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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章 人心變

  汝屠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她的門人被石井安排在一座金碧輝煌的洋樓里,聽說,因為這地方位於上海的繁華市區,所以地價非凡,當初石井曾特意假裝無意地跟汝屠說過這一點,不過汝屠並未過意,在當時的她看來,再繁華又能如何?光溜溜的馬路上連蛇蟲鼠蟻都沒有,只有嘈雜的喇叭聲,實在惱人。


  不過,現在看來,這些門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地方,汝屠望著他們,總覺得有些古怪。


  自己以前也不是沒有出過門,最長的一次,汝屠曾經離開自己的族地長達兩年多,但她重新回來時,門人們還和以前一樣——面貌和身形或許會變,畢竟,有人在長大,有人在變老——但心總歸是沒變過的,不管她離開多久,門人們對她的尊崇、仰慕和依賴,都沒改變過。


  可是這次不一樣,汝屠望著她的門人們突然感到陌生,她不得不感慨,上海真是一個有魔力的城市,之前在家鄉兩三年都不會改變的人,來到這裡后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就會脫胎換骨面目全非。


  石井給了他們花不完的錢,他們起初對繁華的上海灘充滿恐懼,但是很快的,錢讓他們迅速地和這個城市融合在了一起,他們吃透了甜頭,意識到錢在這裡是萬能的,能讓他們在歌廳里被美女環繞,能讓他們在商場里毫不猶豫地收納下所有名貴物品,能讓他們在酒樓餐廳里享用美食,而更美好的,是其他人低眉順眼的追捧和恭維。


  是這些錢,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是整座城市的主人。


  所以汝屠的計劃並不順利。


  「為什麼不行?」汝屠望著自己的門人,「不就是以前你們一直在做的事情?為什麼不行?」


  汝屠望著面前所有人,眾人雖然噤若寒蟬,但是眼中仍有抗拒,汝屠再一次回想著自己之前對他們說的話——


  汝屠和他的族人們隸屬亡蟲族,他們生來就是蟲子的剋星,他們雖然深居於西南的崇山越嶺中,但總有當地的百姓會不辭辛苦地前往山中拜見他們,央求他們為百姓們解除受蟲蛇所害之苦。


  這難道不就是他們一直所做的事情么?汝屠想不明白,自己不過是下令要他們跟自己一同在上海重操舊業,這有什麼難的?

  「這不一樣……」汝屠的護法支支吾吾地低聲道:「這地方和山裡不一樣,並沒有那麼多的蟲……」


  「可不還是有么?普天之下,你告訴我哪個地方沒有蟲子?」


  「可是,這裡的人也不一樣,」另一名門人道:「這裡的人都去診所、醫院,他們也不會主動來找我們,我們要怎麼去找他們呢?」


  的確,其實在汝屠冒出這個想法之前,她的門人們已經在上海進行了一番考察,此人所說的這些都是實情,而且也是他們前幾日心中最大的困擾,他們發現這裡的人信賴的是專業的醫生,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但絕不會主動來請他們這些亡蟲族。


  這話暫時壓制了汝屠心中的怒氣,就好像一盆冷水潑在她的心頭,汝屠意識到情況的確不同往常,她沉思許久,咬破了昨天剛剛癒合的嘴皮。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時針走過下午四點,一陣報時聲打斷了汝屠的思緒,她深吸了口氣,覺得心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往上頂,她將怒氣化作更為強勢的語態,「但是我們還有辦法!」


  汝屠知道情況,也看到了擺在自己眼前的事實,但她就是不願就此妥協,也不能這樣——她的門人已經變了,自己在此時如若妥協,就等於將自己的大權完全讓了出來,這絕對不行。


  汝屠雖然沒有看過什麼權謀兵法之類的書,但是憑著她這麼多年做頭人的經驗,汝屠明白,權力這種東西是經不起試探的,一旦擁有,就必須捍衛到底。


  「我們可以主動出去找,」汝屠順著自己之前的思路,一口氣道:「聽說這裡有些貧民窟,你們出去找找看,既然這個地方不承認我們的名聲,我們就自己闖一個名聲出來,只要幫他們治好病,到時候總會有人信服我們!」


  眾人沉默不語,只好瞪大眼睛望著汝屠。


  「怎麼?難道忘了你們是亡蟲族人?」


  「不是……」


  「我且問你們,這天底下究竟是人多,還是蟲子多?不是我們的地盤,我們就搶來做我們的地盤,這點兒道理,難道還要我來教?」


  很多時候,事情是同樣一件事情,但因為說話的方式不同,就會引發出其效果上的天壤之別。


  這件事情也是如此,汝屠的想法從未改變過,但相比較她剛開始含混不清的目的,後來的這套搶地盤的說辭,顯然是迅速地帶動了眾人的鬥志,儘管,他們從未想過汝屠這樣做的真正原因,更想不到汝屠做這麼一串事情,只是為了一個她不論如何都無法掌控的齊孤鴻。


