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目標(二合一四千字)
血液像激流一般奔涌,心跳聲如同轟鳴的古鐘,寧秋全身肌肉繃緊,每一步都跨過七八級台階,如同離弦之箭一樣向上飛躍。
真吵啊……他腦子裡一片嗡鳴,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思考不了,眼前全都是紛雜的畫面。
他小時候換牙,刀工不熟練的姐姐一點點把肉切碎成肉末混在粥里一勺勺餵給他喝,把滿是傷口的手指藏在身後,笑著問他好不好吃。他過生日,姐姐把存了幾個月的錢拿出來給他買了一身新衣服和新鞋,只給自己留了每天十塊的餐費。他突發高燒,姐姐淋著大雨背他去醫院又陪床一夜,事後大病一場,因為休假五天丟了工作。
但不管發生了什麼,她永遠是笑著的,溫柔的。就算是寧秋做錯了事被她訓斥,她發完脾氣也會馬上摸摸弟弟的頭說下次不許這樣了。
每一件事寧秋都記得,那些時候寧新雨的每一個表情他都記得,他以前從不愧疚也不後悔,因為他知道自己以後會好好照顧她,要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
可我現在有能力了……你又在哪裡呢?
寧秋回過神,鑰匙被他死死地攥在手裡,面前就是熟悉的破舊鐵門,他用力地把鑰匙捅進鑰匙孔里,指節攥得發白。
門被他猛地拉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鐵門顫動的餘音回蕩在樓道里久久不散。
亮堂擁擠的房間里,一屋子人都給震了,寧新雨一下子站起,惶恐地看著渾身濕透滿臉蒼白的弟弟。
「阿秋……你怎麼了?」
寧秋愣愣地看著她驚恐的表情,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指甲嵌入掌心攥出了幾道血痕,他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沒事啊……」寧秋聲音嘶啞。
「你怎麼啦?」寧新雨聲音顫抖,她真的被嚇到了,「不是……不是出去和朋友吃飯嗎?這……怎麼啦?」
寧秋閉眼深深地呼吸,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也一直都在發抖,嘴唇發麻,幾乎失去了知覺。
但沒事了……她還在,她沒事……那就一切都好……
寧秋狂飆的心臟在十幾秒內安定下來,那種天旋地轉的眩暈感消失了,他睜開眼,這才有餘力好好打量屋內的情形。
寧新雨站在她慣用的那張舊沙發前,一頭銀白髮滿臉震驚的老人和帶著呼吸面罩的怪異人物坐在另一側,還有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站在他們身後,桌上放著幾杯猶帶熱氣的茶。
銀白髮的老人應該是古德里安教授,帶著呼吸面罩的……難道是執行部負責人施耐德?
寧秋輕輕握住寧新雨顫抖著伸來的手,輕聲安慰:「我沒事……只是有點誤會。」
他暫時越過滿臉擔憂的老姐,向著古德里安和施耐德微微鞠躬:「抱歉,教授,失禮了。」
「哦……沒關係,但你真的沒事嗎?」古德里安還在吃驚,他上次見到寧秋的面試錄像時覺得這是個處變不驚彬彬有禮的孩子,但剛才寧秋那個極具震撼力的登場……活像是剛從阿卡姆瘋人院里跑出來的重症患者。
寧秋搖搖頭,再次擋開寧新雨伸過來要摸他臉的手:「好了好了,說了沒事。你什麼時候裝的窗帘?我以為你這麼晚還沒到家。」
「今天啊……我下班回來,那個古教授打電話說要來家裡拜訪,我覺得不能讓家裡看著太寒酸就出門買了一個……」寧新雨終於確定弟弟沒事,鬆了口氣,接著狠狠敲了他腦袋一下,「你嚇死我了!」
寧秋心想你這裝個窗帘差點把我人給嚇沒了,我說話了么?
他放開姐姐冰涼的小手,嘆了口氣:「我先去換身衣服。」
……
……
寧秋換上了一件樸素的白T恤,擦乾了頭上的雨水,在寧新雨身旁坐下。
「嗨,寧秋,初次見面。」古德里安熱情地和寧秋握手,「我看了你的面試記錄,你的表現非常出色!」
寧秋握著那雙粗糙的大手上下搖晃了一下。
「介紹一下,我旁邊的是施耐德教授。」古德里安眉飛色舞,「這位年輕人是富山雅史,心理學專家。」
全都是熟悉的名字啊……寧秋站起來向他們一一問好,富山雅史那張就差寫著『我是日本人』幾個大字的標準國字臉笑起來倒算是溫和,施耐德的眼神就真如書中所說,銳利如刀。
但這不只是個錄入程序么?為什麼本應常年坐鎮執行部的施耐德也出現在這裡?富山雅史又是用來做什麼的?如果寧秋拒絕入學就當場洗腦么?
