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相親宴
葉君霖進門時,葉家上下展現著一種令人費解的熱鬧歡愉,然而自己和葉景蓮都不在家,這讓葉君霖一時間想不到這盛景究竟為誰而造。
而正當葉君霖滿懷狐疑地邁過一道道跨院時,坐在木輪車上的葉旻正迎面而來。
葉旻常年受病痛纏身,那種繚繞在面容上的愁苦已經改變了她的容貌,然而今天,她的臉上卻透著一種少見的喜氣,在見到葉君霖后,葉旻先是一愣,隨後竟喜得連連拍手。
「你回來了!回來得好,回來得正是時候!」葉旻說著,連忙對著身邊的門徒招手,「快!前幾日取回來的衣裳呢?快去拿來讓君霖試試!」
葉旻對著葉君霖一招手,隨即指向前面的廂房,一邊走,一邊急切切地對葉君霖說起一些細碎的事情,諸如她是命門徒從哪裡找來了幾塊極好的衣料,依著葉君霖的尺寸做了幾件衣裳,她瞥了一眼葉君霖的腰身,忍不住撇撇嘴道:「你這是去了哪裡?看著風塵僕僕的,這腰身怎麼還好像寬了幾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葉旻的語氣中都透著輕快的喜悅,就好像全然忘了葉景蓮還流落於外的事情,而她的喜悅,正映襯了葉君霖的憂心忡忡,好像有隻小手在她心底不停抓撓,可一時間又沒有合適的機會發問。
如此一拖再拖,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葉君霖本想趁著晚飯時間提及葉景蓮的事情,但她很快意識到,今天的晚飯,並非是一場簡單的家宴。
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有門徒提著數只大紅燈籠,分別掛在每一道跨院的飛檐下,放眼望去,那一道道紅光彷彿鋪就成了一條無形的紅毯。
而今天晚上的貴客們,也正在沿著紅毯向她們一步步走來。
這個夜晚對葉家來說有些特別,這個向來只有女性出入其中的深宅大院里,突然湧入了一些男人身上特有的雄性氣息。
在葉旻內宅的廳堂中,巨大的圓桌前,一些陌生男子先後落座,葉君霖聽著葉旻向自己介紹著眾人,有來自北平的官宦子弟,上海來的商賈之後,更有一些各路軍閥。
這些男人們身份、地位、來歷和性格皆各有不同,可謂是風馬牛不相及,而就在葉君霖為葉旻特地將他們齊聚一堂的目的而困惑不已時,葉旻竟毫不避諱地開門見山。
「今日特邀諸位前來的原因,想來各位早已在拜帖上了解一二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小女君霖已到了成婚之年,因操持我葉家諸多雜事,一直沒能抽身顧及終身大事,恰逢小女外出,今日正巧到家,興許也是老天冥冥之中特有安排,就是為了她能挑出個如意郎君!」
當葉旻說出這個「挑」字后,眾人中明顯聽到一陣咋舌之聲,此時且不說他們,就說坐在葉旻身旁的葉君霖,幾名門徒緊鑼密鼓幫她打扮了一番,今日坐在這裡,絕對算得上是盛裝出席,可也正因如此,葉君霖捏著綾羅裙擺,覺得自己好像個跳樑小丑般局促——她萬沒想到今天這一場盛宴,竟然是葉旻為自己安排的相親,而她竟將所有相親對象都聚齊在了一處……
雖說,這種乾脆利落的方式的確是葉旻的做事風格,可葉君霖難免感到羞愧不安,還從沒聽說過有人用這種砍瓜切菜貨比三家的方式相親,葉君霖隱約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如果目光有實形實體,自己現在怕是都被萬箭穿身了。
桌面上一時間安靜下來,男人們默不作聲,但是一個個看起來各懷心事,有人在埋怨葉旻這種堪稱羞辱的做事方式,有人則在暗中觀察別人的反應,而這些人中,一個身著戎裝的男子首先耐不住性子,只聽他清了清嗓子,嗓音嘹亮地朗聲道:「葉家夫人,陸某是個粗人,今天特意來了,還以為您老人家是已經打定主意要把小姐許配給我,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不合規矩了?」
席間立刻有人應聲,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發表同樣的感慨,還是在起鬨想等著看這粗人鬧笑話,然而就當葉君霖以為這人會站起來掉頭就走時,卻聽到這位陸姓男子毫不猶豫地大大咧咧道:「這飯可不是這麼個吃法兒,我姓陸的既然來了,肯定不能空手回去,您也看出來了,咱和其他幾位不太一樣,如今是兵荒馬亂的時候,金銀滿倉,比不上手裡有槍,你要是想有人保著葉家,保著葉小姐的話……」
所幸陸姓男子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他留了一半兒,繼而回過頭來,一臉意味深長地看向身旁眾人,彷彿是心中已經有了十足把握,就等著其他人知難而退。
