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一更

  何晨在小格子里提筆的時候曾經猶豫過無數次,要不要把那首詩寫上去。


  可是想起給自己詩稿的人,想起他眉間帶有的銳利,心中又是畏懼重重,猶豫著不敢下筆,不知不覺間就流失了很多的時間。


  看著沙漏里的細沙已經空了大半,何晨本來欲下筆的手也頓在了半空,遲遲無法落下。


  他是何晨,今年二十八歲,從小以神童聞名,三歲識字,六歲能文,九歲的時候已經到了可出口成章的地步。


  而讓眾人有所不知的是他有一雙過目不忘的慧眼,哪怕只一眼,只要有心,看到的內容就可以記下大半,並且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忘卻。


  可惜,十二歲那年,家中一場禍事,累極全族,男子統統都被羈押為奴,女子賣入紅坊,不得翻身。


  到了如今整整過了十六年備受折磨的日子,因為自己的這一項才能,自己有了一點點翻身的機會,這讓自己如何不想抓住?


  一首《春江花月夜》是他無意間在桌案上看見的,剛剛好看完,那人剛好走進來,看見自己手上的詩稿時,臉色陡變,剎那間,何晨清楚,自己有麻煩了。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用處,何晨倒是並沒有被多加為難,只是馬上被請出了房間,從此再也沒進去過。


  之後所有被背誦的詩稿都是由下人送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自己都被關在房間里不得出房門一步,為的就是背下所有的詩稿。


  好歹也是曾經執筆書文的學子,整個過程,何晨面對那些佳作不斷的詩稿不可謂是不驚喜,大部分都是讓人愛不釋手的佳作,但時間長了也有些疲倦和麻木。


  在自己被接出來的時候,有人承諾自己,只要自己能夠贏下這一仗,他們會給自己換一個新的身份,自由、財富甚至的權勢,對方都可以滿足自己。


  可是,現在何晨有些焦灼,自己想要解救的不是自己,而是全族,他一直記得,自己姓「何」。


  如果,如果,自己拿出足以驚艷天下的詩篇,借著這樣一個機會揚名天下,自己是不是就有機會為家族翻盤,是不是所有在受苦的何姓子弟都可以脫離那萬丈的苦海,重振當年何家的興盛?


  這樣的前例不是沒有,二十年前,一位善書的人參加了這十二國的比試,並在最後的比試中拿下了榜首,一夜之間,他的作品風靡了整個天下,成為了人人追捧的聖手。


  然而,在三個月後,他被別人揭穿出是罪臣之後,他自己卻憑藉著自己的影響力,為家族翻了案,徹底拖出了罪籍。


  因此,在明白自己的用處的時候,何晨是抱著自己的小心思的。


  在看到那些足以成為大家之作的詩稿后,何晨不可抑制的伸出了自己想法,即使有著十六年的荒廢,但是何晨額鑒賞能力還是有的。


  在眾多詩稿中翻閱到仍舊可以出眾的讓人耳目一新的那一篇作品時,何晨知道自己找到了。


  可是那位公子眉間的神色卻讓他心中生了惶惶,特別是後來有人提醒自己,那一篇的東西必須爛在心底的時候,何晨是失望不已的,那是自己為整個家族出頭的機會啊!

  腦中的思緒閃得極快,想法不斷的變幻的時候,沙漏也毫不留情的跟著時間落下到下一個罐子中,不為別人的愁思停留半分。


  何晨提筆、落筆、提筆、落筆半天卻再沒有寫下詩稿的模樣讓一旁隨侍的小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公子,時間不多了。」


  何晨愣愣的看了一眼開口的小廝,低頭看著蔓延了整張桌子的白色,眼前一閃而逝的都是至親的臉,或哭或笑,或喜或怒,不知不覺間,筆杆子已經開始動了。


  木著臉下筆的何晨沒有看見兩邊的小廝各自交換了不同的神色,眼神凝重。


  心緒躊躇間,筆墨一停,看向已經滿是文書的紙張,何晨心中大駭,完成的這篇不就是自己猶豫的《春江花月夜》嗎?


  這邊才停了筆,隨侍的小廝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把紙張抽走送到抄送處了,何晨僵硬著身子看著小廝走遠,身上和嘴裡做不出、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這樣的誘惑,太大了!