「你見過楚子航了吧?」古德里安問。
「見到了,楚師兄人很好很友善。」寧秋點頭。
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都詫異地看了寧秋一眼,那位獨狼一樣的獅心會長竟然也能被貼上『友善』的標籤?這年輕人是不是有什麼認知偏差?
「那麼你應該知道了,我們今天只是來做一個錄入程序,完成了就會離開。」古德里安臉上洋溢著親切的笑容,眼神慈祥得像在看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一點我們也向你美麗的表姐說明過了。」
寧新雨抿嘴微笑,她雖然有些害怕施耐德,但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給人的感覺還是很親和的,在寧秋沒回來的時間裡,他們拿出了各種有美國當局蓋章的資格證明和證書,甚至掏出了設備讓她現場查詢以辨真偽,她已經不懷疑卡塞爾學院的權威性了。
只是她在驚喜之餘還是有點不可思議,五萬美元的獎學金誒……雖然她的弟弟很優秀,但這也未免太多了吧?
寧秋點頭:「是的,但我還需要和姐姐商量一下,畢竟如果這兩天就要走的話……」
「不用商量!我同意!」寧新雨立即打斷,「今晚我就幫你收拾行李!明天就給我打包滾蛋!」
「你現在活像一個人販子你知道么?」寧秋斜眼看她。
「一年五萬美元的買賣誰不幹吶?」寧新雨眉眼彎彎,「我家賠錢貨終於能回本了,姐姐好欣慰哦。」
「那我出去可就不回來了。」
「不回就不回,誰稀罕?」寧新雨哼了一聲,「最好這輩子都別回來,錢打回來就行。」
古德里安笑眯眯地看著姐弟倆的相聲表演:「平時確實是全封閉式的,但假期時間還是很寬裕的。」
一個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的聲音響起,寧秋和寧新雨的聲音都停下了,眾人轉頭看向施耐德。
「所以你們同意錄入么?」
寧秋和寧新雨對視一眼,正襟危坐:「是的……我同意。」
「很好,那麼還有幾件事要說明。」施耐德冰冷的目光轉向寧新雨,緩緩地說,「能否請這位小姐迴避一下?」
「好的,您請隨意。」寧新雨愣了一下,起身走進房間。
關上門前,她還探出腦袋,用口型對寧秋說:別緊張。
卧室的門輕輕閉合,寧秋毫不避諱地與施耐德對視,這位執行部負責人的視線讓他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但他覺得這種時候不能移開視線,否則顯得不太尊重。
「很抱歉,我對你家人的態度不算友好。」
寧秋一愣,古德里安大吃一驚,執行部的鐵面負責人什麼時候也會這樣說話了?
「我負責管理卡塞爾學院的執行部,處理一切與混血種和龍族有關的事件,通常都是……暴力事件。」施耐德說,「希望你理解我們的說話方式和作風。」
寧秋心想我可太知道了,楚子航能變成今天這樣您和您的執行部至少有一半功勞啊。
但他還是裝作滿臉驚嘆的樣子,臉上彷彿寫著『哇執行部耶雖然沒聽說過但是感覺好厲害的樣子』,一邊連連點頭:「沒關係,我理解。」
「你的表姐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么?」施耐德問。
寧秋怔住了,他這已經是第幾次聽到這個問題了?楚子航反覆問了幾次,現在為什麼施耐德也這樣問他?
「是的。」他回答。
「龍血是一把鑰匙,它給予我們這些弱小的人類進化的可能。它會改寫基因,讓混血種擁有遠超常人的力量。」施耐德淡淡地說,「但它與人類基因並不是共生關係,如果龍血的比例超過50%,也就是『臨界血限』,人類的基因就會被抹除,意志也會被磨滅,你會沉醉於那種由內而生的力量里,像陷入泥潭一樣無法自拔。」
寧秋愣愣地聽著,施耐德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執行部負責人專程來到這裡只是為了給他做科普么?
