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裝的
凱文的確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兒遇上辛千玉。更沒想到幼兒園的面試官是他。
凱文腦子裡的念頭亂糟糟的,又想到:對了,辛千玉說他是教英語的,那他是幼兒園的老師也不奇怪啊……
只是,凱文原本看不起這種留學回來啥都幹不成只能教英語的,他只當這些都是「混子」,沒想到現在這個「混子」坐在了面試官的位置上,用一種淡漠疏離的眼神看著自己。
除了辛千玉之外,還有兩個面試官。但因為辛千玉是坐在中間的,這種座位的排序就已經暗示了辛千玉是其中最有話語權的人。
凱文有些懊悔自己前一天晚餐對辛千玉太不客氣了。
而此刻,辛千玉用一種不偏不倚的態度對待凱文一家三口,例行公事的進行了面試。凱文也表現得很正常,沒有故意套近乎。凱文的考慮是:除了辛千玉之外,還有兩個面試官在呢,真是熟人也不能表露出來啊。
凱文也不好在幼兒園裡直接就和辛千玉搭話。便等到他回了公司,才找了宿衷,說要約辛千玉吃飯。
宿衷說,得問辛千玉願不願意。
辛千玉也是故意讓凱文不痛快的,放了他兩次鴿子,才在第三次約飯時姍姍來遲。他一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哈,學校里有點事,我來晚了。」
凱文疑心辛千玉是故意擺譜,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但凱文沒有辦法。
他挺憋屈的:他堂堂金融精英,自詡是個「小資產階級」了,卻仍被一個不起眼的臭教書的擺弄。
但考慮到孩子的學位,凱文還是得放下身段,跟辛千玉賠笑,寒暄幾句,又說憂心孩子學業。辛千玉說:「你的孩子很聰明,不用擔心他。」
凱文聽這話模稜兩可的,極為不安:到底這話是「你的孩子很聰明,不用擔心,我們幼兒園會收他的」,還是「你的孩子很聰明,不用擔心,去別的幼兒園也一樣」?
凱文這焦急的樣子看得辛千玉挺受用的。
只是辛千玉長著一張欺騙性極強的臉,眼珠子水盈盈,看著很純良,絲毫不見裡頭的幸災樂禍。
畢竟,辛千玉就是端著這麼一張臉扮柔弱博取宿衷歡心的。
凱文便拿出準備好的貴重禮品來要送辛千玉,辛千玉自然是不肯收的:開玩笑,要是收了禮物,豈不是將把柄給了人了?
辛千玉不做這些留破綻的事。
辛千玉只說:「唉,你的孩子挺好的,英語也講得很流利,應當是你當爸爸的教得好。」
凱文呵呵笑道:「不敢當,就是偶爾給他播播英文卡通片而已。是他自己看得高興,虛學了兩句。」
辛千玉又說:「不過按您說的,咱們幼兒園裡的老師就沒有幾個是Ivy League的,怕是不配當他的老師。」
凱文聽到這一句話,背脊就立即繃緊了:果然!果然!我就知道這個辛千玉不是什麼好貨色!天啊,這娘炮真會裝樣子,一邊假裝溫文,一邊記仇要算計我呢!
