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人食人
在齊以小時候,比齊孤鴻還要小的時候,他隨父親齊秉醫日日修習煉蠱之術,齊以經常問齊秉醫,為何其他蠱族的門徒都在拚命地研究煉製更毒的蠱術,以此在夷南蠱地名聲大噪,而齊家的門徒卻是在四處行醫默默無聞。
「因為,人的一生說到底都是在為圓一個因果而奔命。」
齊秉醫認為,世間萬物都有一個定數,不可多,不可少,過多地得到什麼,就必然將在某些地方失去什麼,故而,多就是少,少就是多。
齊家的蠱術奧妙精深,這是上天的恩賜,讓他們能體悟到人與蟲之間更為玄妙的關係並令其為己所用,但既然得到了這些,便要再送出去一些,才能讓因果圓滿,不至於招致禍患,而齊家門徒行醫為善,就是一門「送」的功課。
後來,等齊以明白了很多道理之後再回過頭來看齊秉醫告訴他的理論時,又得到了另外一種感悟,他真正明白了齊秉醫口中那「因果」的更深層含義--下蠱者必受其反,蠱毒反噬,毒加十倍,這就是最簡單卻也最實在的因果循環之理。
而對於齊家來說,能夠理解因果,能做到盡量少去給人下蠱與人交惡、多去解蠱行醫以蠱救世,在因果循環之理中為自己求福報避禍患,這倒是齊家人的幸運。
所以在齊以並未離開齊家前,他就認定了救人好過給人下蠱,因做的多了,果自然隨之而來,說得簡單一點,齊以不願給人下蠱,便是因為不想被蠱毒反噬。
只可惜,善因難為惡果常在,他沒想到自己給橫野下二解蠱后,竟然會遭到蠱毒反噬。
因為他不知道,下蠱的是清醒時想要離開中島家的齊以,解蠱的是失憶后被帶回中島家的愧古,同樣是他,卻在做著自己不知道的因,背著自己不知道的果。
愧古扭曲的面容令中島江沿恐慌不已,他連忙扶住了愧古,下意識地攥著愧古的胳膊道:「你這是……你這是被蠱毒反噬了嗎?你……」
中島江沿話說到一半兒突然捂住嘴巴,顯然是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只是驚愕而惶恐地望著面前的愧古,人已經不知所措。
而愧古此時也沒時間計較中島江沿究竟說了什麼,他只覺得耳朵裡面好似有蟲子在橫衝亂撞發出混亂的鳴聲,同時,全身的血液好似在倒流般。
若是不知道被下蠱的人究竟經歷過怎樣的痛苦,只需自己被蠱毒反噬一次便可知道,這對齊以來說並非頭一次,在這種痛苦之下,他沉穩著心神,弓身抱住腦袋,猛地穿過那一道火牆。
房內,管家早已被嚇得目瞪口呆,除了橫野下二口中的那條蠱蛇之外,細碎的小蛇不停地從他潰爛的皮膚下面鑽出來,如沙場上奔走逃亡的潰軍般爭先恐後離開橫野下二的身體。
突如其來沖入房內的愧古將管家的心神自惶恐之中拽了出來,好歹愧古是真正動手給橫野下二解蠱的人,他的出現按理來說該讓管家安心才對,但是,就在管家剛打算躲到愧古背後時,便看到愧古正跪在地上,大把大把抓起地上奔走竄逃的蠱蛇塞進口中!
蠱蛇色彩斑斕異色萬千,愧古顫抖的手隨意抄起一把便送進嘴裡大口咀嚼,不少蠱蛇仍有半截兒身子在愧古的嘴邊扭動身軀,隨著半截半截的蠱蛇好似碎肉般紛紛掉落的,還有愧古口中的汁水,粘稠渾濁、顏色詭異。
終於,在這一刻,管家再也顧不上其他,顫抖著呼號一聲便連連退後兩步坐倒在地上,蠱蛇趁機竄進了管家手中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獃獃地盯著齊以。
管家發現,齊以那雙瞳仁不知何時化作黃綠色,與地上的毒蛇別無二致。
這幅場面在常人眼中看來,簡直如地獄之景,總之絕非人類可為,但是對於蠱門中人來說,卻真真算得上是家常便飯。
相比較之下,因唐冕的蠱只是被壓制而非被解了,所以他的情形倒是不至於像愧古那麼狼狽,否則,衝上樓的袁兢怕是會因一時驚駭直接對唐冕開槍。
桌上的蠱葯仍在咕嘟嘟地熬著,目不可見的瞎子仍望著窗外,他看不到院落中的滿目瘡痍,可是鼻翼之中吸著外面吹進來的風時,這陣陣充斥著血腥味兒的風與剛剛溫婉清新帶著花香的風在不動聲色地告訴盲丞,一切都不一樣了。
袁兢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的時候,唐冕正撐著桌子勉強坐下,打算下樓的齊孤鴻剛拉開房門,險些和袁兢撞了個滿懷。
「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
兩人異口同聲之後又同時皺起眉頭,又都搖了搖頭,而後齊孤鴻才側身讓袁兢進來,他人剛走到屋子中央便攥住了齊孤鴻的手腕,人卻是看向唐鬼,「我得請你……幫幫我,求你務必要幫我!」
「求」字,對於袁兢而言可不是那麼容易開口的,可是,袁兢最在意的兩個女人,休儀和彌光,此刻都在陳嘯風的宅子里,偏偏又是他袁兢不能去的地方,而說來也巧,袁兢可是見過唐鬼下蠱的功夫,這樣一來……
「對不住,袁先生,你難得開了尊口低三下四求人,可好像卻是求錯了正主兒啊,」窗邊的瞎子開了口,他仍是望向窗外,人不看袁兢,聲音雖小卻四平八穩道:「這件事情我們大當家的幫不上你,不過,我家老爺正好要去,你倒不如求求他!」
瞎子的話在齊孤鴻的意料之中,唐鬼眼下這德行自然是下不了床,而「唐芒」既然是唐鬼的爹,在這種關頭替兒子出手也是正常,可這話倒是著實讓唐冕驚愕了一下--這瞎子竟正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確正打算重回陳嘯風宅子。
胸前的蠱蠍讓唐冕意識到是有葉家人壓制了自己的蠱,對方不像是要救陳嘯風,那麼是要與自己為敵?總之,陳嘯風不死,就是砸了唐家的招牌,這一趟,唐冕無論如何是要去的。
可是……怎麼就被這瞎子先知道了?
盲丞好似能看穿「唐芒」的心思般,準確來說,他是聽出了唐冕的心思--房裡除瞎子外,共有四個人的呼吸聲,因一路小跑上路而急促喘息的是袁兢,經常喜歡長長出氣的是齊孤鴻,呼吸韻律如海浪般搖擺的是熟睡中的唐鬼,而「唐芒」年紀大了,在他呼吸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其間夾雜著一些好似拉風箱般的雜音。
而就在自己語畢時,「唐芒」的呼吸聲暫時停下來了,那是被猜中心思的驚愕。
盲丞有他自己的「算命」法則,他深諳自己的每一個推論從何而來,可在唐冕這種外人看來,就只能驚呼瞎子神卜通天。
故而,光是憑盲丞這麼一句話,這一趟,唐冕就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