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生解蠱
文戚在陳嘯風的地牢里昏睡了一天兩夜,再醒來時,已經是隔了整整一天的清晨。
常有人感慨生活無聊,於這種人而言,日復一日的人生只是昨天、昨天及昨天的不停重複,可也有人感慨時間不夠,這后一種人雖然與前一種人看到相同的時間撕掉相同的日曆,可每分每秒里,卻都有著過去不曾發生過的事情發生了。
就像唐鬼和齊孤鴻,當文戚昏睡之時,他二人已經做完許多事情。
先說當晚,唐鬼見這一行人穿著打扮與常人不同,且手持槍支,他對上海灘的幫派勢力雖然不了解,卻也看得出這一批人至少是二流混混,故而不曾戀戰,搶下半本書卷掉頭就跑。
不過在轉身離開的瞬間,唐鬼留了個心眼兒。
再說齊孤鴻這邊,門徒二人乃是衷珩和七樹,對蠱術的了解遠深於齊孤鴻,自然知道如何處理自己身上的蠱毒,於是先請齊孤鴻以布條幫他們綁住胳膊,斷了這蠱毒竄行於血脈的途徑,而後服下蠱葯,只等到了下榻之地再做處理。
三人將這些瑣事料理妥當之時,唐鬼恰也折返與之碰頭,幾人這便趕在巡捕到來之前,混入人流消失不見。
路上,衷珩和七樹將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對齊孤鴻說了個大概,他們本是遵從齊秉醫的命令北上,一路上又碰到幾名齊家門徒,至於因何種機緣抵達上海,這皆為瑣事不做贅述,倒是齊孤鴻聽聞有人傳遞密信,不由心中生疑,只道是他們下榻之地已經被人發覺,不應再做逗留,故而便將兩人帶往小旅館。
眾人抵達旅店時已是午夜,齊孤鴻站在弄堂門口請拍門環,眼見衷珩和七樹在上下打量這弄堂之陰暗破敗,一時間感到羞愧尷尬,而那店老闆趿著拖鞋罵罵咧咧而出,以絮絮瑣瑣的方言不停咒怨,更是令齊孤鴻蒙羞。
「一群小癟三,飯都吃不飽,還總是拉人過來,一起睡地板啊?」
起初只是唐鬼、盲丞、魏大鎚、刑三和水絮共住三間房,而後又多了齊孤鴻、阿夭和吉祥,卻也只是多添了一間房,老闆心中因鄙夷而成埋怨是人之常情,畢竟,經營這樣一所破敗的小旅店,此生都攀不上人上人的地位,汽車買不起,舞廳影院捨不得去,就唯有嘲諷鄙夷齊孤鴻唐鬼這種比他還窮的人才能算得上這失敗者唯一的消遣。
夜深風涼,老闆的咒罵聲驚動房檐下的貓,在濕冷的弄堂里發出不滿的迴響,齊孤鴻冷得瑟縮,臉頰卻是緋紅滾燙,可惜人在屋檐下,只得輕聲道:「勞煩您了。」
「喲!還知道勞煩我的嘞!」老闆梗著脖子,一個白眼翻上了天,瞧都不瞧齊孤鴻一眼,鼻孔出氣道:「你要真是知道不好意思,怎麼不把昨日的房錢付了?」
「我這……等等就上樓去……」
「上樓去湊銅板?哈,你們那幾個夥計可是連午飯和晚飯都沒吃,你指望他們能蹦出來一個子兒?別想!」
老闆聲音越來越高,有人自陽台中發出粗魯的咒罵,齊孤鴻的聲音越來越小,自己落魄也就罷了,偏偏是被許久不見的舊仆見到這一幕,讓他們看到自己自齊家離開后混到這一步田地,估計處理好傷口后,他們也就會主動離開,哈,倒是免得自己再開口。
然而正當齊孤鴻窘得在心中暗暗希望這老闆趕緊開門時,身旁的唐鬼突然開了腔。
「對啊,自然是上樓去找銅板,」唐鬼說這話時不知哪兒來的這份中氣十足,望著老闆的神情卻是有些不屑,「你以為老子沒錢?是你這房租太便宜,老子怕你拆不開零!」
