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

  眾人安靜了幾秒,楚子航有些猶豫地說:「教授……」

  施耐德伸出手打斷他,鐵灰色的眼睛注視著沉睡中的寧秋:「描述一下你殺死的人。」

  「中年男人……很高,邋遢,穿著奇怪的衣服……很有力氣……」寧秋彷彿在夢中呢喃,「我……差點打不過他……」

  古德里安愣住了,報告上明明說那個在這座城市流竄的失控混血種殺死的都是獨身女性。

  那麼……死在寧秋手下的又是誰?

  「你為什麼要殺死他?」施耐德問。

  「我看見他……殺了人……」寧秋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殺死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施耐德和楚子航對視一眼,後者原本不由自主地握緊了網球袋,現在慢慢鬆開了手。

  「這起特大連環殺人案的最後一名受害者,是個獨自撫養孩子的離異女性。」施耐德壓低了聲音,他是在說給古德里安聽,「其餘十八位受害人都是在短短的幾天內遇害,這名連環殺手從不休假。但在第十九名女性遇害后,他就停下了,兩天都沒有再露面。」

  古德里安眼睛亮起:「你是說寧秋殺死的人很有可能正好就是那個殺人犯?」

  「很大概率。」施耐德說,「雖然這聽起來太巧合了,但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偶然,小概率事件集合在一起就往往指向真相。」

  「只不過我們現在無法證明這點。執行部專員去過幾次案發現場,每次都正好晚了一步,沒能捕捉到兇手的外形特徵,兇手可能擁有很特殊的言靈。」

  「但至少能說明寧秋不是那個連環殺人犯!」古德里安急切地說。

  施耐德轉向寧秋,沉默了兩秒:「你為什麼要殺死那個男人?」

  寧秋的眉間皺了起來,像是做了噩夢,又像是在冥思苦想。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理由……」他輕輕地說,「但看到了他殺人……我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

  呼吸面罩后,施耐德枯萎如乾屍的面部皮膚輕輕抽動了一下。

  「你想殺人么?」

  「……不想。」

  「如果再來一次,你會殺了他么?」

  「會。」

  「為什麼要在夜間外出?」

  「因為……想出去看看。」

  「還有沒有殺過其他人?」

  「沒有了。」

  「數值有沒有變化?催眠狀態穩定么?」施耐德問富山雅史。

  「沒有,教授。」富山雅史緊緊盯著手提箱里的裝置面板,「數值沒有出現過波動,一切正常。」

  施耐德沉默了幾秒,古德里安緊張地看看他又看看昏迷中的寧秋。

  「就這樣吧,解除催眠。」施耐德下令,「我會把他交給校長處理。」

  「但……他明明不是兇手!這只是見義勇為!」古德里安臉色發白,「施耐德……為什麼?他明明是個很好的孩子!」

  「沒有好孩子會毫不猶豫地殺人。」施耐德淡淡地說,「他在剝奪生命之後甚至沒有一點愧疚感,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這都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或者說血統的影響。」

  古德里安嗖地站了起來,布滿皺紋的臉上表情難看,鏡框微微顫抖。

  「施耐德……這不是執行部的作風,這是校董會的做法!」古德里安聲音低沉,「秘黨的黨規固然重要……但我們首先是人!你也喪失了人類的倫理觀了么?」

  「我當然知道。」施耐德看了他一眼,「所以我是要把他交給校長,不是交給校董會。」

  古德里安愣住了:「你是說……」

  施耐德看著富山雅史從寧秋身上一個個拔下電極,「我不覺得他會成為學院的威脅,校長也不會這麼想,但他具體要怎麼做是他的事,我的工作只是排除危險。」

  古德里安獃獃地站了兩秒,臉色尷尬地慢慢坐了回去:「我還以為……」

  「如果我哪天真的變成這樣的混蛋,麻煩你先用裝備部改造的槍打爆我的頭顱。」施耐德淡淡地說,「只不過還是很抱歉。」

  「抱歉什麼?」古德里安一怔。

  「你的終生教授榮譽可能要等別的學生來幫你實現了,這個學生就算我不要,校長也會親自挑走。」施耐德說,「他不是優秀,而是驚艷。他的性格和執行部簡直是天造地設,面對突發事件足夠冷靜,富有正義感,但同時也足夠理性,並不盲目。最重要的一點,他極度看重一些東西……甚至大於自己的生命。」

