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唯利是圖李海雕
一湖,百船,千人!
迎著次日清晨的朝陽,浩浩蕩蕩向對岸的漁門鎮劃去,迎接他們的不知是福還是禍。
亂世之中,誰都無法預料自己的福禍,甚至生死亦無法預知。
彤弓他們也是一樣,只能冒險出發,無論結局如何,總好過坐以待斃。
中午十分,對岸的山巒樹木已清晰的出現在眼前,李麟兒興奮的大喊:「快到岸了!快到岸了!」
眾人都站起遠眺,離岸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家都興奮的歡呼雀躍。
突然!
一排飛矢從天而降,彤弓大叫不好,但已經來不及了,前面竹排上的人紛紛中箭,慘叫聲不絕於耳。
彤弓立即讓運載輜重的竹排在前,運載人員的竹排在後隱蔽,竹排停止靠岸,以免傷亡。
這時岸上人頭攢動,弓弩兵、步兵和騎兵相繼從湖堤後面殺出,整隊列於岸前。
為首一人錦衣貂裘,高居棗紅馬之上,大聲喊道:「我乃漁門鎮知鎮李海雕,不知來者何人,有何貴幹?」
這李海雕為人姦猾機敏,善於投機鑽營,雖然只是區區知鎮,但上至州縣府衙,下至村屯寨堡,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無所不識、無所不通。
漁門鎮坐落在半山腰處的寬闊原台之上,前有大湖漁業之資源,後有金沙江碼頭之便利,左有連綿高山之依靠,右有層層梯田之富饒。
全鎮只有一條路縱貫東西,只要關閉漁門鎮的前後寨門,就可將此路阻隔,縱是有十萬大軍也難逾越。
李海雕極善經商頭腦,所有往來漁門鎮的人馬牲畜、布帛錢糧、奇珍異石、刀兵器械,均在李海雕的交易販賣之內。
在這亂世之中,李海雕積財甚巨,足以呼風喚雨,漁門鎮實際上已成為李家的私邸。
苗雨魂站在竹排上抱拳道:「我乃大理國苗寨少寨主苗雨魂,因躲避蒙古大軍追殺,舉族遷往宋境,路過貴寶地,還望李知鎮行個方便!」
李海雕聞言抱拳回禮道:「苗寨主客氣了!我腳下的這條路,是我漁門鎮萬家共同出資所修,花費銀兩甚巨,我無權私自做主給你們方便,若是能留下些資財,我倒是可以幫助通融通融。」
李海雕早接到漁民報告,說有上百竹排從對岸駛來,本以為是哪支殘軍流寇過來搶劫,遂集中全鎮武裝堵在岸邊。
現在看來只是苗家寨民,還有一大半都是女眷,遂不再防備其登岸,但也要趁機敲詐一筆,因為李海雕還從未做過虧本的買賣。
苗雨魂和彤弓面面相覷,這時楊傲慢悠悠的說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苗雨魂深知其意,遂說道:「我寨男耕女織,自給自足,不曾對外開市,積蓄甚微,只有這幾百兩繳納貢糧的回賞,如不嫌棄,拿去行個方便吧!」
苗雨魂說完令人將運載輜重的竹排向岸邊劃去。
李海雕忙派人前去盤查,確實只有幾百兩,這離他心目中每人一兩的最低價碼還有大半差距,但李海雕做生意,還從來沒有打過折扣。
可在這大湖之上,又能讓這些人去哪裡弄錢呢?李海雕靈機一動,打起了這些女眷的主意。
想到這裡,李海雕大聲喊道:「苗寨主久居偏地,不想卻如此會做交易,每人一兩,斷不能再少,若實在拿不出,每個年輕女眷可抵10兩!」
竹排上的人聽了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議論紛紛,沒想到這李海雕竟是如此能算計的奸詐小人。
苗雨魂見狀強忍著怒火道:「苗寨族人非我私產,我又怎能隨意處置,還望李知鎮心胸海納,放我等一程!」
李海雕哈哈大笑道:「我李某人憑生只談交易,不談感情!一人一兩,再不能少!」
這時在竹排上排查銀兩的李家家丁作了一個三和七的手勢,李海雕看后立即說道:「370兩!只可以下370人,誰先誰后爾等自行商量,多下一人立即亂箭射死!」
苗寨的人聽后立即亂作一團,誰先誰后都不合適,但這竹排本就不穩,再划回去已不可能,此刻進退兩難,不能下船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條。
李麟兒氣急敗壞的說道:「讓我先下去,我去擒了那李老兒,看他還讓不讓大家下船!」
楊傲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說道:「規則既定,如若強力破壞,又與奸盜何異?」
這時苗無力沖著苗玉魂喊道:「雨魂少侄,這誰下誰不下,是不是得有個章法?」
苗雨魂看著苗無力冷冷的說道:「你且說說你的章法?」
「按照族支根脈,劃分37房,每房各下10人,人員各房自行決定。」苗無力說完盯著苗雨魂。
「那剩下的人怎麼辦?」苗雨魂十分不悅的問。
「規則已經定了,一個年輕女眷可救10人,剩下的人各房可自行決定交易和去留。」
苗無力的辦法就是先讓各房的男丁先下,而後再用女眷沖抵,自行安排,既是強迫,也是自願。
苗無力說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因為這確實是最公平的辦法了,只是太沒有人性。
而在這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性,除了楊傲等人,誰還願意去堅守心中的那一份道義。
還沒等苗雨魂同意,苗寨的人就已經開始劃分各房,確定誰先誰后,犧牲哪家姐妹,哭鬧喊叫此起彼伏,讓岸上的人看了好一個熱鬧。
只有彤弓和苗雨魂等人所在的竹排最為安靜,這引起了李海雕的注意,這一注意不要緊,李海雕的眼睛直接定格在了苗雨煙和苗雨蝶的身上!