寧秋沒有注意到古德里安的臉色變了,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施耐德又看向寧秋,滿眼驚恐。
「力量是戒不掉的毒藥,但你必須憑藉自己的意志壓制住內心的渴望。如果混血種擅自突破『臨界血限』就一定會變成『死侍』,沒有靈魂也沒有意志的空殼,龍族的行屍走肉,也是我的敵人。」施耐德凝望著寧秋的眼睛,「你必須牢記住那些對於身為人類的你而言最珍貴的東西,哪怕它們再微不足道。」
「好的,教授……但我不太明白。」寧秋說,「您告訴我這些是因為入學新生必須知道么?」
「不,這是一個老人的忠告。」
「對於一個已經一隻腳踏入泥沼的年輕人……」施耐德一字一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忠告。」
寧秋看著施耐德的眼神,緩慢而用力地打了個寒顫。
因為他忽然間明白了……楚子航和施耐德所說的話背後真正的含義。
古德里安臉色複雜,富山雅史倚在牆上,國字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地沉重。
時間寂靜地流逝,掛式鐘錶滴答滴答的聲音清晰可聞。寧秋僵硬地微抬起頭,眼神有些渙散。
「施耐德教授……您和楚子航師兄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他輕聲問。
「尋找一個失控的混血種,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安撫他,把他帶回學院。」施耐德低聲說,「如果做不到……那就抹除他。」
「那場面試……」寧秋的聲音乾澀,「是測試么?」
「是的,執行部修改了給你的面試題,古德里安對此不知情。」施耐德說,「我們要確認你是否真的對龍族一無所知,或者是從某個組織里潛逃出來的怪物。」
「楚子航與你的接觸是第二次評估,他的結論是……你不具備明顯的暴力傾向,但血統極其危險,或者說不可控。」施耐德輕聲說,「他在車上播放的音樂里混有『言靈·皇帝』,你也和他的黃金瞳對視了,但你都沒有反應。」
寧秋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看起來和正常的人類沒有半分區別,完全不像是會長出鐵青色鱗片和利爪的樣子。
「這……怎麼可能?」寧秋喃喃自語,「我沒有血統,也沒發現自己有任何異常……」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想起了這幾天感覺到的違和。他在烈日下走了幾個小時卻毫不疲勞,平時看不清的遠方大廈現在在他眼裡清清楚楚,他也想起了剛才自己一路狂奔到樓下卻連氣都沒喘一下,這棟老樓房每一層的台階都有二十多階,很陡很高,但他從樓下奔上三樓……用了多少秒?
一切都是從他收到錄取函的那個早晨開始的。
原來他並不是毫無異樣,事實上……只是他不願意去往某個方向思考么?
「我們暫時無法理解你的狀況,看起來你對自己的情況確實一無所知,富山雅史猜測也許是人格分裂,這在混血種中很常見。」施耐德說,「專員報告過很多次,傳回了照片,我們確定那個夜間在樓頂上穿行的人是你。但你的速度太快,專員無法當場把你擒獲。」
寧秋怔怔地看著地板,施耐德的聲音彷彿遠在天邊又近在耳邊。
「面試時你坐的那張椅子是特製的,我們采驗了你的血液樣本。」施耐德把一張寫滿英文的報告放在桌上,「你體內的龍血比例是89.732%,遠遠高出我們已知的任何正常混血種,說實話我們很驚奇,也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能在這種血統濃度下保持理智。」
寧秋看著那張紙,他想起來了,那天他坐下的時候的確被什麼東西扎破了手指,只是很小的傷口,他那時候完全沒有在意。
「過去幾天里,你一共被1372名市民目擊,執行部對他們執行了記憶消除,其中包括你高中同班的四位同學和幾位鄰居。」施耐德說,「為了今晚的談話,我們也暫時把這棟樓清空了。」
原來是這樣……寧秋剛才還在奇怪,剛才他那麼用力地摔了門,隔壁脾氣暴躁的王嬸竟然沒有開門呵斥他。
原來這裡已經被變成了一座空樓,只有獵人和他們的獵物,還有一個也許會被用作人質要挾獵物的無辜小白兔。
他抬起頭,對上了施耐德的目光,那雙鐵灰色的眼睛里沒有情緒,深沉得讓他看不懂。
「我們還不確定那個手握十幾樁命案的連環殺人犯是不是失控后的你。」施耐德緩聲說,「但寧秋,你就是我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