正如葉君霖之前的判斷,這些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所處的世界不同,而對世界的認知,自然也不相同,當這陸姓男子因自己的軍閥出身洋洋自得時,身旁很快有人發出一聲蔑笑。
陸姓男子和葉君霖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那人,葉旻之前對他有過介紹,說是北平來的官宦子弟,只見這人穿著長衫馬褂,雖然並不張揚,但是從他身上的幾樣玉器,不難看出這人的身世不凡,雖然自我介紹稱其父是在北洋政府供職,不過,想來家中必定是有傳承的,至少是前朝舊臣。
男子客客氣氣地對葉君霖自報家門稱是姓楊,說起話來倒是斯文,不過其中不乏刻意顯擺的成分,想來是要故意在葉君霖面前表現得與那陸姓莽夫不同,只是聽起來實在過於文縐縐的。
「眼下實屬亂世不假,不過,什麼所謂槍杆子下出政權之類的說法,未免狹隘,皇帝不見得衝鋒陷陣,但天下終究握在皇權手中……」
「如今時代變了,」來自上海上古之家的徐公子在一旁幽幽出聲,「早就沒了什麼皇權,更何況,皇權如何?風光的時候坐擁天下,可若一旦傾覆呢?這日子啊,過得太好、太壞都不好,倒不如衣食無憂自得安樂來得實在……」
眾人這一番言論不禁令葉君霖咋舌,不過這也不奇怪,男人就是這麼種動物,別人都不稀罕的,他們也不稀罕,可若是別人都爭著搶著,哪怕是根枯草,他們也要搶到手裡爭個先。
更何況,真正讓他們今日坐在這裡的原因,並非葉君霖本人,而是赫赫有名的葉家門庭。
一想到這一點,葉君霖心中難以自持地生出一絲輕蔑,明明都是些七尺男兒,但那身形在她眼中看來,卻是猥瑣狹隘,你一言我一語充斥在耳中,聒噪如市井婦人的口角,令人反胃。
「說了這麼多,幾位怕是有些口渴,」葉君霖說著,端起一隻酒壺站起身來,「今日為了葉某的事情勞煩幾位登門造訪,不如就讓我親自為幾位倒上一杯薄酒。」
葉君霖起身,從右手邊起,先是到了那商賈子弟身邊,「公子是從上海來,想來與商界名流走動頻繁,大概也曾聽說過坊間流傳的齊氏戒煙靈吧?」
「知道,」那徐公子微微一抖眉,頗為不屑道:「也不是什麼入流的玩意兒,從一些落魄癮君子口中討飯吃罷了。」
「哦?那不知徐公子可否知道那發明了戒煙靈的齊家少爺,與我們葉家一樣,也是蠱門中人,尤其在日本人眼中炙手可熱,倒是可以介紹給徐公子認識認識,互通一下經商之道。」
說罷這一番意味深長的話后,葉君霖也不理會那徐公子臉上一片紅一片白的表情,繼而走到了那姓楊的年輕人身邊,「楊少爺從北平來,應該知道北平金家,巧了,金家少爺也與我相熟,少爺既然這麼喜歡與官家打交道,看來還真是要介紹您和金少爺走動走動。」
待到葉君霖來到那姓陸的軍閥身邊,還不等葉君霖開口,那人已經粗著嗓門兒道:「姑娘是想跟我盤道?難不成還有哪路軍閥也是煉蠱的?」
「沒錯兒,還真是有,而且同為北路軍,你們應該還打過交道,」葉君霖一邊不慌不忙地倒酒,一邊淡然一笑道:「此人,既是章杳。」
葉君霖一席話說完,桌上大半的人都已經變了臉色,然而僅僅如此,似乎還不夠暢快,葉君霖倒滿一桌的酒後,重新回到葉旻身邊。
「諸位應該都清楚我葉君霖的來歷,我葉家屬蠱族,平日里就是和這些人打交道,既然是要做親,還是把醜話說在前後比較好,況且,依我來看,諸位好像也不太清楚蠱門到底意味著什麼。」
葉君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這些壓根兒不了解情況,只是聞著利益的味道便搖著尾巴而來的人,在她看來實在愚蠢,他們好像沒聽過這天底下有這麼一條叫做「預先取之必先與之」的道理,只看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步步緊逼的危險。
想到這裡,葉君霖舉起了葉旻面前的酒壺,倒向自己的杯中,待到那酒杯被灌滿時,酒壺裡也空空如也。
「剛好一杯,」葉君霖莞爾一笑道:「可有人知道為什麼嗎?」
見眾人啞然,葉旻適時答道:「這一杯酒,乃是老身為今日選出來的乘龍快婿準備的……」
不等葉旻把話說完,葉君霖手指一松,那酒杯摔在桌面上,伴隨著一聲脆響裂成兩瓣兒,酒水滴滴答答灑了一桌。
「沒錯兒,這不光是一杯酒,」葉君霖說著話便伸出手來,手掌緩緩從酒水上方輕輕掃過,「也是家母對我的苦心……」
葉君霖話音未落,隨著一些細不可見的粉末洋洋洒洒而下時,酒瞬間被引燃,頃刻間,桌上立刻燃起了淡紫色的火焰。
是了,看來自己猜的沒錯,這就是葉家的情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