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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行善為樂

  「這個字念什麼?」


  「幸。」


  「那這個呢?」


  「運。」


  「這是什麼意思?」


  齊孤鴻一時間沉默下來,倒不是他不知道幸運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而是,齊孤鴻想不明白汝屠拉著自己進書房隨便抽出本書用她那殷紅的指甲詢問自己每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汝屠是不認字,之前齊孤鴻便發現了,雖然因為怕傷人自尊沒有直接開口問過,但看著她用觀察什麼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盯著齊公館的牌子時,齊孤鴻便料想到她是不認字的。


  他倒也不是瞧不起不認字的人,只是現在實在沒有什麼空閑心思教汝屠認字。


  畢竟,剛剛汝屠還在樓上聽到了他和高杉介的那麼一番話,但是轉眼間就好像沒事兒人一樣,這種感覺令齊孤鴻心裡沒底兒,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完全搞不明白這女人,恐怕就連那能將人心看得通通透透的瞎子盲丞,也看不出汝屠的心思。


  齊孤鴻深吸了口氣,雙眼就這麼直勾勾地與汝屠對視著,這是唐鬼教他的辦法,說的是,你要是看不穿一個人,就盯著他的眼睛,他心裡的東西總有一些會從眼睛里冒出來。


  可是,齊孤鴻這麼看了半晌,覺得汝屠的眼睛里還是那麼空蕩蕩的。


  倒是乾淨。


  而對面的汝屠望著他那認真的眼神,突然莞爾一笑,轉身來到書架旁邊,長長的指甲從一本本毛邊兒書脊後面掃過。


  「這些書,你都看過?」


  「十之八九吧。」


  「看書有趣么?我不識字,沒看過,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怎麼總喜歡捧著那麼個本本兒,怎麼好像很有意思的?」


  「看書……」齊孤鴻耐著性子深吸了口氣道:「有趣與否,要看目的。」


  齊孤鴻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其實是閑書,講不好是他真對那些東西有興趣,抑或僅僅只是少年的叛逆心,先生越是不讓他看雜書,他就越是喜歡在私塾里看,還就要夾在四書五經里,端著課本,先生念著「之乎者也」,他看著「面頰潮紅」,那種明目張胆的感覺本身,已經比書的內容刺激太多。


  再後來呢?要說出國遊學那頭幾個月,話是講不通的,課本也看不太懂,雖然請人翻譯了一套,但是語法上處處是紕漏,東一句西一句連不成話。


  為了打發漫長的夜晚,齊孤鴻只好摸出臨行時齊秉醫給他塞的幾本書,多是些中庸大學,醫書倒是少得可憐,齊孤鴻起初不懂,還以為是齊秉醫糊塗了,明明是送他出來學醫,不多帶些醫書,光帶這些老夫子們的古董話有何用處?然而耐著性子翻了那麼幾十遍后,齊孤鴻才恍然大悟。


  齊秉醫帶給他的,是做人的道理,是行醫的道理,讓他先學醫德,再學醫書。


  只不過這些話給汝屠講不清楚,齊孤鴻三言兩語草草了事,沒想到卻勾起了汝屠的興趣。


  「救人?你也會救人?」


  齊孤鴻楞了一下,「醫生,自然就是救人性命的。」


  「我們那裡救人的就不叫醫生,叫伽師,」汝屠歪著腦袋,很是自豪地對著齊孤鴻道:「而且也不用看這麼多的書,怪枯燥的。」


  在那麼多瑣碎無味的話題里,齊孤鴻終於找到一個能勾起自己興趣的,「你們也救人?」


  「是伽師救,」汝屠雙手背在身後,白皙的手指和殷紅的指甲交疊在一處,人貼著書架蹦蹦跳跳,好像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深山裡的生活得以保存下這份天真,「我不救的。救人沒什麼意思。」


  「救人怎麼會沒意思?」


  「救人怎麼會有意思?」汝屠正走到另一座書架後面,從幾本書中間的空檔里望著齊孤鴻,她的眼睛斜睨著齊孤鴻,在暗淡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陰惻惻的,「又麻煩,又累,而且人多了,大家便吃不飽了,你倒是說說,救人有什麼意思?」


  「那,」齊孤鴻耐著性子沒有發火,盡量耐心地望著汝屠道:「如果有人生病,你會看著他去死?」


  「也不一定,」汝屠一臉認真地思索著,就好像在思考晚飯要吃魚肉還是牛肉,「那要看是什麼人,如果是有用的人,當然是要救的。沒用的人,就不用活著了。」


  齊孤鴻想問她這怪道理從哪兒來的,不過仔細一想,這道理也是講不通,行醫救人、眾生平等這種概念乃是從小就根植在他心裡的,這已經成了一種信念,光靠講,是講不通的。


  也對,齊孤鴻望著汝屠的背影,心裡豁然開朗許多,沒錯兒,這世界上就是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人,汝屠也好,別的什麼屠也罷,大家的想法總有相左的時候,自己早已經不再是齊家高高在上的大少爺,人人也不用費盡心思迎合自己的想法說話,要學會接受。