「好一對兒漂亮的姐妹花!」李海雕情不自禁的感嘆道,同時腦海中出現了一副難以啟齒的畫面。
「哈哈哈哈!」李海雕一聲淫笑!
「苗寨主何苦如此為難,如果將你身後的兩個姐妹抵債於我,我願意放你全族的人下船,你看可好?」
李海雕說完眼睛冒火一般的看著苗雨魂。
「你休想!」苗雨魂聲如洪鐘,怒髮衝冠。
但苗寨的人聽到李海雕的話后似乎都看到了希望,眾人齊齊的把目光投向苗雨煙和苗雨蝶,數百女眷全都興奮了起來,七嘴八舌的聲音紛紛傳來。
「她們兩個可以救全寨的人!」
「謝天謝地,我們終於可以得救了!」
「她們不會不同意吧!」
「怎麼不同意,難不成要害死我們所有人!」
「就是,她們害死的人已經夠多了,苗寨都是她們害的!」
「沒有她們,我們也不會逃到這兒來,必須讓她們給我們一個交代!」
……
這些聲音一遍一遍的傳到苗家兄妹的耳朵里,苗雨魂心急如焚。
「先送你們兩個下船!」
苗雨魂說著拔出了苗雨煙頭上的銀簪,對著李海雕大聲喊道:「這個銀簪足有四兩,先送她們兩個下船!」
李海雕帶著滿臉的淫笑道:「不不不!現在規則變了!抵出她們兩個,所有人可活!不抵出她們倆,所有人都得死!」
「你這個無恥小人!」苗雨魂指著李海雕大聲罵道。
楊傲看著李海雕冷冷的道:「你既然要做交易,又怎能隨便改變規則?沒有信義,何來交易?」
「哼!誰在岸上誰定規則,誰手裡拿刀誰定規則,誰手裡有錢誰定規則!少跟我提什麼信義,我只講規則,不講信義,只講交易,不講感情!」李海雕憤然說道。
彤弓等人心中的怒火逐漸燃起。
「待我等上岸拿刀時,重新書寫規則,你可接受得了?」彤弓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若強於我,不接受……我也得接受!你若弱於我,就少和我談什麼信義!我只接受比我更強的,沒工夫和你等在此辯論是非,這天下早就沒有了是非對錯,只有弱肉強食!」
李海雕說完做了一個手勢,眾弓弩手開始張弓搭箭。
「再不將那兩個姐妹送過來,你們就一起葬身湖底吧!」李海雕的眼神中露出了殺機。
苗寨的人都紛紛說道:「還等什麼呢,難不成要害死所有人嗎?趕緊讓她們過去啊!」
大家邊說邊一起看向苗雨煙和苗雨蝶,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期待。
每個人的眼睛都像兩個巨大的黑洞,人性的光輝在這裡被一點一點的吸干,只剩下了無窮的慾望,似乎要吞噬掉這世間的一切。
苗雨煙平靜的看著這一切,一邊是張弓待射的強敵,一邊是期待苟活的族人,進退都是死,解藥只有一個,就是犧牲自己。
此刻苗雨煙想到自己橫刀立馬保護苗寨,想到苗雨蝶犧牲自己挽救全族,想到苗雨魂捨生忘死搬來救兵,想到苗不祿含冤九泉自刎宗祠。
這苗家究竟還欠苗寨多少人情?
可人情永遠也還不上,況且本來就不欠。
怪就怪自己長得太漂亮,可這算是什麼狗屁邏輯!
苗雨煙再堅強也難以平靜,眼睛開始泛紅濕潤,她慢慢轉頭看向彤弓,有些哽咽的說道:「彤大哥,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彤弓目光熱烈而堅定看著苗雨煙,堅定的說道:「我已與雨魂結為兄弟,雨魂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
彤弓說完,苗雨煙的淚水噴涌而出,搖頭說道:「原諒我不能信守誓言了!」
說完便跳向了旁邊一個運載輜重的竹排。
「不可!」苗雨魂大聲喊道!伸手阻攔時已經來不及了,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雨煙妹妹!今晚就算踏平漁門鎮,我也要去救你!」彤弓說完眼圈開始泛紅。
苗雨煙眼淚簌簌而下,搖頭說道:「我已經很知足了,不要為了我,壞了男兒信義!」
說罷苗雨煙把手伸向苗雨蝶,苗雨蝶眼睛早已哭紅,她最遺憾的是沒能再看一眼那孤鷹,此刻她內心的痛苦無人能知。
這個美如天仙的弱女子,強忍著無比巨大的悲痛,義無反顧的跳到了姐姐的竹排上,兩姐妹二話沒說登船遠去。
迎接她們的,將是無邊的黑暗!