  怎麼說呢?倒也不是想要操控齊孤鴻,或者是博得他的好感,汝屠在接下來的幾天真正學著像齊孤鴻一樣治病救人後,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真實目的,或者說,老天要讓自己這樣做的原因——她在通過做同樣的事情這種方式來接近齊孤鴻,通過感受他的感受、理解他的想法,來對齊孤鴻進行最後的考察。


  而得出的結果既是,汝屠終於意識到,原來救人的確可以是一件很喜悅的事情。


  此時此刻,汝屠就坐在弄堂門口,手裡攥著一根冰涼涼的黃瓜,她是看著一個小男孩親自踉踉蹌蹌地跑到河邊、拽著繩子、牽過來沉在水裡的竹籠,打開之後,他又對著一籃子黃瓜和西紅柿,挑三揀四之後拿出最粗最大的那根,獻寶似的捧到汝屠面前。


  如若這事情放在一個普通男孩兒身上,或許算不了什麼,但是,要知道這孩子在一個時辰前還癱瘓在床,幾個月前,他下河的時候被蟲子咬了,不過幾日便發炎流膿,就此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汝屠始終記得自己剛看到那孩子時,他臉上的防備和恐懼,以及絕望。


  與這始終一言不發只是用眼睛傳遞感情的孩子不同,他的家人更加簡單幹脆,直接就將汝屠當成騙錢的江湖術士就往門外推,但汝屠偏不肯放棄,她直接當著普通人的面前發出蟲語召喚蟲子。


  於是乎,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那孩子痛苦的嚎叫聲中,無數幼蟲從孩子的皮肉中鑽出來,還不忘伏在孩子的腿上吸食掉毒液后,這才滾落在地。


  這才有了一個時辰后孩子跑去拿黃瓜遞給汝屠的一幕。


  從絕望到希望,從冷漠到熱情,從懷疑到認可,汝屠沒有明確地理清這中間的每個情緒環節,但她真切感覺到了喜悅。


  看來,齊孤鴻沒有騙自己,救人這事兒,的確有趣。


  汝屠臨走時,家人們拿出家裡僅剩的糧食,還有一包已經落灰的餅乾,汝屠聳了聳肩,有些嫌棄地望著那餅乾,「這還能吃么?」說罷,她雙手空空便離開了。


  對,救人是她的愛好,嫌棄別人也是她的愛好,一切都隨著喜好行事,反正自己該救人也救了,大好事兒也做了,至於那些安撫別人興趣的事情,她做不來,也沒興趣,雖然想要得到齊孤鴻的認可,但也不想時時刻刻用道德標準拎著自己,強迫自己做什麼大善人。


  若是做好人還要受到條條框框的苛制,那多沒趣?

  日落時分,汝屠拖沓著步子緩緩往城裡走著,腳上的拖鞋實在不適合走路,羽毛也已經沾滿灰塵,汝屠決定明天就換上一雙布鞋。路邊倒是也有黃包車經過,只不過,那些人行路匆匆,看起來似乎是要趕回家吃飯,汝屠便也沒有攔下人家,她商量好了讓門人在城裡的大飯店訂上一桌慶功酒,反正肚子也不餓,不如就慢慢地往那邊蹭吧……


  汝屠大概是在即將抵達酒樓的時候,才突然感覺到腹中空空,人還沒進門,就已經聞到了酒樓里的飯菜香味,多是糖和醋的味道,汝屠喜歡吃辣,自從來了上海,總覺得口腹之慾受到虧待,自己今天既然已經做了這麼多好事兒,只求老天能給她一口合心的飯菜!


  大堂雖然有接待的夥計,但族人中還是派了一名門人在大堂等待,汝屠見了人,乾脆甩下腳上的拖鞋,也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赤腳上了樓梯,懶洋洋地坐進包廂的主位。


  「有辣么?」


  「特地吩咐了廚房,讓他們加辣,對了,我們還帶了家裡的辣椒,讓一併下在菜里了!」


  汝屠心滿意足,面前一隻酒盅一隻茶杯,她不假思索拿起酒盅一飲而盡,隨著一口酒灌下去,疲累緊繃的神經也隨時鬆懈下來,別說,做好人雖然有趣,但也是真累。


  飯菜接連送上,四盤冷盤擺好了,但沒人動筷子,汝屠也懶得費口舌去勸菜,只自顧自喝酒,她只覺胃腸里翻騰著,就想來一口辣辣的熱菜,待到那熱油潑辣椒的香味遠遠傳來時,汝屠已經抄起了筷子。


  隨著門帘掀起,一股香辣的味道灌入門中,汝屠滿臉期待地抬起眼,卻見來者不是店內夥計,而是自家門人。


  那夥計端著一盆散發著辣味的熱魚站在其後,門人在前,卻沒有讓路的意思,汝屠不由得皺起眉頭,這便聽那門人急火火地開了口。


  「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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