  在齊孤鴻沉默的片刻,汝屠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書,飛快地將其中零星幾張配圖翻閱一遍,而後便興味索然地重新放下,她此時繞到齊孤鴻身邊,望著他那一臉凝重的表情,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齊孤鴻被嚇了一跳,心口撲通通地跳,疑惑地望著汝屠道:「知道什麼?」


  「我知道要做什麼找樂子了!」


  汝屠一臉興奮地告訴齊孤鴻,說她覺得「救人」這件事兒似乎很好玩兒,接下來,在她吃喝不愁無憂無慮的生活中,她決定靠這件事兒來打發她漫長而無聊的時間。


  說罷,汝屠這次沒有纏著齊孤鴻,就像找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樣,興奮地拍著手便往門外去了。


  齊孤鴻望著汝屠的背影,只覺得這女人越發令他感到詭異。


  再說汝屠,其實還沒走出齊孤鴻房間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了自己要做什麼、怎麼做,這女子雖然不識字,腦子卻轉得飛快,大概是腦袋還沒被人世間那些麻煩複雜的人情道理堵塞住。


  「接下來呢……」汝屠在心中呢喃,「應該是先把我的人都叫過來,派他們去街頭看看有沒有什麼要救的人,至於救人嘛,這件事情是要我自己來做的,也讓孤鴻君看看我的本事……」


  然而還不等汝屠開始著手進行她計劃中的第一步時,走廊轉角處,一隻手攥住汝屠的胳膊猛地一扯,她循著慣性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圈兒,人便結結實實地摔進高杉介的懷裡。


  高杉介覺得胸口一陣悶痛,但這痛哪裡比得上他心中的痛楚?但懷裡的汝屠沒有逃離的意思,軟若無骨的身體就這樣嬌滴滴地貼在他的胸前。


  糟糕……高杉介心說不好,這次來之前,他曾在心中無數次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再也不能被汝屠所迷惑,可是,當她那雙秋水剪瞳望向自己時,高杉介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別說是怒氣,幾乎就連骨氣都化掉了。


  「你這麼用力幹嘛?」汝屠輕聲嗔怪著,「你想見我就直接說嘛,我就在孤鴻君的房裡,你直接進來找我就好,幹嘛躲在這兒……」


  不等汝屠把話說完,高杉介已經攥著汝屠的肩膀將她從自己懷裡拽開——沒錯兒,是齊孤鴻的名字讓他突然清醒過來,剛剛不知跑到哪兒去的怒意再次湧上心頭。


  「你去找他幹嘛?」


  「因為我找不到你呀,這家裡總就只有你和他兩個人,我不找你,當然是要去找他嘛!」


  汝屠這一張口彷彿有狐媚術護體一般,險些又把高杉介給說酥了,他咬著牙擰著眉,低聲道:「你是想找我?你既然想找我,為什麼還偏要搬到這兒來?你這麼喜歡齊孤鴻,是不是就因為他會煉蠱?」


  「不然呢?」汝屠竟沒有反駁,而是一臉坦蕩地望著高杉介道:「難道你不是么?你接近我,難道不也是因為我會下蠱么?你們若是能控制得了齊孤鴻,咱們還會見面么?」


  「可我們終歸還是見了!」汝屠這段話非但沒把高杉介說得啞口無言,反而令他的情緒越發高亢,「以前的事情並非我們所能控制的,但是以後不一樣!」


  高杉介覺得自己見到汝屠后就變了,且不說如何因她神魂顛倒、又是如何失去自尊和高傲,只說內心——在某個寂靜的夜晚,高杉介想到自己尋找返生蠱的理由,那位女優時,高杉介突然覺得脊背發涼,他意識到自己在見到汝屠后,就再也沒有想起過她。


  自己竟忘記了愛人,也忘記了什麼仇恨,他甚至已經開始計劃自己和汝屠的未來。


  「我們回日本,我的家鄉很美,如果你喜歡海,我們也可以去海邊……」


  「我不想去日本。」


  「那我們就留下,東山省註定是日本人的天下,到時候你想要什麼都有……」


  「我也不想去北方。」


  「那你……」


  「我覺得,」汝屠望著窗外,自己的指尖還繚繞著紙墨的味道,「這裡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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