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真的狗
這時候,辛千玉看到的林春紅是疲憊而憔悴的,彷彿沒有生氣的木頭一樣。
看到這樣的她,辛千玉倒是挺感慨的:這個女人確實是為宿衷付出了全部。然而,問題是,她付出全部的時候,竟然也要求宿衷也為自己付出全部。
她被丈夫拋棄,也被娘家看不起,在她漫長的歲月里,感情的寄託就只有一個兒子。
宿衷沒有朋友,沒有愛好,在很長的一段歲月里,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母親。儘管他看起來比較冷漠,但已經足夠滿足林春紅這個可憐女人的情感需求了。
而現在,她發現兒子其實沒那麼冷漠,兒子有熱情,只是他的熱情全給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兒子成了一個她一直無法理解的同性戀……她便發了狂。
辛千玉看著林春紅的眼神里很難有敵意:「好了,我知道了。」
林春紅彷彿沒有生氣一樣,只是機械地說:「對不起,我錯了。請你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我沒有為難他們,也犯不著。」辛千玉淡淡說,「你也不用跟我道歉。你最應該道歉的人是宿衷。」
林春紅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似的,抬起了眼。
這時候,宿衷也從外面回來了。他看到林春紅,也微微有些吃驚,只說:「媽,你怎麼在這兒?」
林春紅的心又裂開了一塊:我是你媽,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
「我……」林春紅眼巴巴地看著宿衷,「我跟你……道個歉。我不該這麼強烈地反對你和辛千玉的事情。」
「你不用和我道歉。」宿衷說,「你最應該道歉的人是小玉。」
聽到宿衷說出了和辛千玉一樣的話,林春紅一陣恍惚:她發現她人生里最重要的東西好像流沙一樣從指縫流逝了。
林春紅的眼眶頓時變得溫熱,淚水隨時要噴涌而出:「兒子——」
她用脆弱無助的眼神看著宿衷。
而宿衷的回應是——迷茫、疑惑甚至是……尷尬。
沒錯,當她悲痛地看著兒子的時候,兒子看起來困惑又困窘。
林春紅更恐慌了,她抓起宿衷的手臂,顫聲說:「我什麼都沒有……這麼多年來,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你!你是知道的,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啊……那麼多年,我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我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了,我只有你了!」
這樣的話,林春紅不知說過多少回了。
宿衷原本就十分冷淡遲鈍,還被動地聽類似的話那麼多年,實在很難感動起來。
當然,他也是感恩的,只說:「謝謝,我明白。」
但這樣的反應卻讓林春紅無比失望。
她要的不是一句淡淡的謝謝,而是對方給予自己同等熱烈的感情回應。
林春紅頓時變得憤怒起來,手指顫抖著,傷人的話語隨時要破口而出——辛千玉卻搶先一步,拉開了林春紅,神色淡淡地說:「有件事,我上回就想說了。」
「什麼?」林春紅攢起來的情緒驟然被打斷,臉上顯得有些困惑。
「芥蘭。你上次吃飯的時候為什麼給宿衷夾了芥蘭?還有以前也是,你給他夾了好幾次芥蘭。」辛千玉道,「宿衷不喜歡吃芥蘭。你不知道嗎?」
林春紅的臉僵了一下,隨後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亂講!他怎麼不喜歡吃芥蘭?他從小就愛吃……」
辛千玉扭頭看宿衷:「你愛吃芥蘭?」
宿衷答:「我從小就吃,但我不愛吃。」
林春紅的表情一下就石化了:「怎、怎麼會?」
辛千玉看著林春紅,道:「但我倒是看出來了,您是挺喜歡吃芥蘭的,基本上出去吃飯都必點一道炒芥蘭。」
林春紅神色迷惑。
辛千玉道:「所以,喜歡芥蘭的人不是宿衷,是你自己吧?」
林春紅訥訥:「我、我是喜歡的,但我兒子……」
宿衷還是那無動於衷的模樣,林春紅越發心虛起來,嘴上的聲音卻更高了:「他不說,我怎麼知道?」
辛千玉扭頭問宿衷:「你有說過你不喜歡芥蘭嗎?」
宿衷答:「有。」
林春紅反駁:「我可不記得有這回事!」語氣焦急,像是想極力證明什麼。
宿衷反應倒是很平淡:「不記得也是很正常的,因為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宿衷小時候曾告訴林春紅自己不愛吃芥蘭,林春紅不以為然,並強硬地把菜夾到宿衷碗里,並說,這個好吃!快吃!不要挑吃!
