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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顧家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望向聲音的主人。

  夕陽遠墮在天際線上,將墜未墜,漫天的霞光鋪陳開來,將天穹染成幾重顏色,絢爛奪目一如眼前的人。

  第一眼見到鏡雪裡的時候,饒是淡漠冷硬如朔安侯顧錚,也會覺得這個女人美。面容只是其次,真正讓人驚嘆折服的是她身上一種從骨子裡流露出的從容與自信,無關出身無關性別也無關年齡,那是自身絕對的強大才能冶鍊出的風韻氣度,高不可攀如天上月,光華奪目如雲邊霞。

  她站在那裡,夕陽就照在那裡,歲月不敗美人,就算是在群芳中,端方大氣的鏡雪裡也一定是第一眼就能被看到的人。

  南隰巫星海尚白,鏡雪裡此刻穿著一襲綉著暗紋的素衣雪裘,髮髻間滿是銀釵珠飾,銀裝素裹白得耀眼。如果人間雪可以擬化成人,那她一定是鏡雪裡的樣子。

  顧錚垂了下眼睛,目不斜視,接過鏡雪裡遞過來的文牒,例行檢查過後,朝這位大巫頷首致意簡短道了句叨擾,便揮手招來親衛,準備整軍親自護送南隰使團前往安繁城。

  鏡雪裡氣定神閑站在原地,望著顧錚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她花了很久的時間,學了一口字正腔圓的大胤官話,如此一來,儘管身在南隰,她對九州的政局依舊能了解頗多。

  眼前這位朔安侯年過而立,是軍中突起的新秀。兩年前平息齊王之亂時,他在穎國公蘇闕的帳下,率領中州前鋒軍突襲齊王大營,活捉硯溪城主,一戰封侯。

  但彼時齊王大勢已去,以顧錚的軍功,其實就算只是封為三等流侯也有些過了,可皇帝卻還是給了他這個爵位。原因無他——

  「顧家人。」鏡雪裡輕輕念了一句,唇角微牽,漾起一彎意味不明的弧度。

  顧錚這廂剛剛上馬,秦方派來尋他的人就快馬加鞭到了面前——敬王儀仗行陸路抵達安繁城。顧錚聞言,立刻回頭看了一眼轉身登車的大巫鏡雪裡,思及其與敬王妃鍾儀筠的關係,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當日晚間,敬王妃鍾儀筠以私人名義拜見恩師鏡雪裡,敬王凌熠亦與之同行。簡單的拜訪過後,二人便離開了驛館,前後不過半個時辰,並未舉行宴飲。

  這一晚的安繁城儘管平靜祥和,但卻註定有許多人一夜不眠。

  翌日,彷彿避嫌似的,南隰使團晨起時分便離開了安繁,敬王儀仗則留在城中暫且休整一日。

  ……

  天還未亮透,淡薄的圓月懸挂在天邊,灑落一地溶溶水色。

  孟章關外,凌啟收到了顧錚從中州南界傳來的密信。

  半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敬王妃拜訪恩師,半個時辰確實不算長,可是敬王同南隰國師會面,半個時辰能談得可就太多了。

  到了姬無月、鏡雪裡這種境界,就不是等閑高手能夠監聽得了的了。

  昨日凌啟與漓山東君在庭院中會談, 姬無月曾出過一次手,天子影衛後來去查探過,被打落的四個人隸屬於入住孟章關驛站的其他幾個世家,俱是歸一境的頂尖高手。姬無月沒殺人,但是隔著一棟牆,視線之外幾十丈遠,一招致昏。

  漓山東君來得突然,此前沒人聽到過任何風聲,而天子影衛首領又專程在孟章關等人,誰都知道這不會是無緣無故。這些世家主俱是曾經滄海的人精,從一點點風吹草動中都能覺出九州格局變動的苗頭,漓山東君的來意,多少都會讓他們感到一絲惶惶不安。

  誠然昨日的會談中,兩個人也確實說了些十分重要的事。凌啟並未隱瞞,將有大宗師級的人物受敬王指使,去帝春台取諦寰經的事說給了姬無月。

  然而讓凌啟出乎意料的是,姬無月對「諦寰經」似乎很是陌生,乍一聽聞這三個字,他眼裡甚至微微有些迷惘。直到凌啟提到「虞疆教王」,他才反應過來凌啟說的是虞疆聖物諦寰經。

  天和元年的西伐之戰距今已有二十年,當時朝野上下對此都分外關注,一度是民間說書人最常提起的評書話頭。直到後來虞疆歸降塵埃落定,這場戰爭才漸漸從人們的記憶里淡去,成為載於青史的寥寥幾句話。

  讓凌啟感到困惑的是,姬無月是大乘境,按照正常的年齡推算,二十年前,他怎麼也該記事了才是,提及當年人盡皆知「諦寰經」,姬無月應當不用任何提醒在一瞬間就能夠想起,這是虞疆教王歸降時奉上的聖物。

  然而彼時漓山東君眼裡的迷惘卻並不像是作假,凌啟甚至覺得,姬無月似乎就跟現在這些年輕的後生一樣,他並沒有真真正正經歷過那段歷史,僅僅只是在史書中看到過。當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談論的「諦寰經」,於他而言,和史書中千千萬萬的筆跡一樣,只是三個厚重而陌生的字眼。

