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樹下賭約
兩個月後，已是暮春初夏時節，天氣炎熱起來。
江家村所在的山坡邊有片平地，一株繁茂的大樹生長其旁。在那大片的蔭涼下，擺著兩張竹床。
一張竹床上躺著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穿著肥大的短褲、寬鬆的汗衫，手拿一把蒲扇，翹著腿扇著風，好不愜意。
一隻老黃狗靜靜地伏在中年男人身下，閉目休憩。
另一張竹床上或坐或躺地擠滿了半大的孩子，墨塵與葛青也在其中。
最年長的一個男孩，看起來比葛青大一兩歲，名叫秦宇，生得挺拔端正，可惜害了鼻痔，不時便要吸兩下鼻涕，發出奇怪的聲響。
秦宇背後是個胖小子，赤著白白凈凈的上半身仰躺在竹床上，佔據了小半的位置。這個胖墩名叫江佳逸，出身富農人家，年紀看起來不大，但身量足有他旁邊一個小個子男孩的兩倍。
那小個子男孩皮膚黝黑，又瘦又小，名叫滕楊。他家境其實不壞，可即使父母慣著他吃，也沒能長上幾兩肉，反倒是齲齒多了好些顆。
正和滕楊說著話的是個唇紅齒白，雙目有神的女孩。這女孩叫做滕桃，雖然長相上與滕楊差別甚大，但兩人卻是實實在在的親姐弟。
最後一個男孩名叫譚龍野，面上獃獃的，看起來有些木訥，此時正和墨塵聊著天。
葛青不耐久坐，起身來到樹下，手腳並用，三兩下便上了樹。他晃了晃身前的枝葉，招呼道:
「上來不？」
「好啊，給我留個位置。」墨塵利索地攀了上去，坐到葛青身旁。譚龍野同樣不含糊，幾下爬上了樹，坐在墨塵對面的一根枝幹上。滕楊雖然瘦小，身手卻靈活得很，緊跟其後擠了上來。
竹床上轉眼便只剩秦宇、滕桃、江佳逸三個。江佳逸連忙扭動身體向上擠了擠，伸開手躺成大字型，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
「啊，這下舒服多了。」
另一張竹床上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聽了，忽然笑出聲來：「江佳逸，等下床要給你壓塌嘍。」
江佳逸哼了一聲：「我看要塌也肯定是你的床先塌。」
「誒誒誒，你這小子。」那個中年男人聽了此話翻身半坐起來，用蒲扇指著江佳逸，一副非常氣憤的樣子。
孩子們一道鬨笑起來。
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名叫江建梁，是個遠近聞名的喜樂人。他好似童心未泯般，常跟孩子們玩成一片，所以孩子們一點也不怕他。
江建梁的兒子叫做江凱，幾年前在仙緣大會上被仙師相中，帶去修仙了，是鄉里這些年來唯一一個。
江建梁因此得了白銀千兩，成為大富戶，日子過得逍遙自在。
這些天江建梁覺得天氣炎熱，便在這樹下放了張竹床納涼。
孩子們見樣學樣，也想辦法弄來個安樂窩，置在大樹下。這便有了上面的情形。
「再過些天仙緣大會就要開始了。」葛青轉頭望向樹下。「建梁叔，你給我們講講仙緣大會的事情唄，我們還從來沒去過呢。」
說到這個，其他孩子也都來了精神，紛紛把眼盯著江建梁。
江建梁不緊不慢地搖著蒲扇：「仙緣大會啊，跟趕廟會也沒什麼區別。到處都擠滿了人，連個歇腳的地方也沒有。整個城裡人山人海，特別是大會前幾天，隊伍都排到天邊去嘍。」
聽到這沒什麼新意的答案，孩子們頓時不滿意了，紛紛抱怨。
「建梁叔，江凱哥不是被相中了嗎？你應該見過仙師吧？」秦宇好奇地問。
「仙師那是光芒耀眼、法力無邊啊。」江建梁感嘆。「我跟你們講，仙師隨口說一句話，全城都清晰可聞！他們的法寶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大起來像座山，小起來你找都找不到！他們一揮手啊，風雲色變！」小孩子們聽得心馳神往，騷動不已。