久而久之,宿衷就不反抗,林春紅給他夾什麼,他就吃什麼。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宿衷穿的衣服、用的東西,他自己喜歡的不算,林春紅挑了覺得好的才可以。
宿衷看中5塊錢的小算盤,林春紅卻非要給他買一個100塊錢的玩具車,並拿著玩具車對宿衷說:「這可是媽媽花了一個月工資給你買的……」
宿衷當時的表情也是困惑又迷茫,最後也只能說:「謝謝媽媽。」
辛千玉目光如炬地看著林春紅,說:「你既然是那麼偉大的、無微不至的母親,能說出十種宿衷不喜歡的食物嗎?」
林春紅想說「宿衷從不挑食」,但話未說出口,她又噎下去了:她竟然不敢確定,到底是宿衷沒有不喜歡的食物,還是自己沒有在意、只是將宿衷不喜歡的食物硬塞給他、而宿衷沒有反抗。
但林春紅不肯示弱,只說:「我也是為他好,小孩子家家的挑食也行嗎?」
「我知道,只有小孩子才挑食,大人是不會挑食的。大人不愛吃,那叫『忌口』。」辛千玉一笑,「別誤會,反應也別那麼大。我不是說你不愛他,你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單親媽媽。但不可否認,你實在是有點過激了,你六親無靠,就把宿衷當成了一個自我投射的對象,你認為什麼是好的就要他接受,你認為他應該做什麼他就要做什麼。這不是愛——或者說,這不是純粹的愛。」
這些話是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的,卻比什麼粗言穢語都更戳林春紅的心窩子。
林春紅幾乎跳腳:「你懂得什麼?!你知道我多麼辛苦地將他養大嗎?你知道我是怎麼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嗎?而你,而你什麼都不會,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根本不能像我一樣愛他!」
「我是不能的。」辛千玉回答得很乾脆,「我為什麼要像一個媽一樣愛他?」
林春紅被堵死了,一句話說不出來。
宿衷沉默許久,拿起了一張名片,遞到林春紅面前:「媽,你確實不對勁,看看醫生吧。」
林春紅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張心理諮詢師的名片,臉色發白:「你、你覺得我有病?」
「我們都有病。」宿衷拍拍林春紅的肩膀,「我也在看這位醫生。從小就困擾著我的心理問題也緩解了很多。」
林春紅的眼眶一直濕潤,卻忍到這一刻,眼淚才墜下:「從小就困擾著你的……心理問題?」
當名片捏在手裡的時候,林春紅才敢面對自己,自己不是一個完美的媽媽……
與此同時,宿衷「完美兒子」的鏡像也頃刻破碎了。
鏡像里映照的從來不是真正的宿衷,而是她林春紅的心理投射。
假象破裂的時候,她便被割得鮮血淋漓。
最終,她還是拿走了那張名片,聽從宿衷的建議去面對自己的心理障礙。
她的問題其實也一直存在。
她生於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哥哥佔據了最好的資源,她也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這樣的分配。嫁人之後,她便充當起賢妻良母、好好的相夫教子。沒想到,迎來的是丈夫的厭棄和背叛。離婚之後,她只得一個人打工育兒。然而,她的兒子卻和正常的孩子都不太一樣……
對她來說,生活是很辛苦的。
她不對自己撒幾個謊,她很難笑著活下去——
「對啊,哥哥就是男人嘛,男人當家嘛,都是這樣的……」
「我老公人挺好的,願意養我,誰家老公不這樣呢?」
「我兒子不是遲鈍,只是不愛說話……」
「誰說我孩子有問題?你家孩子沒問題,跟我兒子一樣考一個100分試試看?」
……
入夜,夜色好像也能濡染微風,暈出暗藍的色彩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辛千玉攏上了天鵝絨的窗帘,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邊的宿衷。
他走向床邊,一邊脫下棉襪,露出雪白的腳背,一邊說:「你覺得林春紅愛你嗎?」
宿衷看了一眼辛千玉:「嗯。」
語氣里其實透著一些迷茫。
辛千玉嘆了口氣,在宿衷的身邊躺下:「你希望她愛你嗎?」
「希望。」宿衷答,這次語氣里沒有迷茫,是很乾脆的,「無論如何,被人愛著都是一件好事。」
辛千玉笑了笑:「當然。」
宿衷卻沉聲道:「但是……可能我不值得被愛吧。似乎沒幾個人願意愛我。」
「胡說。」辛千玉最聽不得宿衷這樣可憐兮兮的語氣,「是你自己太遲鈍,感覺不到吧!」
宿衷立即轉過頭,又露出那小狗討吃的表情:「你愛我嗎?」
辛千玉心裡一跳,撇頭道:「這個得你自己感受。」
宿衷便抱著辛千玉,把頭拱到辛千玉的胸膛,像撒嬌的寵物似的,他側耳聆聽著:「小玉的心跳得很快。」
辛千玉臉變得通紅,表情憤憤然的,卻不捨得將這美男子推開。
大概是夜色太濃,美色太盛。
既然辛千玉說了叫宿衷自己感受,宿衷便將辛千玉壓在床上感受感受。
從前,宿衷還會問小玉想不想要,但因為辛千玉之前羞惱之下曾說「以後這個不用問」,宿衷便覺得自己被開了許可權,故而隨時隨地、想要就要。
不過,有些關鍵問題,宿衷還是會徵詢一下辛千玉的意見的。
「可以在裡面嗎?」
「不可以!」辛千玉說,「清潔起來太麻煩了。」
「我可以幫你……」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好……」宿衷委屈巴巴,「那能在你的腿上嗎?」
「啊?」
「小玉的腿很好看。」
……
辛千玉腦子滑過一句辛慕常說的話:男人都是狗。
真的要聽媽媽的話。
就在他想媽媽的時候,媽媽的電話就來了。
媽媽的聲音柔媚,關切地說:「吭哧呼哧的,你該不是在……?」
「……沒啊,」辛千玉說,「你想多了。」
「真沒有在干?」辛慕一副「別騙老娘」的語氣。
辛千玉誠懇道:「真沒有。」沒有在干,是剛乾完,還在喘。
辛慕點點頭,說:「CFO套現離場了,這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辛千玉一聽是工作的事兒就不困了,「怎麼了?」
辛慕道:「老爺子知道他把股份轉給你了。」
辛千玉笑道:「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就是想看他急。」
「搗蛋。」辛慕寵溺地說,「老爺子確實急了,喊你回去吃飯呢。」
年三十晚老爺子都無所謂辛千玉回不回去吃飯,現在倒是喊人回家了,真是有趣。
辛千玉點頭:「行,大過年的,我就回去給老人家添添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