凱文卻不敢直接罵人,只得嘿嘿笑,將語調放得更軟:「這是開玩笑吧?誰不知道你們幼兒園的師資是一流的……像您的母校,在教育方面是最強的,所謂『術業有專攻』,做老師啊,好專業出來的才棒,就是哈佛畢業的都沒得比的。」
這話實在肉麻,聽得辛千玉發笑。
辛千玉胡侃了幾句,便放過了凱文。
說實話,他和凱文也沒有深仇大恨,不至於為了一時之氣對人家小孩子讀書的事情使絆子。
再說了,如果辛千玉這個時候使絆子,於公,是為了私情影響工作,於私,還更不好。畢竟,人凱文的兒子要進了他家幼兒園,以後凱文少不得也對他客氣。要他真一腳把人踢出幼兒園,反而讓凱文更沒顧忌,越發折騰了。
凱文對辛千玉前倨後恭,倒是好笑得很。
辛千玉沒有為難他,只是故意調侃了幾句罷了。
只是辛千玉死活不肯收受凱文的禮物,讓凱文忐忑了好幾天,直到幼兒園給凱文家孩子發了錄取通知,凱文才徹底放下心來,只是以後對著辛千玉,再不敢冷嘲熱諷了。
凱文、蕊蕾和瓊斯算是在公司里和宿衷走得比較近的幾個同事。蕊蕾和瓊斯都是講禮貌的,而現在凱文也得跟著講禮貌了,所以他們對辛千玉表面上都挺過得去的。但心裡卻仍覺得辛千玉配不上宿衷。
只是這話不放到明面上說,辛千玉就當不知道,面子上都好好的,這是成年人的社交,有分寸感。
然而,世界上有一種社交是沒有分寸感的,那就是「他媽的社交」——這不是髒話,就是字面意義上的「他媽的」。
這兒特指宿衷的媽。
那天,辛千玉一個人在家裡,聽到門鈴響,正納悶是什麼人,打開門發現是一個中年婦女。那婦女就是宿衷的媽媽,林春紅。
她用打量物品的眼光掃視了一下辛千玉,目光里明顯是不滿意的。辛千玉心裡暗道「你覺得我是個男人很減分,我也覺得宿衷有你這個媽媽很減分」。但無奈宿衷在辛千玉心中已經是9999分,怎麼減都沒法低於100分。
宿衷回到家裡,看到林春紅,也很意外,說:「怎麼不說一聲就來了?」
林春紅氣哼哼:「我去我兒子家裡也得預約嗎?」
宿衷答:「那是最好的。」
林春紅氣得要死,偏偏又奈何不了自家的心肝兒子,很是憋屈:「巧姨、芳姨去兒子家裡,想去就去了,還能拿著鑰匙,直接開門!」
宿衷說:「哦。」
林春紅只覺一拳打在棉花上,半晌又說:「她們都抱孫子了……」
林春紅說這話的時候,辛千玉也在,就坐在宿衷旁邊。林春紅挺不避諱的,徑自說:「還是得有個孩子才行啊。」
要是別人,辛千玉直接就懟她「那麼喜歡孩子怎麼不自己生,國家又沒不讓生二胎,阿姨趕緊去生吧再過幾年絕經了就來不及啦」。
但在宿衷面前,辛千玉得保持個溫柔客氣的形象,便低著頭不說話。
宿衷也不說話。
林春紅受不住這沉默,繼續問:「你沒想過生孩子嗎?」
宿衷答:「沒有。」
林春紅瞪大眼睛,滿面不認同:「生孩子多好啊!為什麼不生?」
宿衷說:「我是男人,你要求我生孩子,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林春紅臉上忽紅忽白,暫時說不出話來了。她只拿眼睛瞟著辛千玉,是十分不滿意的。但她到底知道不能當面直說人家不好,便笑吟吟說:「小玉這孩子倒是挺好的,斯斯文文,又懂事、有氣質……」
誇了一堆,林春紅末了來了一句:「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辛千玉想說:您要是個啞的就好了。
但他不能這麼說,這是宿衷的媽,懟不得的。
說起來,辛千玉對宿衷的媽比對自己的媽還恭敬忍讓。
辛千玉在宿衷面前總是收著獠牙,裝得乖巧,用無助的眼神看了看宿衷。宿衷臉上平靜無波,說:「我是同性戀。小玉要是女的,我和他成不了。」
林春紅真是無話可說了。
辛千玉見林春紅不可開心,他就開心了,偷笑暗道:我家衷哥很可愛。
有人說,如果你覺得一個男的很帥,那你是喜歡他。你要是覺得他可愛,那就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他了。
辛千玉看宿衷就是這樣,已經跳過了「這男的怎麼這麼帥啊我一定要泡到他」的「見色起意」階段,進入到無可救藥的「我家衷哥幹什麼都好可愛啊」的欲罷不能階段。
辛千玉回味著這種心裡吹滿粉紅色泡泡的心情,閑暇時對朱璞說:「我可能會和宿衷永遠在一起。」
朱璞嗤之以鼻:「不可能。」
辛千玉皺眉:「為什麼?」
朱璞說:「你不可能裝一輩子的啦。」
從一開始,辛千玉在宿衷面前就是裝的,裝單純、裝天真、裝乖巧,還裝窮,說租不起房,從而住進了宿衷家,最後發展成同居戀人。
辛千玉對宿衷撒過的謊還挺多的。比如,他不是租不起房的窮鬼,他不是逆來順受的包子,他甚至都不是幼兒園英語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