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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無名之人

  當唐鬼和齊孤鴻大鬧陳嘯風宅邸的時候,中島家,一人正在大廳前來回踱步,另一人則是滿臉怒意雙手攥拳,只可惜到最後卻因無計可施也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中島父子,至於究竟是誰在踱步,而又是誰在嘆息,這已並不重要,反正,父子兩個同樣是又焦慮又惱怒,卻也是同樣的無奈。


  要說愧古在中島家也住了這麼二十來年的光景,他雖然始終不肯承認他會下蠱,但也還算相安無事,可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卻令中島江沿好似身處大海波濤之中,整顆心忽上忽下,忽而雲端忽而地獄。


  中島江沿本以為愧古終於答應為陸軍煉蠱,而他這二十多年的辛苦也總算是換來了個好結果,可不想愧古答應的煉蠱,非但不是幫助大日本帝國陸軍,反倒是以蠱害他們的性命。


  雖說之前也有一次親眼目睹蠱術,可是相較於那天晚上的情況,簡直是天壤之別,中島江沿只覺得整個中島家好似都落入了地獄魔窟,耳中所聞儘是陣陣慘叫,最要命的是,他竟然眼睜睜看著那條色彩斑斕毒光猙獰的蠱蛇直奔橫野下二而去,而中蠱后的橫野下二暴怒不止,居然強行帶走了中島菡子。


  橫野下二放出話來,想要換回中島菡子,其條件就是愧古必須給他解蠱,如若做不到這一點,中島江沿就只能去給女兒收屍。


  而最終幾乎讓心焦的中島江沿崩潰的是,當他已經一邊狂奔一邊想好該如何說服愧古的時候,卻發現愧古已是人去房空--他走了,借著這場亂局趁機逃跑,而他卻也是唯一能收拾這場殘局的人。


  留在上海的日本人大多是站在橫野下二那邊,即便並非黨羽爪牙,也懾於橫野下二的淫威,絕不可能站出來幫助中島江沿,無處求助的中島江沿只好寄希望於青幫,他讓中島鴻枝帶了大量銀錢前往青幫,允諾只要能找到愧古,必將以千金答謝。


  此刻,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之後,中島江沿終於聽到了青幫人打來的電話,司機已經出發去接愧古,中島江沿需要做的,就是想出所有應對愧古的方式。


  「父親大人,」中島鴻枝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口說話,故而,一張口,聲音便透著嘶啞,他焦慮不已地望著中島江沿道:「愧古先生,真的會幫我們嗎?」


  「除了他,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中島江沿與兒子中島鴻枝對視著,兩人長久不語,眼底儘是悲涼,父子倆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同身受,他們此刻是站在同一位置上的敗軍之將,不管是中島江沿對愧古,還是中島鴻枝對齊孤鴻,他們都自認為自己對自己的朋友掏心掏肺,可他們不明白,為何到頭來,卻還是被他們的朋友拒之千里,為什麼他們可以和那麼多中國人交朋友,卻唯獨這齊孤鴻與愧古,無論做什麼,似乎都永遠不能打動他們。


  難道說,這些巫蠱世家就真的如此難以接近?

  這種問題,如若是在以前,愧古或許會耐心地給他們一個答案,而現在,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想要解答這個問題,對他這個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上來的人來說,實在難於登天。


  而這也是中島鴻枝那個問題中的另一層擔憂,他知道愧古能夠回到中島家的唯一理由,是因他幾天未曾服藥,卻也正因如此,他不知道愧古是否還具備幫助他們的能力。


  說來也巧,愧古就被關在陳嘯風家的後院,正是齊孤鴻潛入陳家時擦肩而過的那個房間。


  那是一個陰暗的房間,常年不見光,因他是日本人的座上賓,陳嘯風特意讓人給他抱去了一床棉被,還有一盞油燈,以此視為優待。


  齊孤鴻進門的時候,愧古就蜷縮在床角,若他探頭出去,說不定還能看到齊孤鴻的身影一晃而過,只不過,恐怕就算他能看見,也認不出那究竟是誰。


  血緣之親固然可貴,可愧古現在實在無暇顧及其他,他望著豆子大小的火苗,長久保持著相同的姿勢一動不動,腦子裡一直在思考著一些始終想不出來答案的問題,比如,他是誰,他在哪裡,他要做什麼。


  這些問題差不多是在一覺睡醒的時候,就失去了答案。


  若不是瓏尹出現在大世界遊樂場門口,愧古或許就不會錯失與齊孤鴻重逢的機會。


  若不是瓏尹出現在愧古的人生中,他的人生或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幅滿目瘡痍的模樣。


  愧古目送著瓏尹消失,等他再回到大世界遊樂場的時候,已經發生了那場因蛇蠱而引起的騷亂,他在整個遊樂場中四處尋找,再一次與齊孤鴻擦肩而過。


  上海灘的深夜街頭就像一個疲累的舞女,因與一整天的搔首弄姿形成對比,令沉睡的夜晚顯得更為荒涼,一切好似正是為了映襯愧古的孤寂,他走在街頭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腳已經磨起了水泡,肩膀和後背也在騷亂中被人狠狠撞了幾下,因常年被圈養在家宅內,早已不習慣街頭寒風的身體不停顫抖,可是這睏倦、寒冷和疼痛,愧古全都感覺不到,一切都被壓制在茫然和寂寥之下,那種悶沉沉的痛苦就像梅雨時節烏雲壓頂的天穹,要不了他的命,可也不讓他好活。


  差不多是快要走到凌晨的時候,愧古找到了一間旅館住下,他驚嘆於物價飛漲,驚嘆於世界變化,驚嘆於自己躺在旅館床上終於成了獨自一人,驚嘆於自己搞砸了最重要的事情,破釜沉舟如他一般,此時已經再無後路。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也必須要做的事情,就只找到兒子,愧古決定睡一覺,一覺醒來后就去想辦法找人,或者是到巡捕房,或者是去報紙上登尋人啟事,總之,一定會有個主意。


  這樣的自信讓愧古終於稍稍安心下來,只等一覺睡醒就去實施自己的計劃,然而,當愧古一覺睡醒時,他感覺頭疼欲裂,中午的陽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敞開的窗子外,能聽到路上行人匆匆、小販高聲叫賣,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可唯獨他,愧古,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是要找兒子,可是,怎麼找來著?愧古記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出了規劃方案,隱約覺得是有,可是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呢?自己現在是在哪兒?愧古起身下樓,向旅館的老闆詢問這旅館所在的街道,對方的目光卻好像是在看著個傻子,那目光擺明了是在告訴愧古,你昨天明明問過。


  再之後,事情越來越糟,愧古本是想去巡捕房,可是當巡捕追問自己來做什麼的時候,自己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後來,肚子也餓了,愧古想著自己要去吃一碗小雲吞,他從雲吞攤旁走過,只知道自己在找著什麼,可是目光望見那小雲吞的時候卻只是無動於衷。


  最糟糕的是,當渾身疲累的愧古想要回住處休息時,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住在哪兒。


  好可怕!愧古恍然發現,自己根本記不起來在今天之前,以前的每一天里,自己究竟住在什麼地方。


  愧古意識到自己的意識在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消失,他不敢睡覺,生怕一覺睡醒時完全失去記憶,可無奈身體終於精疲力盡。


  於是乎,當愧古再一睜眼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橋下一堆垃圾中,他看著自己的衣裳、鞋子,借著水窪打量自己的臉,一切都是那麼陌生,他蠕動著嘴唇,抬起頭來仰望湛藍的蒼穹。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唯獨,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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