  「他至今還能保持人類的神智,要麼是他的血統變異了,要麼是因為他的意志力足夠強大……願意不惜一切地保護什麼的意志。」施耐德看向自己的學生:「楚子航,他和你很像。」

  楚子航想了想:「知道了。」

  「這種時候沒有些緊張感么?」施耐德問,「超A級在以往是不可替代的,但他的血統如果能夠穩定,將會是絕對的S級。加上過硬的心理素質,他或許很快就會超越你。」

  「我認為這是好事。」楚子航說。

  「即使獅心會會長這個位置也可能遭到威脅?」

  「如果其他人覺得他更優秀更適合當會長,我會自己遞交辭呈。」

  「有時候我其實希望你能更爭強好勝一點。」施耐德嘆了口氣。

  「抱歉,教授。」楚子航淡淡地說。

  「你們師徒打情罵俏能不能等事情辦完?」古德里安緊張地搓手,「所以寧秋沒事了?」

  「打情罵俏不是這麼用的,你該補習一下中文,古德里安。」施耐德緩緩地站了起來,「我說過了,剩下要等校長處理,但應該不會出問題。我都對這個年輕人見獵心喜,他只會更興奮。他的野心……比我要大得多。」

  「教授,狀態穩定。」富山雅史合上手提箱也站了起來,「我還給他設置了三分鐘左右的睡眠時間,用來放鬆神經。」

  「辛苦了。那就走吧,我還要向校長彙報。指引他去學院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古德里安。」

  施耐德推門而出,富山雅史緊跟其後,古德里安長舒一口氣,對著寧秋微笑,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楚子航走在最後,他關上了燈,不知為什麼視線在屋內停頓了兩秒,無聲地合上銹跡斑駁的鐵門。

  ……

  ……

  施耐德一行人泰然自若地走在滂沱大雨里,這樣的壞天氣整個小區里都不會有什麼人出來了,他們也省下了偽裝的功夫,否則施耐德的呼吸面罩和小推車就足夠解釋半天。

  他們在楚子航帶路下出了小區門,坐上那輛暗藍色的保時捷,悄然離開。

  古德里安滿懷欣喜,跟著車載音響里悠揚的曲調哼歌,雖然他的學生很可能被校長或者執行部負責人動用私權搶走,但寧秋沒事,這就很值得開心。

  他不願意再有任何一個人體會到他和曼施坦因小時候的經歷,比起精神病院的電椅,塔爾塔羅斯的手段還要殘忍無道得多。

  施耐德看了一眼楚子航,忽然說:「有什麼問題么?」

  古德里安一愣,他這才發覺楚子航的側臉看起來有些凝重。

  楚子航握著方向盤,沉默了兩秒:「在寧秋家裡的時候我一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就像是……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一個看不見的人。」他想了想,「但我沒聽到多餘的心跳和呼吸聲。」

  古德里安打了個冷戰:「怎麼說得像恐怖片一樣……」

  施耐德皺眉:「什麼時候產生這種感覺的?」

  「不清楚,好像從我到達那裡開始就有。」楚子航說,「感覺很淡,應該是錯覺。」

  施耐德眉頭鎖得更緊,真的是這樣么?他在那間小屋子裡也待了接近一個小時,卻從頭到尾都沒發現過有什麼異常。或許真的是楚子航產生了錯覺?是他前些天出任務時留下的後遺症么?

  警報一般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施耐德拿出一部酷似對講機又像板磚的東西,看上去很像是70年代流行的大哥大。

  「你還用手提電話?」古德里安滿臉詫異,「智能機不好么?」

  「裝備部改裝過,用它接通的電話全都是加密線路,內置一把加強威力的手槍。」施耐德按下通話鍵,把那個磚頭一樣的設備放在耳邊。

  「施耐德教授,那個連環殺人的混血種……又出現了!他殺死了一家五口,還打電話給官方挑釁!」電話那邊的聲音急切,「就在剛才!」

  車猛地停下,楚子航一腳踩死了剎車,扭頭看向施耐德,他死死地盯著那個黑磚頭一樣的手提電話,任由後面的車主氣得猛按喇叭。

  寧秋殺死的不是那個連環作案的殺人魔?或者……犯人根本就不止一個?

  「什麼位置?給我精確坐標。」施耐德聲音嘶啞。

  保時捷的車載屏幕上出現一張地圖,一個光點出現,眾人都看了過去,每個人都呆住了。

  「那……那是……」古德里安瞠目結舌,「寧秋家的小區!」

  他們才剛剛離開沒多久,目標竟然就在那裡出現了!

  再聯想到楚子航剛才所說,難道他們在測試寧秋的時候,那個犯人……其實就在他們身旁?

  車內靜默了兩秒,每個人都身體發冷。

  施耐德說:「返回,通知葉勝和酒德亞紀準備增援。」

  保時捷轟然啟動,無視交通信號調轉車頭,狂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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