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太空堡壘
奪目的光迷亂，挑逗，飛逝。她撥開迷霧走進黑暗，為征服而來。
猩紅的尼克特紅酒浸滿了美人的唇色，在無法盛滿慾望的高腳酒杯中泛起一絲絲淡淡的柔光，如美人的春心蕩漾。喝著這樣的酒，男人的心會生出漣漪，女人的心則更澎拜。
然而，僅僅這樣尚不足以營造出情色氛圍，與太空酒吧中迷離、暗淡的色光混合，才易勾勒出雲雨的聯想。相較於人類的一夕歡夢，舷窗外的弗珀斯和德摩斯對火星的依戀更顯得天長地久。尤其是弗珀斯，每天三次呈反方向由西向東地追逐，尤為情深意切。
這樣的聯想或許過於新奇，但對普羅米斯和帕弗洛而言，卻更能展現其奉之為圭臬的宇宙法則。事實上，還有什麼比用主星與衛星的關係來剖析人類的男歡女愛更形象的呢？
通常，一杯尼克特紅酒只會讓人聯想到美人的猩紅香唇，而且保不定什麼時候，這香唇就會變成血盆大口，將你撕咬得支離破碎。顯然，對星辰的遐想，要無邊無際浪漫得多。
與好友的相聚說到底是歡快的，雖然各自心裡都滋生著恐懼。
漂浮在火星大氣層之上的太空堡壘猶如一座巨大的城市，算上重力旋壁體，高度近兩公里。它實際上是以太空港為主體，與七艘原本各自獨立的太空母艦對接而成。母艦動力系統結合了先進的反物質技術，能以亞光速航行，一旦需要，又可單獨行動。
太空堡壘能夠同時停泊十六艘神龍級或歐特律級戰略打擊艦、或三十艘戰龍級或俄瑞斯亞級戰役打擊艦，是人類有史以來所完成的最大太空項目，一共花了兩百多年才得以實現。
人類最初建造太空堡壘的目的，是為火星提供照明。但人類追求幸福的動機從來不單純，美好夢想總被注入太多複雜含義。最終，軍事用途替代了和平考量。當然，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有這麼一座宏偉的太空城，肯定能使人類追求幸福的美好願望得到更大保障。
目前，一座更大的太空港正在龍星緊鑼密鼓地建造。其神奇的構想、規模空前的承載能力和大量採用的先進技術，如華胥人引以為傲的核聚變、量子、反物質技術等，只能用嘆為觀止來形容。充滿激情而富有想象力的華胥人已迫不及待地為它想好了一個新穎而美麗的名字：「明月」，希望它能發揮人造太陽的功能，為人類驅散黑夜。
和無數因太空堡壘而浮想聯翩的人一樣，普羅米斯和帕弗洛也曾經堅信人類很快就能遨遊銀河，實現星際殖民，直至成為夢寐以求的宇宙之神。
但當發現宇宙的廣袤和神秘遠超想象，特別是想到七萬光年外的那個發光體，這兩個如同掙扎在單相思痛苦中，只能借紅酒解愁的小螞蟻，就不得不因人類的卑微與渺小而強顏歡笑。
「看來就是被禁錮了，出不去，只能自己玩。」帕弗洛憂鬱地說。多愁善感的他從不避諱降維式的情感打擊，並總能在飽受打擊后保持二維表情。
「太陽風在日鞘減速、凝聚，與星際介質激烈衝撞后變得更紛亂，形成一個向日球穹頂延伸四十天文單位，環繞整個太陽系的等離子體壁壘。漫遊者當年就是穿越這層溫度極高又極厚的物理屏障時，離奇失蹤的。後來看到它傳回的照片才知，壁壘所及範圍遠在太古星雲之外，與暗物質層交融，形成一個更廣闊的磁泡區。太不可思議了……」
「還有，太陽圈外緣因受星際物質相互作用的流體動力學，和南端佔優勢的太陽磁場影響，穹頂北半球比南半球還多出九天文單位。而在二百三十天文單位處，又有太陽在銀河系穿行時所產生的弓激波。更外面，距太陽五萬至十萬天文單位，半徑達一光年的太古星雲，更像個巨大的冰球泡，將太陽系嚴密地包裹起來，一圈圈，一層層……」
帕弗洛接著普羅米斯的話，故作輕鬆地說，表情不再僵硬，有了三維立體感，只為不讓切芙媞擔心。他妻子切芙媞剛到，這個小聚會就是為她舉辦的。
幸福指導器在比對了兩個男人的生理數據並對酒吧氣氛環場掃描后，認為這次聚會充滿快樂意義，她因而十分開心，好幾次主動為兩個男人斟酒，也對有意義的話題表現出濃厚興趣。
這時，她注意到兩個男人略顯尷尬的短暫沉默，便不失時機地安慰說：「真相也許沒這麼糟糕，宇宙的遼闊和深邃，總讓人深感意外。反過來看，等離子體壁壘也為人類擋住了高達百分之七十的宇宙輻射，形如一道堅實的保護層。人類能在太陽系安然無恙，不正是因為有從等離子體壁壘到暗物質層的層層保護嗎？創世主的安排總有道理。」