「建梁叔，你說小蓮姐能不能被仙師選上啊？」墨塵忍不住拋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你們知道參加仙緣大會的人有多少嗎？每一屆都上百萬。你們知道上百萬人是多少嗎？」江建梁講著講著，搖了搖頭。「一百個小孩里也未必能有一個被仙師相中的。所以小蓮啊，估摸著也懸得很。」
墨塵聽得此話，心中一跳。
他一直抱有幻想，覺得自己如果去了仙緣大會，說不定就會像江凱哥一樣被仙師選上，這令他期待不已。
現在他忽然從數字上認識到了事實的嚴峻，感覺心裡冰涼涼的。其他孩子聽了，臉上也不由得顯現出擔憂的神色，騷動轉眼平息。
「說不定小蓮姐就能被選上呢，你又不是仙師。」葛青單臂一撐枝幹，從樹上跳了下來，不以為然地說。
竹床下閉目休憩的老黃狗被葛青弄出的聲響嚇得一蹦而起，轉著頭四下張望。
葛青往竹床上一躺而下，把江佳逸向邊上擠了擠。老黃狗見無事發生，又重新伏在了地上。
「誒，那你小子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江建梁笑著說。他對於葛青的話並不動怒，但那顆好事之心成功被挑起。
「賭什麼？」葛青聽到這話，坐了起來，毫不示弱。
「就賭小蓮能不能被仙師相中。要是我輸了呢，就請你們去城裡吃好吃的。要是你輸了呢，以後你們見面就得給我鞠躬行禮。怎麼樣？」江建梁用蒲扇指了指葛青，又看向周圍的孩子們，如此說道。
「明明是你們兩個打賭，怎麼把我們都算進去了。」滕楊跳出來大叫。
「賭就賭，不要怕他。」秦宇用肩膀靠了靠葛青，慫恿道。
「誒，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我們進城就隨便吃了啊。」江佳逸精神一震，神情得意。難得自己的體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可以當作恫嚇江建梁的資本。
滕桃聽了江佳逸的話，掩著口，忍不住笑出了聲。
「可以，隨便你們吃，只要你們吃得下。」江建粱對此不以為意。
墨塵朝葛青點點頭：「我覺得小蓮姐能被仙師選上。」他像是給自己也打了一口氣，心裡的忐忑舒緩許多。
「好，那我們賭。」葛青發話，敲定了賭局。
「嘿嘿，你們可要願賭服輸啊，不許賴皮。」江建梁似乎勝券在握，毫不慌張。
「還指不定誰輸呢。」小胖子江佳逸立馬反擊。其餘孩子紛紛附和。
「那我們到時候看。」江建梁笑著翻了個身，閉目養神起來。
幾天之後，仙緣大會正式召開。
墨塵本央求著和葛青兩個一同前去，但墨青雲考慮到城內人滿為患，魚龍混雜，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太不安全，故而堅決不同意。
兩人未能如願，悶悶不樂。
當日午時方過，墨青雲和小蓮便已歸來，神色有些疲憊。
孩子們立刻圍聚上前，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
墨青雲笑著回應：「沒輪上呢。」
小蓮摸摸墨塵的頭，牽過他的手，對孩子們解釋道：「今天人太多啦，我們被擋在老後面，仙師現身的時候都沒看真切。」
翌日，墨青雲和小蓮天還沒亮便動身出門，但仍舊無功而返。
城中靠前的位置早已被佔滿，有些人為此甚至不惜露宿街頭，後面的人自知無望只得返回。
之後，墨青雲帶著小蓮在家歇了三天，聽消息說人已少了許多，才再度出發。
黃昏時分，兩人歸來。墨青雲神色平靜，小蓮的臉上掛著一絲勉強的笑容，但是眼神中的失落卻怎麼也遮掩不住。
第二天，大樹下只剩江建梁一個人和一條伏在地上的老黃狗，孩子們都不見蹤影。
微風中傳來江建梁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