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停
坐在窗邊的老喬痴痴地笑著,就如同一個孩子一般。
「這些都記得吧?」娜塔莎在老喬身邊問著。
「嗯,記得,都記得了。」老喬笑著回答,他還在痴痴地看著窗外那逐漸散去的冰涼的潔白的顏色。
「你看看窗外。」娜塔莎說。
「我一直在看呀。」老喬狐疑地轉過頭。
「仔細看。」
喬仔細看著窗外,發現窗外那潔白的顏色在列車的快速行駛中,逐漸變深,起初,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顏色,但是你會發現,仔細盯著一個在變化的顏色看的話,你是很難發現它的變化的,特別是由白色開始漸變的顏色,喬閉了一下眼,他再一次看向窗外,發現白色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青蔥的綠色,就如同自然的力量在嚴冬過後要奮力的迸發一般,淡淡的綠色,掩蓋了宇宙那憂傷的暗紫色的本質。
「又要回到起點了?」喬問著。
「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了。」娜塔莎笑著回答。
突然,眼前的綠色好像逐漸變得清晰,這些清晰的綠色在車窗外逐漸變得緩慢,然後,綠色的不再是殘影,它們是一棵棵發著春芽的樹木,上面的綠色嫩芽有的在含苞待放,有的已經像是一個伸懶腰的動物,已經綻放出來了,光投射到它們的身上,讓一切都有了意義。
「如果速度太快的話,是不是你就看不到這些美景了呢?」娜塔莎笑著問。
「是呀,如果我們和光一樣快的話,一切都只是殘影。」喬看著那些初生的生命,點著頭。
突然,伴隨著一陣「隆隆」的聲響,列車緩慢的前行,逐漸變成了靜止,列車停了。
「看來我們到站了。」娜塔莎說道。
「我要死了嗎?」喬問到。
「不知道,但是我想,你現在應該已經知道對你來說什麼是最重要的了吧?」娜塔莎很認真地問著喬。
「我想,是記憶。」喬看著娜塔莎,就像是相信自己同時又相信母親的孩子那般。
「嗯。」娜塔莎的臉上掛著前所未有的笑容,那種滿足與自豪,還有心愿達成般的笑容,那種如同湖畔的柳梢般含蓄的,柔美的笑容,穿透了時空的笑容「收拾下東西吧,我帶你下車。」
「這麼快就要走了?」喬瞪著眼睛,他好像還有點不相信。
「嗯,時光列車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已經找回了記憶,你認可了你的存在和生活。」
「你是說,這趟列車只是在幫我找回記憶?」喬很疑惑,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坐在通向死亡的列車上。
「是的,這是四季列車,它是幫助人們找回記憶的列車,瀕臨死亡的人,或者活著的人,都有可能坐上這趟列車,但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幸運,大部分人都是在死亡了以後才會坐上這趟列車。」娜塔莎說。
「什麼?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已經死了的人?」喬的臉上掛了一絲驚訝。
「是的,阿松森號在飛往泰諾星的途中撞上了小行星,處於休眠模式的1358和1359號休眠倉出現了故障,也就是我和你父親的休眠倉,我們提前了20年蘇醒,當我們蘇醒后,發現阿松森號飛船的動力控制系統出了故障,我們必須手動更換動力控制系統的零件,在更換零件的時候,我被飛船上脫落的零件擊中,迷失在了太空里。」
「這麼說?」老喬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已經死了,可以這麼說。」娜塔莎說。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是的。」
淚水從老喬的眼眶中流出,但是現在的他,看著面前的母親能以現在的面貌出現在他的面前,還有,他能夠有機會見到自己的母親,他感到自己是幸運的,他擦擦自己的眼淚「我挺幸運的不是嗎?」他勉強地笑笑,看著娜塔莎。
「可不只是幸運呢,我作為宇宙的時空嚮導出現在你的面前,概率低於千億萬兆分之一,宇宙的計算軌跡和普通計算機的計算軌跡是完全不一樣的。」娜塔莎好像也感到很滿足「能夠在宇宙的次時空遇見你,是我最滿足的事情。」
「那,那父親呢?」喬問著。
「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會活下去的。」娜塔莎說道。
「我也相信。」喬的眼神非常堅定,因為他一直堅信自己從父親的眼睛中看到的那種獨特的充滿著希望的綠色光芒,它們現在好像就閃耀在自己的心裡。
「嗯。」娜塔莎微笑著點了一下頭「那麼,現在收拾一下東西吧,不然一會兒列車又開動了可不好。」
「列車還有可能再一次開動?」
「如果你的內心有一瞬間想要迷茫,想要忘記自己的過去,列車就會重新開動,之前碰到過一個二戰之中被炮彈殘片擊中頭部的士兵,他一直在想著自己的家人,結果列車在這個景象中行駛了一萬年。」
老喬好像明白了什麼,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他明白了,記憶可以證明一個人存在,同時,也可以磨滅一個人的存在,你必須帶著記憶,還有希望,在人生道路上,一步步鏗鏘有力地走下去。
他拿起掛在那個「不科學」掛鉤上的揪揪帽,戴在頭上,慢慢地移出了座位,在移出座位的時候,他看到那根孤獨地插在水晶花瓶中的暗紫色玫瑰花,從剛才列車停下以後,它就沒有再變過顏色了,而且好像在逐漸變干,就如同一個標本一樣,花朵上的細紋變得比之前更加深陷了,好像筋脈都在花瓣上面凸顯了出來,他拿起那朵玫瑰花。
「我可以帶上它嗎?」喬舉著玫瑰,向娜塔莎示意。
「這真是.……」娜塔莎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從來沒有發生過,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帶上它,我是說,他只是一朵玫瑰花呀。」
「但是我看著它一個人在這怪可憐的,畢竟它陪我走了那麼久,多少年?」
「65年吧,你的一生那麼久。」
「那我就更應該帶上它了不是?」
朱娜沒有回答,但是她現在的臉上掛了一種難以言表的安靜的笑容,老喬走出了座位,朝著乘務員室的方向走去。
「方向錯了,喬。」娜塔莎示意老喬往洗漱間的方向走。
「我進來的時候就是從那邊進來的呀。」老喬有點疑惑。
「但是出去的道路不一定和進來的道路一樣呀,生和死,都是單行道。」娜塔莎微笑著「你還記得那扇綠色的門嗎?」
「記得,但是我後來去看的時候那扇門已經不在了,就剩下空空的走廊。」喬回答。
「現在,到站了,門自然就會在了。」
喬點了點頭,佝僂著背轉身朝著洗漱間的方向前行。
「我現在這個樣子很不堪吧?」喬問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娜塔莎「我是說,我這麼老,出現在你的面前。」
「你就是我的兒子。」娜塔莎把手放在老喬的肩膀上,這和童年摸著自己的手是一模一樣的觸感,溫柔而又充溢著母性的生命力,隔著厚厚的衣服,都在深沉地傳遞著。
列車靜止著,列車裡面的人走動著,他們在走向白色的走廊,黑色的過道,還有發著綠色光芒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