說話間,齊孤鴻只見這老闆一張滿是怨氣的眉眼突然驚住了,他直勾勾地望著唐鬼,嘴巴緩緩長大,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在確定眼前一幕後,這才終於是轉為喜色,「哎呦你這死……有錢怎麼不早說的!估計搞得我難看,有錢誰還不許你進來嘛,要吃什麼東西……」
老闆一直絮絮叨叨跟在唐鬼身後,語氣卻著實是變了個人,一直絮叨著將他送到樓梯下,眼見唐鬼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卻仍是不甘心地追上一句道:「吃什麼就喊我!我去給你們準備的!」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齊孤鴻進了房,見到唐鬼隨手丟在桌上的那根大黃魚時,終於是信了這一點。
金子砸在舊得快散架的桌上,立馬又積壓多年的灰塵自其中飛出,盲丞睡得淺,一聽這聲音立馬翻身跳起來,聒噪地追在唐鬼背後絮叨著他昨晚的確是做了個進財的夢。
齊孤鴻沒工夫聽他們主僕拌嘴,只將衷珩和七樹帶到隔壁房間。
被喚醒的阿夭和吉祥是如何與衷珩、七樹敘舊,這且都不急,需要放在前面的,是為這二人解蠱的事情。
齊孤鴻吩咐吉祥和阿夭去找了銅盆和熱水,又借了店家的小泥爐來熬蠱葯,借著昏黃的油燈,齊孤鴻為兩人檢查了傷勢。
事實證明,以布條捆住胳膊還是有用,至少蠱毒未再四散,但布條以下的半截手臂卻成了黑紫色,以至於齊孤鴻甚至找不出傷口。
「這是生蠱啊!」湊上前來的阿夭打量著七樹的胳膊,歪著頭看向僅有兩個小孔的傷口,「還是咱齊家的蠱!」
七樹也與阿彥交好,他妻子早夭且無後,甚是喜歡阿夭這後輩,聽聞此話,伸手在阿夭的腦門兒上彈了一把,疼得阿夭呲牙咧嘴,七樹卻哼笑一聲道:「你小子,沒少背著老祖宗偷學青螣蠱術,還當真以為我們這些老骨頭不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嘛,反正……」阿夭將後半截兒話生生咽回去,岔到一個輕描淡寫的話題,「要不是我們還多少通些蠱術,齊家怎麼辦?少爺怎麼辦?」
阿夭說這話的時候,衷珩已經將匕首在油燈上烤了烤,他咬住吉祥遞上來的手帕,對著吉祥使了個眼色,吉祥這便會意地幫衷珩將手腕死死按在桌上。
幾人一時間都不再說話,只是盯著衷珩,只見他面頰漲紅,將匕首按在傷口附近,隨著刀尖移動,皮肉也緊隨其後地綻開,黑血自其中而出,血腥之中伴著惡臭,七樹連忙抓著一截破布幫衷珩擦掉血跡,以確認傷口的範圍。
昏暗的燭光下,衷珩的汗珠兒沿著額角一滴滴落在地上,正砸在他自己的影子上,房間內鴉雀無聲,偶爾能聽到隔壁唐鬼叫罵盲丞的聲音,可幾人卻都好似聽不見一樣,只是盯著衷珩的動作。
刀尖兒在傷口附近整整劃了一圈兒,圍著傷口,約有一塊銀元大小,將皮肉整個劃開后,衷珩將匕首斜著插在皮下,此時即便鬆手,匕首也卡在肉皮里掉不出來,衷珩這才摘掉口中的手帕,長長地出了口氣,他用力一甩頭,汗珠兒立馬順著髮絲四濺。
齊孤鴻見衷珩的身子塌下來半截兒,人也跟著鬆了口氣,只是還不等他這一口氣喘完,只見衷珩猛地順著匕首割開的縫隙揪住那一塊皮肉猛地揚手一撕!
「啊!」
一聲吼聲在整個弄堂中迴響,久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