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
宿衷能一開口就得罪整個董事會的人,是因為他搞制度改革,直接一刀劈下來,完全不給任何鋪墊。
首先,他請了一個新的CFO來掌管集團財務。
財務是十分關鍵的崗位,董事會的親戚們一聽就皮都緊繃了:「賬本怎麼可以交給外人?」
作為家族企業,對財務還是十分敏感的。
辛千玉關照好了,辛慕自然站在宿衷這一邊。辛慕便打圓場說:「不是說這個CFO只會幹一年嗎?他就是負責幫我們搞上市的,上市完了就會走的。」
親戚們還是不大能接受。
愛唱反調的辛舅父先發言:「說一年就是一年嗎?」
辛慕咽了咽,但宿衷卻先開口:「是一年就是一年,時間長了你們也請不起。」
「……」辛慕噎住了。
辛舅父愛面子,哪裡受得這個,拍案說:「什麼意思啊?看不起人啊!」
「這還是用分紅做利誘才能請來的他。你們集團給的工資根本不夠看。等項目完了他就會套現離場,一刻不會多待。」宿衷老實話就這麼說了。
這話就很明顯,說的是:人根本看不上你們家,你想留人家還想走呢。
辛慕咳了咳,說:「那他可真是個人才啊!」
宿衷點頭:「如果你們能找到一個比他更懂怎麼和SEC打交道的CFO,我無話可說。」
SEC也就是美國證監會。要赴美上市,少不得和SEC打交道。
為此,集團要聘請一名專業的CFO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宿衷的話非常有道理,要赴美上市,不找個能和SEC對話的CFO是不行的。老爺子也就點頭同意了。
CFO上台後,大刀闊斧進行改革,辭退了一批親戚,搞得董事會怨聲載道,意見很大。
但老爺子默許了宿衷和CFO的行為,而辛慕也從旁協助,因此項目還是能夠推進的。
從前,老爺子找諮詢機構來做諮詢的時候,好的機構都不肯接玉琢的案子,就是覺得玉琢內部太混亂了,親戚們的存在弄得公司一團渾水,要上市的話,得大刀闊斧的改革,一般諮詢顧問可不想沾這種臟活。
宿衷這個身份的人願意來做這個,真的是很給面子了。
大家勉勉強強的,就完成了前期的一些改革工作。
然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CFO加入了董事會,並在一次會議上提出:「我們公司內部董事人數太多了,一般上市公司董事會裡的內部人最好不要超過1/3。」
換句話說就是,玉琢董事會裡的內部人太多,正常上市公司的董事會不會有這麼多的內部人。
這個話徹底點燃了董事會眾人的怒火:「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我們辛家的產業,董事會都是辛家的人有什麼問題?」
「如果你們不上市,就沒有問題。」CFO也是硬剛派的,「因為內部董事太多,董事會就只會挺老大哥,而不是服務股東。」
若說剛剛那句話只是觸怒了董事會的親戚,那麼現在這句話就觸怒了老爺子。
「董事會只會挺老大哥」,是什麼意思?
老大哥是誰?
不就是老爺子嗎?
CFO這話不就是說,董事會不能只聽老爺子的嗎?
老爺子的脾氣也上來了,便縱容底下的親戚們圍攻CFO。
這些董事們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吱吱喳喳的圍著CFO叫罵,CFO一時也很難抵抗。
眼看著場面越來越混亂,宿衷拿起文件夾,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拍。
大家一時怔住了,扭頭看著宿衷。
宿衷這人不說話的時候渾身冰冷帶刺,氣勢十分迫人,三姑六婆一時也被鎮住了。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宿衷便緩緩開口:「這就是每個諮詢機構和你們說過話就跑,不肯接你們case的原因。因為你們內部人多,還不聽勸。」
辛舅父第一個跳出來反駁:「我看你是不安好心吧!根本就是想通過排斥我們家族成員,好叫你這『大白鯊』吞了我們的公司!」
宿衷有「大白鯊」之名,也是最近辛舅父打聽來了。他還用這個名頭來嚇了不少親戚,說宿衷看著斯斯文文,其實是個食肉動物,很嚇人。
面對辛舅父的指責,宿衷說:「我沒有。」
辛舅父冷笑:「你說沒有就沒有?你怎麼證明?」
宿衷看著對方:「你想我怎麼證明?」
辛舅父見宿衷有退讓的意思,便昂起下巴,說:「你把股份交出來我就信!就像辛千玉那樣,只拿1%,大家就信你的清白了。」
宿衷皺眉:「我為什麼要學他?」
辛舅父聽見宿衷拒絕,立即翻臉指著他說:「看吧,你果然包藏禍心!」
宿衷冷冷地看著對方:「你可能對我的身份有誤解。辛千玉是董事長的孫子,我不是。我是投資人,事實上,我才是你大爺。」
辛舅父一下愣住了,似乎無法想象宿衷這樣的斯文人嘴裡說「你大爺」三個字。
宿衷卻十足「你大爺」的風範,修長的手指叩了叩實木的桌面:「你們要我持1%的股,那我就只出1%的錢。你們再有意見,我直接撤資。」
眾人聽到這個,臉都漲紅了,很多人更受不了:「你撤資就撤資!我們上市要發財了,還稀罕你那兩個臭錢嗎?」
宿衷面對叫罵毫無表情,只扭頭看了看CFO。
CFO站起來,說:「集團的財務狀況大家還不清楚?如果沒有注資,玉琢集團三個月內就會面臨資金鏈斷裂的風險。如果大家有辦法讓玉琢集團在三個月內成功上市融資,或者找到一個比M-GLOBAL更慷慨的投資人,確實是可以讓我和宿衷立即滾蛋。如果不行,就請你們閉嘴。」