……
這個糟糕的世界,總是讓有情有義的人陷入無助和絕望!
苗寨的人臉上滿是欣喜,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快樂,究竟能有多快樂?
這實在是讓人恨無可恨!卻又可恨至極!
李麟兒將精鋼長簫砸向左手手心,不知是心疼還是手疼。
苗大牛看著苗雨蝶遠去,雖心有不甘,卻也一言未發。
楊傲鼻子發酸,眼角微微濕潤,抬頭仰望蒼天,不知是要咽下這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還是在期待著什麼。
突然!一聲凄厲的鷹唳劃破長天!
楊傲眼淚奪眶而出!
「他到了!」
楊傲說完,岸上騎兵騷動,紛紛調轉馬頭。
但漁門鎮的騎兵隊形尚未完成重組,就被衝散。
一排紫色幽騎奔突而至,為首一人長發飛逸,衣帶飄渺,一把冷月蟠龍戟橫掃千軍,力壓萬人。
「孤鷹哥哥!」苗雨蝶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潰,嚎啕大哭!
李海雕尚未反應過來,棗紅馬的馬頭就被一戟斬斷,李海雕跌落在地,馬血噴濺一身。
李海雕驚恐萬狀,順著抵喉的戟尖兒向上看去,一個從未見過的俊朗少年高居馬上,長發衣帶不扎不束,湖風吹拂,猶如神兵天降!
「我乃…漁門鎮…知鎮…李海雕,爾…爾等…又是何人?」李海雕膽顫心驚的說道。
「殺你之人!」那孤鷹看著李海雕冷冷的道。
聽到這句話,漁門鎮的步兵和弓弩手將手中兵器紛紛對準那孤鷹。
「放下武器!」裴大名帶領的苗寨騎兵此時剛好趕到,從外圍完成了包抄。
漁門鎮的各類兵將雖不下四五百,但面對那孤鷹和裴大名兩隊不足百人的騎兵,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這時彤弓等人趁勢靠岸下船,彤弓走到李海雕身邊,直視著李海雕說道:「我說過,待我上岸拿刀時,重新書寫規則,你可接受得了?」
李海雕此時知道,這些人原來是一夥兒的,帶了這麼多女眷,必定不是什麼叛軍流寇,心中不免鎮定了幾分,遂從地上站起來說道:「那規則本就是給苗寨難民定的,你們根本就不是難民,規則自然要重新書寫了!」
李海雕嘿嘿一笑,繼續道:「不過你們要避難宋境,如果殺了我這官府任命的知鎮,那你們就是叛亂暴徒,必遭誅剿!所以這交易,我們還是能做得的。」
李海雕說完把抵在喉嚨處的冷月蟠龍戟推向一邊。
「你還想如何交易?」彤弓看著一身馬血的李海雕,十分不屑的說道。
「如果你們要在我這漁門鎮駐留,只有我,可以給你們提供宅邸和糧草;如果你們要渡江而去,也只有我,可以讓你們免於成為金沙幫的刀下之鬼!」李海雕有些得意的說道。
「金沙幫?」彤弓顯然是覺得曾經在哪聽說過。
「哼!怕了吧?」李海雕看著彤弓冷哼一聲。
「怕?笑話!蒙古黑風軍比之如何?不一樣成為我等刀下之鬼!」彤弓也冷哼一聲。
「什麼?」李海雕虎軀一震。
「蒙古黑風軍主將木李花難不成是你殺的?」
彤弓立即正色道:「比之金沙幫如何?」
李海雕看了彤弓半晌,似乎確認彤弓所言非虛,才慢慢說道:「恕在下有眼無珠,將軍之名現已傳遍天下九州,金沙幫比之不及!」
說完李海雕又拱手抱拳道:「敢問將軍大名?」
「在下彤弓,並非將軍,山裡小兒而已!」彤弓昂頭冷冷的回道。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賓,中心貺之。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李海雕誦完詩經小雅名篇,復又說道:「當年周天子賜彤弓於有功諸侯,今日是上天賜將軍您於四方百姓啊!如不嫌棄,今夜我漁門鎮百姓設鐘鼓,饗嘉賓!權為將軍賀!」
「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楊傲一言回絕。
「哈哈!」李海雕大笑一聲道:「不犯河水,怕是此河難過啊!從漁門鎮到重慶府,沿途十八寨,所有船隻、碼頭、水手均歸金沙幫掌控,雖無蒙古大軍之威,但將軍若準備以一個武夫的方式踏平十八寨!哼!李某就此恭送!」
李海雕說罷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