「可這實在諷刺。也就在三百年前，人類還在用太陽帆可憐地穿行四大行星。那時，每分每秒地引爆核彈，一度荒唐地成為實現太空加速航行的最佳構想。看看，就過了三百年，什麼核聚變、反物質全有了，還有這宏偉、壯觀的太空堡壘，卻仍出不去……」
「歸根結底還是宇宙太大，而人類又太自以為是。帕弗洛，別悲觀了，宇宙就是這麼神奇。你看，其他星系主序星多為雙星或多星系統，而太陽系是單星系統，其他系內行星皆以明顯的橢圓形繞主星運行，唯太陽系行星例外，接近正圓形……」她容光煥發地說著，不時發出悅耳的笑聲，輪廓分明的臉龐在柔美光線的映照下，顯得分外嬌艷。
科學家們總是與眾不同，連聊天也很有內涵，深深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
酒吧是太空科技委員會特意為科學家們開設的，環境優雅而寧靜，充滿情調，由機器人提供服務。這兩天，因與會人士相繼到來，來這兒喝酒的人也多起來，原本比較單一的身份，也變得有些複雜。如坐在斜對面喝酒的那位禿頂男人，就是聯盟總部秘書處分管科技的高級秘書，幾位衣著光鮮的官員和科學家圍坐在他身邊，討好地作陪。
卜藏和肖赫塞斯稍早前到了太空，本想過來一起喝酒，但因幸福指導器認為長途奔波太勞累，並對他倆的饞嘴念頭髮出嚴正抗議，只好放棄。
切芙媞的祖父是金星緹旦人，所以她有部分緹旦血統，是個標準的混血美人兒，深藍色的大眼睛比大海還深邃，柔美而朦朧，淺棕色長發罕有地散發著金色光芒，如波浪一樣捲曲，嘴唇誘人地微微翹起，洋溢出迷人的笑，身材高挑而性感，低胸露背紅裙和沙發靠背上的深紫色翻毛絲絨風褸將肌膚映襯得分外嬌妍，吸引了無數男人的目光。
她優雅而略顯隨意地坐在靠過道的沙發上，和普羅米斯正相對，這使得他每次抬起頭來講話，都會不由自主地望向她，讓他想起關於磁力的吸斥效應。
帕弗洛的花心是出了名的，熟悉他的人毫不誇張地說，他結交的女人需要以打來計算。但自從遇見切芙媞后，奇迹發生了，他忽然對忠貞有了深刻認識，並情不自禁地發揮榜樣作用。這種瞬間由核裂變過渡到核聚變的驚人轉變，被不少人視為奇迹。
事實上，他已好幾個月未見到切芙媞了，枯燥乏味的太空生活讓他品嘗到太多孤獨滋味。他熱切地期盼她的大駕光臨，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失去的寂寞時光賺回來。他的幸福指導器對這一浪漫念頭推崇備至，他因此深受鼓舞。
但切芙媞似乎對和普羅米斯的交談更感興趣，好幾次將他偷偷伸過來的手無情地推開，這讓他倍感冷落。令他意外的是，幸福指導器竟認為這樣的冷落正是他得以幸福的源泉，而他當然也不知道他的飽受冷落，正是切芙媞所要得到的快樂。顯然，人類心靈對幸福、快樂和悲傷、痛苦的天差地別的感受，遠不如幸福指導器來的更強烈、準確。
大屏幕投影電視正播放新聞，重點依然是兩天前發生的強烈地震。
陰謀論者毫不猶豫地將這和五星聚會扯上關係，指出千年一遇的天兆正是主的啟示，而鑒於死亡人數過萬，又很自然地扯到傳說中的毀滅話題。
水星、火星、木星、土星和冥王星呈直線共處於同一黃道剖面，每隔千年出現一次，這的確是罕見的天文奇觀，但是否如陰謀論者所誇大的那樣，對人類產生怎樣可怕的影響，還有待觀察，至少科學家們並無因地震的強烈震動而強烈地認同。不過，在大大小小的網站、自媒體乃至聊天平台上，已有很多人悲觀地將之與毀滅聯繫在一起了。
這次地震中，方灜陽花市受災最重，一開始是數次小震，之後是短暫的間歇期，隨後突然爆發八點六級超級大地震，山崩地裂，翻江倒海，建築物大面積倒塌，震區內多地發生特大船難和交通事故，餘震仍在持續，島上各地皆有強烈震感，震驚世界。
地震發生后，龍城應急救援部門連夜籌備救援資金、物質和設備，並組建起一支幾百人的救援隊伍，準備赴島救災，卻被陰魂空蠻橫地拒絕，導致死難者眾，讓人十分痛心。
帕弗洛問普羅米斯：「虎妞還在島上嗎？這麼強烈的地震，太可怕了！」
「她當天下午有來電。不過到現在也沒聯繫我，估計很忙。」
切芙媞長發如水，流淌到肩上，問：「這可兩天了。你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