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前塵一夢
今日七夕，星河如練，風動花香，不遠處亭子里的琵琶聲若珠玉在指尖流瀉，清越的歌聲和著琵琶聲從遠處傳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不愧是長安城中第一樂坊請來的伶人，那樣的歌聲飄渺，恍若是隔著雲水之澗，和著那琵琶聲，唱出無限的纏綿悱惻之意。饒是顧衣，也不禁聽醉了。
宴席上，雖然未點香，但是那甜膩的薔薇花香和著酒香，讓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宴席上觥籌交錯，一派靡靡光景。
芷汐苑臨水而建，夜色朦朧之中，院子里漸漸的起了一層薄薄的煙霧。
今天一天，顧衣知周芍到顧家意有所圖，是以避其鋒芒，在端居中寧可被人說待客不周，直到晚宴的時候才出來。到了晚宴開始，一切相安無事，李離同顧至遠一同來了宴席上，這麼多人在，就算是有人對李離不利，應該也是無法下手的。
可是，偏偏嫣兒的一席話，讓顧衣的心咯噔一下提了上來。不知是嫣兒故弄玄虛，還是真的有什麼……
顧衣驀然抬頭看嫣兒問道：「什麼意思？」
嫣兒微微一笑，問顧衣道：「難道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對勁的地方……那樣的歌聲和琵琶聲，明明就是在不遠處的亭子里，為何會給人一種隔著水雲之間的飄渺之感，纏綿悱惻，讓她聽的都不由得心神動搖。
顧衣連忙看向旁邊的遠書和墜兒，兩人眼神放空，顯然已經是入了神的——而她，也忽然察覺到手腳有些發軟，想要起身，卻十分無力，手邊的杯子，被她掃落在了地上，而這般大的動靜，舅母和高老太君卻是被這樣的樂聲吸引，絲毫沒有察覺一樣。
嫣兒神色不明的說道：「在這樣滿園的薔薇花香中，摻雜了曼陀羅的花粉，當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緊接著，看了顧衣一眼道：「你不會武功，沒想到還能保持清醒，看來田一確實是給你吃了不少好東西。」
顧衣沒有在想，嫣兒是如何知道她與田一的關係的。而是心中慢慢的震撼，曼陀羅……顧衣想到，當時老夫人壽宴的時候，臨氏在香灰中摻雜了曼陀羅的花粉，讓她情緒失控。沒想到，她們竟然這一次再故技重施！但是顯然，這一次的目標不是她，而是李離。
「那你，為什麼也一點事情都沒有？」顧衣縱然是在這樣的意外之下，依舊沒有失去理智，問一旁跟自己說著閑話的嫣兒。
因為在花容樓里見過嫣兒與李離在一起，所以在她設計進入顧家之後，顧衣就下意識的將嫣兒當做是李離放在顧家的一顆棋子。
而確然也是如此，嫣兒對於李離各方面的了解，讓顧衣從未懷疑過她的身份。縱然防備著嫣兒，但是顧衣所防備的是她和李離合謀騙自己，而非是在懷疑，她也會對李離不利。
李離篤定，這一次顧家之行不會有危險，身邊的暗衛都沒有帶多少，這樣的篤定，就是來自於潛藏在顧家，盯著顧家所有人一舉一動提供的訊息，從而做出選擇應對危險的辦法和錯失，所以有恃無恐。
嫣兒知道李離那麼多往事，可見在李離身邊的地位並不低。那麼在顧家，提供給李離信息的人，只能是嫣兒！
若是，嫣兒真正的主子不是李離呢？或者是說，因為自己的某一種利益關係，所以嫣兒選擇背叛了舊主呢？
到現在，顧衣都不知道他們所謂的對付李離的計劃究竟是什麼。但是今天晚上這樣的情況……若是沒有準備的人都中招了，情況十分不妙啊！
顧衣看向嫣兒的眼神，若刀子一般的鋒利，嫣兒輕笑一聲，淡淡道：「與其懷疑我，還不如關心下王爺……」
李離……
隔著十二折雕花屏風的薄紗，顧衣正好看見李離——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本應該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他，此時的反應卻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大！
隔著紗影，顧衣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是能感覺到，他臉上的駭然。
不知何時，泠泠琵琶聲，和著一縷蕭聲，在這樣的夜色中，平添了幾分嗚咽之意。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蕭聲，琵琶聲，恍若回到了多少年前，那一段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時光。
所有的薔薇花色漸漸掩去，歲月於一片空白中回首，在寂靜虛無中，架起了一座橋……
繞過紅線千匝的姻緣橋上，傳言中，只要有情人在上面走上一圈，便可緣守今世，情定三生。
