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一排女人
說句公道話,其實不管允瓛到底做過些什麼,論起本質的話,不得不承認他是個聰明人,這聰明就體現在當珙王爺還對大清朝的危機毫無察覺時,年紀小小的允瓛便已經開始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擔憂。
而這份憂患意識也貫徹了允瓛的整個少年,直到現在,直到今天,直到他站在日本人的藥廠中時,那份擔憂仍舊未曾有片刻的停歇。
相比較之下,跟在允瓛身後的石井倒是輕鬆許多,自帶著任務抵達上海開始到現在,他還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石井曾不止一次對橫野下二和中島江沿表現過他的得意和自負。
「本來么,這事情看起來也沒有那麼難,我反倒不知道你們怎麼幾年十幾年都沒辦妥當!當然了,也不能說你們的方式有問題,還是你們沒有選對人。」
石井以為自己選了最合適的人,畢竟這允瓛從答應跟他合作至今,一直是在乖巧老實地按照他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行動著的。
只不過,其實橫野下二和中島江沿也有他們的擔憂和猜測,石井才剛剛介入到這件事情里,自然不如與中國蠱術打了十幾年交道的他們更有經驗,更何況,就算不通蠱術,但凡是了解萬事萬物運轉之常理的人,都會明白一個道理——得之易者,初時易,后而難,既有其優,必有其患。
說白了便是,允瓛如若有金寒池一般的真本事,必不可能像這般乖順老實地受石井擺布控制。
然而此時的石井並沒有想到此處,自然,也不願這樣想。
這座創建在上海郊區的製藥廠以研究所為前身,石井派人將它買了下來,辦齊各種手續,名義上是作為製藥廠,事實上,本質還是沒變。
這是日本人以藥廠為耳目,專門用以研究蠱術的研究所。
幽暗的走廊里,允瓛走在前方,跟在後面的是石井和一排日軍士兵,石井用這種方式表現自己對允瓛的重視,也用這種方式實施著對允瓛的控制,他不容許允瓛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線之外,直到允瓛的腳步在最後一間研究室門口停了下來。
房門被推開的時候,發出悠長的嘎吱一響,石井對此毫無感覺,但這一聲在允瓛心中卻是異常揪心,他深吸了口氣,對著石井點了點頭后,徑自進入了房間,將石井和一排日軍士兵留在門外。
關於煉蠱的這一點上,石井是講規矩的,他沒有在過程中強迫允瓛,對他表現出了全方位的支持,允瓛說煉蠱要幽閉的房間,他就給允瓛準備了最幽閉的房間,允瓛說需要什麼毒蟲,他就派手下士兵跑到田野里撅著屁股去抓。
而現在,允瓛說煉蠱的過程不能被外人看到,石井便帶人乖乖在門外守候,絕不越過雷池一步。
石井之所以能縱容,是因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不過只是最後的一個結果。
陰沉沉的天穹下,光線從藥廠一側的窗戶中照入,又要穿過房間才能射入走廊中,石井望向走廊的另一邊,在幽暗的光線下,竟看不到盡頭,這一條長長的走廊,彷彿直接通到地獄一般。
但這並沒能影響石井的心情,他拿出一根煙在手邊把玩了一陣,並沒有想要點燃的意思,這一刻的石井比任何人都要輕鬆。
而時間也因此顯得很快,差不多在將近十分鐘之後,石井面前的門被打開了。
光線從允瓛背後照在他的身上,一時間看不清他的面容,石井一邊皺著眉頭打量著允瓛的臉,一邊朗聲道:「金先生,成果如何啊?」
怎麼會有不好的結果呢?石井在心中默默想著,為了讓允瓛成功煉蠱,自己已經提供了所有自己能提供的幫助,他表情坦然地望著允瓛,靜靜地等著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成功了。」
「真的?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快點讓我看……」
「還需要一些時間,成蠱還需要餵養,眼下是最容易傷人的時候,等我準備好了,自然是第一時間向你展示。」
允瓛是金家人,是珙王爺的兒子,從小到大唯有見到王公大臣的時候方才會畢恭畢敬,而後大清朝沒了,身為沒落貴族的允瓛自然是更不擅長用這個「您」字。
好在石井並不介意,當他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貫徹整條走廊,允瓛的聲音卻是細若蚊蠅幾不可聞,光是這一點,從潛意識中就不足以讓石井對允瓛產生畏懼。
「那就好,既然如此,來來來,我已經準備好了酒宴,不如我們先去慶功好了!」
「請。」
允瓛和石井並肩前行,那石井一直是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倒是年紀輕輕的允瓛沉穩如個大人。
行至二樓走廊中央的樓梯處時,允瓛依著上來時的路線,本準備從樓梯處下樓,石井卻攔住了他。
「我們從這邊走,車子停在這邊。」
對於這條陌生的路線,允瓛起初並未多想,自然也絲毫沒能察覺到石井的別有用心,直到他來到那一排排房間門口。
相比較允瓛煉蠱的房間那一側,與之相對的這一側窗戶沖南,正能迎接傍晚的夕陽,在暖融融的落日餘暉中,允瓛聽到了一聲聲皮鞭抽打皮肉時發出的聲響。
「啪、啪、啪……」
一聲接著一聲的聲音在走廊中發出迴響,卻顯得有些寂寥,因那一陣陣聲響並未得到任何的回應,彷彿抽在了案板上的豬肉上。
要說完全沒有回應倒也不對,唯一的回應,應該在允瓛心裡,他不知道那一鞭一鞭究竟打在誰身上,但他知道那些聲響令他感到恐慌。
就彷彿打在他的心頭一般。
正所謂動心起念,心裡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允瓛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的房間里去了。
牆上有一扇扇門和一扇扇窗,門窄窗小,允瓛不敢直接去看,只能用餘光偷偷瞥著。
他從第一扇門裡看到了個舉著鞭子的人,揣著這疑惑向前再走兩步,高窗中只看到洋灑在半空中的血霧,再向前是一根橫著繃緊在半空的繩子……
從這一路上一扇又一扇的窗口中,拼拼湊湊的影像里,允瓛看到了一些五花大綁著被人抽打著的女人。
石井在這時候適時給出了註解,他輕描淡寫道:「你應該知道吧,蠱族五門有個葉家,都是些女人在裡面做事的那個,這些就是……明明只是些女人,卻不肯與我們合作,不肯接受大日本帝國的恩賜,就只能讓她們接受大日本帝國的教育了……」
那時候的允瓛還不知道石井是故意帶他走過這條通道,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讓允瓛看到那些被鞭撻的葉家女人,說實話,當時的允瓛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允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且不說石井是不是故意為之,說實話,允瓛希望石井不是故意在暗示自己,他不願這麼相信,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說明石井是在提前向允瓛展示他將來的下場。
正如允瓛猜不透石井的心思一般,石井也不知道允瓛的秘密……
沒有蠱,在走廊盡頭的那間研究室里根本沒有什麼已經煉成的蠱,允瓛失敗了,他明白如果被石井知道這一點的話,接下來被掛在那一排房間里的除了葉家女人外,還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