑,拍著守汶的腦袋道:「那是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喜歡這味道了,咱們苗人的男兒啊,有幾個不善喝酒的!」
守汶不明白為什麼隨著年齡增長,不喜歡的東西就會變成喜歡的,只是什嫆的動作讓他有些感慨,趁著什嫆給他找換洗衣裳的時候,守汶在什嫆背後輕聲道:「婆,苗王他今日好奇怪。」
什嫆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頭也不回道:「哪裡奇怪了?」
「他今日,咋會對我這麼好的?」
本來什嫆還以為伢緬有什麼特殊的舉動,後來聽說只是因為伢緬今日對守汶不是那麼凶了,這話令什嫆有些感慨,她搖搖頭道:「他對你好,是應該的,而且,以後他還會對你越來越好。」
守汶一臉詫異不解,「為什麼?」
「因為你身上流著你爹和你娘的血脈,你是這兩個家族的結合。」
什嫆沒有對守汶說太多,孩子年紀太小,知道太多事情未必是好事兒,她已經找出了一套衣裳遞給守汶,「去,回去換了吧!」
「不去了,」守汶知道自己回去了就要跟著索甲出去吃飯,有這功夫來回折騰,他還想在什嫆身邊多陪陪她,平日里,守汶不大敢經常往什嫆的院子跑,有幾次被伢緬撞見的時候,他的臉色不大好看,「我就在這兒換了!」
守汶自幼跟著什嫆長大,在她面前從無什麼機會,十來歲的男孩子三兩下將自己脫得精光,什嫆忍不住搖頭笑道:「你啊,都已經長大了,總該有個忌諱什麼的,畢竟這不是咱們自己家,總該要懂規矩,尤其是在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女人面前,不要亂說不要亂做,明白么?」
「嗯。」
守汶應了一聲,這些大道理他都懂,但也正因如此,守汶才覺得在什嫆面前難得放鬆,偶爾也想像以前還在山裡時那樣任性一下。
就在守汶抓起乾淨褲子,坐在床邊正準備往兩條腿上穿的時候,門外又響起了另一個急促的腳步聲。
守汶聽不出那腳步聲是誰,卻知道那腳步聲令他心跳有些加速,彷彿已經從那聲音中聽到了危險的氣息。
什嫆自然也從那聲音中聽出了來者不善的意思,她眯著眼睛抬起頭來望向門口,只見伢緬的身影急匆匆地衝進了院子里。
「苗王。」
什嫆扶著桌子站起身,心中盤算著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是還不等她起身迎上前去,伢緬已經衝到了什嫆面前,人都未曾站定,一巴掌已經狠狠抽在了什嫆臉上!
那聲音在守汶耳中聽來簡直如炸雷般,他的兩隻手還拽著褲腰,慌忙將兩條腿蹬進褲管,褲子還沒系好,人已經沖了出去,抓著伢緬的胳膊怒吼一聲道:「你做啥!」
伢緬壓根兒連看都沒看守汶一眼便將他的手甩開了,伢緬喘著粗氣,剛剛那一巴掌差點兒將什嫆抽翻在地,他揪著什嫆的領子,另只手指著她的鼻子,因憤怒而唾沫橫飛地怒吼道:「你個老不死的東西,到底搞了什麼手腳?」
「哈?」什嫆的嘴裡已經滲出了血味兒,只是她此時並不惱怒,反倒是看著伢緬笑了一聲道:「老不死?真是論年齡的話,恐怕是你要死在我前面呢。」
這話令伢緬先是心頭一驚,什嫆看著他的眼神很複雜,彷彿在警告著伢緬--等他死了,到時候她自然有的是辦法對付索甲。
人有了惦記的人和事,人生便有了後顧之憂,伢緬深吸了口氣,鬆手甩開了什嫆,此時只穿著褲子赤著上身的守汶好像只憤怒的小獸般,正要向伢緬衝上來,什嫆看到他撞上門框的時候,肩膀被木頭茬兒劃破了,鮮血直流,這孩子卻渾然不覺,什嫆連忙趕在守汶去衝撞伢緬之前將他拽到懷裡。
按理來說,什嫆是守汶的外婆,伢緬又是守汶的爺爺,對於父母雙亡的守汶來說,面前的這兩人應該是最疼愛自己的人才對,可是此時守汶被什嫆摟在懷裡,若不是什嫆用力地按著守汶的胳膊,他恐怕已經沖著伢緬衝出去了。
同樣的,正是被本該至親之人用這種目視敵人的目光望著,伢緬的心裡也不是滋味兒,他咬著牙嘆了一聲,指著什嫆道:「你不是說自己的辦法很靈嗎?你還不知道吧,儂勃他已經死了!死了!」
「死了?」
聽聞這一消息,什嫆也忍不住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怎麼可能?!
什嫆早就考慮過,為了避免讓山寨里的其他人有所懷疑,所以她給儂勃下的是一種慢性毒藥,說毒發身亡的話,最快最快也是在半年之後。
然而,面前伢緬的表情絕不是在騙人,此刻寫在他臉上的,除了憤怒和震驚外,還有一種惶恐不安。
看來的確是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