  比起諦寰經,讓姬無月更加敏感的是敬王:「凌統領,既然你直說了,那我不妨也在這裡保證,帝春台的事你問錯人了,只要我姬無月還是漓山東君,一葉孤城跟敬王就上不了一條船。漓山偏安一隅慣了,不該趟的水不會沾,這點不需要提醒。」

  和數日前凌啟在敬誠殿與皇帝稟報時的看法一致,儘管姬無月的行蹤確實成謎,但無論從哪個方面,帝春台不速之客是漓山東君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該有的敲打凌啟已經提醒過,該有的答覆姬無月也已經給予完。翌日晨起時分,漓山的車隊便離開了孟章關。而凌啟也帶著天子影衛去往帝都的南方門戶,在陵光關等待南隰使團的到來。

  儘管並不清楚昨夜敬王與鏡雪裡談了什麼,但是在大胤的帝都行走,就必須遵守大胤的規則——這位南隰大巫抵達帝都后的一切行蹤,都應當為天子影衛知曉。

  出發前,恰好碰到報信的東宮影衛路過孟章關,和凌啟打了個照面,見著統領,影衛連忙先說了一聲——鎮國公世子顧彥時數日前已經帶著儲君從飛花踏雪城悄然啟程,不日就將返回帝都。

  凌啟看著東宮影衛遠去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心裡隱隱生出了一縷不祥的預感。

  平靜了數月的帝都,因為這場千秋盛典,匯聚了太多的人馬與太多的勢力。凌啟越過東宮影衛的背影,朝天邊望去,遠處連綿起伏的青山在天穹下勾勒出黑色的剪影,像是數只蟄伏的巨獸,一齊朝往帝都的方向。

  風雨欲來。

  ……

  楚珩不敢耽誤太久的時間,乾脆沒有和漓山的車隊同行,和葉書離乘了兩匹快馬一路疾馳,兩人當日下午便率先抵達了帝都城郊露園。

  東君過來得低調而突然,倒是把看門的小廝嚇了一大跳。

  齊峯率著幾位管事將他們迎了進去,姬無月只稱是急著過來給「卧病不起」的「楚珩」調息經脈,當下也並未與眾人多說什麼,到了露園便直接去了「楚珩」的房間。

  齊峯知他是急著問這幾日的事,也不拖沓,立刻就叫人散了,自己跟著他和葉書離一齊踏進房內。

  「師叔,這幾日可有人來找過我沒有?」楚珩摘下紗笠,水也來不及喝一口,甫一關上門便急急問起這事。

  易容的暗衛見狀,也從床上坐了起來,葉書離搖著扇子,湊到床邊去瞧了幾眼。別說,還真有七分相像,說是病容,確實能以假亂真,騙得過人。

  齊峯點點頭,對楚珩道:「你那封告假帖一遞上去,顏相府的人下午就來了,說是代顏相向你致歉,送來了一堆東西,非要當面見到你不可。」

  顏懋對他的身份起了疑,會派人來看楚珩稱病一事是否為真,也在他意料之中,楚珩一直擔心的正是此事:「察覺出端倪了嗎?」

  「沒有。」齊峯一擺手:「我沒給他好臉色,他到床邊瞧了一眼,見『你』在,就回去了。不然還能怎麼,他把你劫得嚇病了,難不成還要驗驗真假?」

  齊峯對套麻袋的說法已經坦然接受,說得分外熟練,到哪都是這套說辭,就彷彿那日對楚珩的理由無言以對的不是他一樣。

  「你武英殿的同僚,叫雲非的,還有穎國公府的蘇朗,也過來看過,我說你病重,就沒讓他們見。」齊峯繼續道:「此外,天子近衛營的大統領謝初,初十那日一大早就來了,給你帶了好些補品和太醫院的名貴藥材,此外還有一盒糕點,不過我瞧著那盒子,怎麼有點像是內造的?」齊峯言及此有些納悶,說著便從柜子里將盒子拿了出來。

  確實是內造的,楚珩目色微亮,一眼便認出來,上面有靖章宮的徽記,和那日祝庚遞給蘇朗的那隻食盒很像,但卻又有些不同。這個盒子不只是內造的,更是明承殿里御用的。

  楚珩心頭微動,面上卻不露聲色,只狀似坦然道:「大統領一向得陛下信重,他那裡有御賜的糕點也是常事。」

  齊峯「唔」了一聲,對他的話沒有起疑。

  楚珩伸手小心地打開盒蓋,入眼便看見裡面整整齊齊地碼著十隻碧白雙色的精緻點心。

  是靖章宮小茶房的碧澗芸豆糕。

  茶房大師傅的不二手藝,那日午膳嘗過後,他還在陛下面前說過好吃,顯然不是謝初大統領送來的。

  糕點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是甜軟的味道。

  楚珩心頭浮上一圈圈的漣漪,隱秘的欣愉從心底倏然迸發出來,唇角忍不住地上揚。他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三日後,姬無月看過病就回去罷,東君不宜在帝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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