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幻做了虛無，他的眼眸中，只有那少女的影子。
穿著粗布的衣衫，卻有著令人驚艷的顏色，眉宇之間恍若融入了山水的鐘靈毓秀。
怯怯的同他討要手中的簪子道：「這個簪子……是我的，你能還給我嗎？」
手中的簪子，不過是銅做的，打造成了鸞鳥的形狀，粗糙的不像話。想他這種自天家長大的，這樣一支銅做的簪子，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但是在那樣一支粗糙的簪子尾部，卻偏偏用染料染上了一種極其瑰麗的七彩顏色，恍若是一個少女最為華麗的夢想的顏色。
偏遠的邊陲小鎮，明媚活潑的美麗少女，隱姓埋名的王孫子弟，仿若是早就已經寫好了的話本，在那樣明媚的小鎮中相遇。
這樣的場景恍若在夢中演練過了無數遍，他聽見自己低笑的聲音，挑眉道：「簪子可以給你，但你要用你的名字來交換。」
那時，他的樣子一定是像極了調戲好姑娘的登徒子。平生第一次，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做那般荒唐的事情。
很多年後他在想，沒有那一天的偶遇，沒有那一次的回顧，所有人的命運，是不是可以重寫？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陳郡周家別苑，她見到他滿心歡喜。他含笑的聲音，親密的叫她：「青鸞，跟我回長安可好。」
錦繡長安，十里繁華。他為搏紅顏一笑，做盡少年荒唐之事。
琵琶聲隨著蕭聲，音符一轉，清脆的聲音，帶著哽咽。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綉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畫面斗轉，是誰征戰沙場，金戈鐵馬生死不定；是誰留在長安，情寄歸鴻，錦書難寄。
握手惜別之後，凱旋而歸，等來的是物是人非。
紛落的薔薇花瓣落和著冰涼的雨水落在身上，一朝風雨至，在朝堂陰謀之下，錦繡凋零不堪。
那一年的長安的夜雨，都是鮮血的顏色。那樣的夜色，那樣的痛楚，在此生多少個日夜之後都不敢忘卻，不能忘卻，成了夢魘……
「你們瘋了不成。今日宴席上來的都是長安城中大半的權貴，一旦出事，誰也跑不了。」他們竟然會瘋狂成這樣，拿大祁這些人來做賭注，為的是對付李離？
所來的大臣，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若是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李明淵最後得到了江山，也不過是個破碎的江山。
而如今，李離和他們的鬥爭遠遠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為何要這樣做？
「放心好了。」比起顧衣的一臉駭然，嫣兒依舊用著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曼陀羅花粉的量十分的小，只是讓他們聽歌曲子入迷而已。他們最終的目的，還是王爺啊。」
周芍也好，周顯之也罷，今日來不過是個幌子，他們最主要的手段，就是用在這滿園的薔薇花香掩蓋住曼陀羅的味道，所出的歌舞上別有玄機。
那麼，如李離那樣心神堅定之人，究竟發生什麼會讓他亂了分寸失了心神呢？
「王爺武藝高強，自然不會輕易被這等卑劣的手段蠱惑心神。但是八年前，是王爺的心結所在……」
八年前，周青鸞，這五個字如同詛咒一般，回蕩在顧衣的耳邊，如蛆附骨，無法擺脫！
為什麼，每次喜歡一個人，都要這般困難呢。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生生世世，皆是如此。那一種無力的悲傷似乎瞬間要吞噬她……
「到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顧衣咬著舌尖，痛楚逼自己清醒來，這樣摻雜在薔薇花香中的曼陀羅花粉，有著能夠放大人心底情緒的作用……顧衣吃過一次虧，此次自是不敢大意，看著嫣兒問道：「你是他們的人還是李離的人？」
「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背叛！」嫣兒依舊以不緊不慢的聲音道。
「那你還不快想辦法！」生平第一次顧衣被一個人氣到抓狂，「若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在宴席上安排了刺客，所有侍衛都中了招，而李離又毫無抵抗的能力……」
嫣兒苦笑一聲，「你以為我願意跟你廢話啊，其實我，也無能為力……」
話音落下，聽見利器破空的聲音，不知喊了一聲：「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