  *


  感覺身上的骨骼又在隱隱作痛的清堯,內心翻起的心緒已經是一波接一波,對於場上的何晨也是越發的不滿。


  這個人把自己的話當成耳邊風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人界有異的原因,這一次的本體顯現這次竟然是格外的難熬。


  獸形還好一些,人形時,身上的每一處骨骼都在發疼,隱隱約約的像是被人一寸寸捏碎了再重新拼湊出來的感覺。


  旁人更是觸碰不得,輕輕的一點都會帶來深刻的痛楚,讓人狂躁的恨不得把別人碰到自己的部位剁的碎得不能再碎。


  以往為了安全起見,清堯發作的這幾天都會消失幾天,哪怕是一個人窩在房間里也好,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清堯肯定是不會出來見人的。


  清醒時這種痛感越發的敏銳,唯有安睡或者是休憩時會稍稍好上一些,結果一幫子蠢貨,就知道打擾自己。


  因為獸形的敏銳在這幾天同樣會夾雜在人形上,對周圍的五感上,清堯會更加的敏銳,那種被人驚醒的怒意怎麼都按壓不下,恨不得撕碎了身邊所有一切發出噪音的東西。


  本就是脾氣暴躁的清堯這是一個用力之下,手上的力氣就有些失控,直到碎了一手的木屑在手中,清堯才反應過來。


  慢慢的伸手拍去手中的碎屑,心中的暴戾和盛怒卻怎麼都壓制不下。


  瞳孔中已經隱隱約約的出現了一些冰藍色的碎點,隨著清堯心情的暴戾程度慢慢的在擴散,佔據了越來越大的面積。


  那個叫什麼晨的人,明明可以用任何的詩稿,唯獨這一篇不行,為了避免他犯蠢,自己還特意的提醒過,結果,還非要撞上來!

  這東西也是他能碰的嗎?


  一想到這篇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東西會冠上其他人的性命,清堯只覺得體內的氣息有些失控的遊走。


  眼中滲出的冰涼感覺讓清堯一下子清醒,馬上就閉上了眼睛,黑暗中,情緒隨之也平靜了些許,沒有了之前抑制不住的焦躁。


  跟在清堯身邊的單伽就是在清堯身上的戾氣散出一些的時候就敏感的察覺到了,看著冷月心的叫好和賀圖之的讚賞,單伽挑眉:蠢死你們算了。


  冷月心還好些,看到單伽投注過來的眼神雖然並不明白其意,但是其中大致的不贊同的意思還是理解的,臉上的歡喜也是收斂了幾分。


  留了賀圖之還在跟其他人自誇:「那是,小爺的眼光還能差到哪裡去!」


  這時候抱大腿的人也多:「是是是,賀少爺的眼光可以一如既往的好,手下也是能人輩出啊!」


  「就是就是,這麼幾首,雖然並不清楚誰是誰的,但是相對來說質量都屬上乘,賀少爺,恭喜了啊!」


  看到身邊人擠眉弄眼的恭維,賀圖之大意之下也是失了警惕性,一點都沒看到冷月心給自己使的眼色,單伽看自己如同看蠢貨般的眼神。


  聽著身邊的恭維聲和自誇的聲音越演越烈,清堯已經忍受到了極限,都沒有睜眼,低著頭,指了指賀圖之的方向。


  明白清堯意思的單伽沉默的上前,冷月心淺嘆了一口氣,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把摺扇,輕巧的對著賀圖之的方向立了立,擋去了那邊接下來會發生的場景。


  一片人的一聲驚呼后,還在喜不自勝的賀圖之冷不防的就被單伽單手扔了出去。


  是真正的的扔出去,沒沾半點水分,整個人呈弧線形被扔出了這一邊的地域。


  對於其他人,單伽同樣也是簡潔的要命:「噤聲!」


  前有扔人在先,後有警告,圍著的人哪裡還跟出聲,面面相覷后小心的退了數丈遠,還不敢發出聲音來,一副灰溜溜的模樣。


  每國的位置並沒有隔得嚴嚴實實的,這裡發生的事情也就瞞不住別的人的視線,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十二國中就剛才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


  不少人都在暗暗的打聽這昏昏欲睡的少年究竟是什麼身份?

  行事做派竟是如此的囂張,一國丞相之子說扔就給扔了!

  議論雖然多但是半句沒有傳進清堯的耳朵,單伽背脊挺直仍舊坐在一旁輕聲的為清堯念一些已經上交的作品。


  聽到有隱隱約約的聲音飄過來,單伽手指微動,一片看不見的結界就沿著兩人的位置立了起來,牢牢的把兩人圍住,外面細碎的聲音半點都進不來。


  看著清堯眉心的褶皺淡去,單伽不自覺的勾了勾嘴角,繼續給人念著送來的詩稿,聲音輕緩低沉,不似讀物更像是催人安眠。


  「《山亭夏日》,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初夏睡起》,梅子流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


  「《秋夜曲》,桂魄初生秋露微,輕羅已薄未更衣。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


  「······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


  ······

  ------題外話------


  晚一點會有二更,算是補償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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