眾人真的很想叫宿衷滾蛋,但卻通通漲紅著臉選擇閉嘴,並齊刷刷地用求救的目光看著老爺子。
老爺子從未有一刻如此煩厭這群無能的親戚。
現在談判陷入僵局,辛慕咳了咳,笑道:「我來說句公道話吧,我看宿衷就是個好的,沒打算圖咱們的家產。他是真心實意想幫我們上市的。」
大家也只能順著這話點頭。
辛舅父卻仍梗著脖子:「是嗎?我還是存疑。」
辛慕對辛舅父也沒好臉色,冷笑道:「他身價是你幾多倍,花這力氣搞你,圖你個棒槌?」
辛舅父惱羞成怒:「你沒聽說別人叫宿衷做『大白鯊』?大白鯊當然都是吃身家比他小的魚蝦蟹啊,難道會吞鯨魚?」
辛慕點頭,笑道:「好,你說得對。宿衷是鯊魚,那就叫M-GLOBAL撤資,我們集團大概熬不到三個月就破產。只要我們窮得像乞丐一樣,就不怕別人來謀奪我們的身家啦!你說是不是?」
辛舅父被氣得直跳腳。
辛斯穆卻也說:「其實我也覺得引進外部董事是一件好事。我看大部分上市公司的內部董事佔比都是1/3。」
連辛斯穆也這麼說,辛舅父撐大眼睛,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辛慕說:「為了證明我的公道,我第一個站出來表示我會退出董事會。」
既然辛慕退出董事會、辛千玉也只拿1%的股權,大家更沒立場攻擊這對母子了。
最後,在資金壓力之下,老爺子也同意了。他們商議決定,內部董事只剩下老爺子、辛千玉和辛斯穆。又因為,法律規定CFO必須是董事,所以CFO也在董事會,此外,外部董事還有宿衷以及兩位老爺子請來的朋友。等於說,董事會大部分其實還是老爺子的人。這樣老爺子才能放心。
在大洋彼岸,辛千玉還在H商學院攻讀MBA。
MBA第二年的課程沒那麼緊湊,辛千玉卻沒有閑下來,因為除了學業,他還要關注公司的事情。
辛慕給辛千玉說了一下進展,辛千玉腦子裡卻滿是宿衷談判的樣子。
說起來,辛千玉真的完全想象不到宿衷談判時會是什麼風格。
在辛千玉看來,宿衷應該是一個完全不擅長談判的人。
私下交往的時候,宿衷一直不怎麼說話,要是辛千玉提出要什麼,宿衷也沒什麼廢話就立即答應。因此,他們之間並不存在談判協商的情況。
想著這些,辛千玉躺在床上,漸漸沉入了夢鄉。
公寓樓下的四角廣場中央有一盞路燈,宿衷每次都站在路燈下等他。
辛千玉說:「這兒好冷的。你可以去便利店裡等。」
宿衷說:「可是這兒是最顯眼的地方。不站在這兒,我怕你看不到我。」
辛千玉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在幹什麼,下一秒就抱住了宿衷。
宿衷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就像是曬過太陽的被子一樣。
而辛千玉睜開眼醒來,發現自己果真是抱著曬過太陽的被子,而不是宿衷。
——原來,剛剛是做夢了啊。
辛千玉從床上坐起來,一臉獃滯:怎麼會夢到宿衷了?
一定是太累了吧,又要學習又要工作,還要擔心宿衷情商低不能好好乾活。
辛千玉昏昏沉沉,幾乎是眯著眼睛下樓的。
公寓樓下的四角廣場中央有一盞路燈,宿衷就站在路燈下等他。
辛千玉看到了宿衷的身影,下意識地覺得是夢,嘟囔道:「怎麼又來了?」
宿衷朝他點了點頭。
辛千玉看著宿衷這「陰魂不散」的樣子,忽然來了氣,一腳往他身上踹了過去。
宿衷懵了。
辛千玉也懵了。
北風撲在臉上,辛千玉打了個寒顫,清醒了幾分,才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
宿衷的白色褲子上有一圈黑乎乎的腳印,是辛千玉剛剛踹上去的。
但宿衷沒在意,宿衷只說:「對不起。」
辛千玉詫異:「你做錯什麼了就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宿衷說,臉上有些委屈,「所以你為什麼踹我?」
辛千玉答不上來。
辛千玉原本想問宿衷,你怎麼忽然來了。
但辛千玉腦子轉得快,很快就想到,宿衷會不會說「因為我太想你了」「我想來看看你」之類肉麻卻又讓人心軟的話。
辛千玉頭腦昏沉的, 但心裡意識到幾分危險,覺察到宿衷對自己的影響越來越大了。
他退後半步,心裡打定主意,無論宿衷說出什麼令人感動的話,他都斷不接招,一律殘忍拒絕。
打定主意后,辛千玉板著臉說:「你來幹什麼?我要去圖書館,沒空陪你。你說啥都不管用。我今天就是要去學習。」
宿衷說:「招股書已經擬好了。我來找你一起來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辛千玉綳不住了,訕訕說:「那、那上樓進屋談吧。」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宿衷無論說什麼都不管用,但一說到IPO的事情,就真的比聖旨還管用。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一邊上樓,辛千玉一邊咕噥:「怎麼還跑來了呢?網上發、線上聊不就行了嘛?」
「因為我太想你了。」宿衷說,「想來看看你。」
辛千玉登時似被從背後放了一枝箭,心怦怦跳:嗎的,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