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綉雲蓮蘇錦長衫
若是仔細辨認葉景蓮的這一番話,就會發現其中有一個很有趣的邏輯問題。
在「連葉君霖都要聽我的」和「你到底想怎樣」中間,少了一個必要的邏輯環節。
如果完整還原葉景蓮內心的想法,這一段應該是——連葉君霖都要聽我的--可高高在上如我卻偏偏喜歡地位卑微的你,而你竟不領情——那麼你到底想怎樣。
葉景蓮並沒有把話說完,但葉休儀卻替他說完了。
承蒙您屈尊喜歡,可我偏不稀罕。
若是換做他人,而非此刻去意已決的葉休儀,想來斷然不敢對葉景蓮這樣說話。
葉景蓮十四歲的時候殺過人,儘管從實施情況來看,說誤殺也勉強能自圓其說,可從心意上來說,卻不能如此含混,死者的確因葉景蓮而死,且他的確動了殺心。
原因若是大恩大怨、大是大非也就罷了,偏偏不是,他的殺人動機簡單到令人感到可怕,只因那日他要出門賞花,頭一晚便差使門徒將他的綉雲蓮蘇錦長衫漿洗后掛好,說是明日想穿,偏巧了那晚落雨,門徒生怕袍子晾不幹,怕葉景蓮生氣,便將袍子掛在取暖的泥爐上方烘著,誰知第二天一早再看時,發現翠玉色的袍子已經被熏成醬黃色。
殺心自然不是在看到袍子被熏成怪色時而起的,葉景蓮先是大發脾氣,而後又是鬧著要將那門徒趕出葉家,有人幫忙說情,當時葉君霖剛上任葉家族長不久,許多門規都有添減,那門徒只說族長有令,未犯五戒者不可被清出葉家,這規矩本是為了防止葉旻對門徒管理過於苛刻而制定的,誰知卻要了門徒的性命。
其實事情過後,葉君霖也曾想過葉景蓮當時為何會那般慍怒,想來只是因為不滿於自己身為女兒身卻能成為族長,而葉景蓮備受上下寵愛偏偏只能作葉家一個閑人。
總之,在那幫忙說情的門徒說過這話后,葉景蓮不假思索便抄起了一隻煮薑茶的小銅壺對著那門徒的頭上砸了過去,門徒閃身躲開,銅壺砸在地上哐噹噹一陣亂響惹得葉景蓮發怒,乾脆起身抓住門徒的辮子將她的腦袋往門框上撞去。
到底是撞了幾下?當時在場的門徒有說是三下,又有說五下,總之當時都被嚇壞了,也不敢去阻攔葉景蓮,更何況反正人都死了,而歸根結底葉景蓮也沒有受什麼處罰,事情就此作罷,若再要討論究竟是幾下重擊才要了那門徒的性命,就有些殘忍了。
那是一個大少爺的偶發怪怒,信手由著自己的性子就白白要了一條人命,這事情怎麼追究,哪怕只是隨口提起,都是對一條鮮活生命的不尊重。
事情發生的當時,葉家上下都炸了鍋,大家猜測著葉旻將要如何處置葉景蓮,而葉景蓮也因此惶恐不已。
可是,葉景蓮只是被關了三天禁閉,而這三天里什麼吃喝都不耽誤,這大少爺為了一條人命所付出的代價就只是將他憋在房裡幾天不許外出,當大家都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再也沒有人敢拒絕葉景蓮的任何要求,而對於葉景蓮來說,他的驕縱也在一陣子的恐慌之後膨脹到了極點,他開始更加肆無忌憚地提出各種無理要求。
要說一個人的高高在上,從某種角度上來講就像是上樓梯,一階一階、一層一層,是因許多事情潛移默化的影響而成,那麼當年的那件事情,已經等同於葉家上下在無聲之中默許了葉景蓮的無法無天。
葉景蓮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優待,如此一來,讓他放棄自己的無上權力,難於登天。
但是,你,為什麼偏偏要對我說不?
「你信不信?我可以……」葉景蓮說這話時格外用力,一口白牙咯吱咯吱作響,「要你的性命!」
要在旁人看來,葉景蓮有什麼能力?
狗屁,什麼都沒有。
但要問葉景蓮自己,他有什麼能力?
或許最大的能力就是殺人不用償命。
沒有代價的事情,做多少都不用怕吧。
葉景蓮可以告訴自己,反正殺了葉休儀,葉旻也不會怪罪他,就算葉君霖生氣,充其量只能和自己賭氣一陣子罷了,他完全可以殺了葉休儀,可是……
「嘭」、「嘭」、「嘭」。
所有陳家青幫子弟都沖了過來,帶著傢伙,還有人帶著槍,可是,所有人都停在了葉景蓮的槍聲中。
他們不理解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葉景蓮為了這個女人衝進來,又為什麼要對這女人開槍?
只是,當有些人越過葉景蓮的肩頭看向葉休儀時,便發現葉休儀並沒有中槍,子彈打在她身旁,打中了茶杯,官窯茶杯碎了八瓣兒,打中了青磚,青磚被打出了個坑,打中了帷幔,帷幔浮起飄揚。
但葉休儀沒事兒。
葉景蓮生氣了,他對著葉休儀周遭開槍,可卻不忍心槍子兒落在葉休儀身上,他殺不了葉休儀,那代價不在於葉旻和葉君霖,而在他自己,葉景蓮知道自己不能殺她,殺了她的話,心會很疼。
「我們明日去賞花。」
「是。」
「也帶你去。」
「多謝少爺。」
「那你說我穿什麼好看?」
「這個,不如就那件綉雲蓮的蘇錦吧。」
我是多愛你啊,可我不能說,因我高高在上,可我對你與對他人不同,雖然只是比對待他人仁慈了那麼一丁點兒,但也是對你好啊,怎麼你就不懂呢?
還是說,你真的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