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人鬼同途
便在這電光石火間,巨浪轟然垮塌,如高入天際的奧林匹斯山陷落一樣,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激起千層浪。她隨這一落之勢掉入潭中。怪魚一撲而空,失去重心也重重摔入潭底,尖細的哀鳴聲長長地刺破十八層地獄深黑而幽寂的夜空,彌久不絕。
她借力卸力,飛快地地扭動身體,如小魚兒般在驚濤駭浪中滑下,靈動之極,竟沒受傷。這等臨機應變,全靠魅曜暗靈引導,怪魚萬萬做不到。
潭底奇寒徹骨,黑乎乎什麼也看不清楚。她急運內力抵禦寒氣,飛快地向外游去,卻被一股渾厚至極的大力拉扯住,掙扎不脫,身不由己地和一群怪魚被急湍的寒流捲入一個飛旋的漩渦中,往潭底直墜。遠處還未游過來的怪魚便如撞見凶神惡煞,不要命地掉頭奔逃。
巨大的漩渦如一滴晶瑩的水珠輕輕滴入微波不興的潭底,掀起淺淺的波紋,瞬間以奇快的速度盤旋,卷著她和怪魚歸於極深處一抹淡淡的光。
光的所在依稀是泉眼縫隙,如一條細細的絲線,至柔至媚,遠看時很小,眨眼間發現那些巨大的怪魚與之相較,個個如小魚小蝦,又哪是什麼泉眼了
柔曼的細線如美人眼帘微微睜開,就那麼一眨,勝似閉月羞花,一股迅捷無儔的巨力從中噴出,將她和怪魚連同冰冷的泉水射出潭底,霎時地動山搖,濁浪滔天,隆隆暴響。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便滴溜溜一陣飛旋,昏天胡地地落到岸上,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在白骨堆中醒來,差點以為自己就是白骨,卻又不解為何未變成白骨。
不遠處躺著十多條怪魚血肉模糊的屍身,遠處還有很多。地上有明顯的沖刷痕迹,有些地方還在冒水泡,是黃泉瘋狂肆虐后留下的殘景。喧囂的人聲在記憶中變得模糊,死亡的氣息漂浮在散發著血腥味的空氣中,偌大的十八層地獄空蕩蕩地,恍如隔世。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來往前走,好幾次被白骨絆倒,爬起來又走。一個地方閃著微弱的綠光,她辨認出是電梯指示燈,搖搖晃晃地向它走去。
她被那幽幽暗光從寒潭深處甩到極遠的岸上,雖因魅曜黯靈保護而沒死,渾身卻像散了架,虛弱不堪。她不知那東西是什麼,依稀記得似美人含情脈脈的眼瞼,就那麼嫵媚地眨了下,溫柔之極。孰料開合間竟充斥著無法想象的巨力,一吐百里,成天地絕殺。
麻木之後是頭痛欲裂,腦中接連發出嗡嗡怪聲。她捂住頭痛苦地大叫,不住捶打腦袋,忽然將頭往岩壁上猛撞,殷紅的血順著柔發流到臉上,混合了不知因何緣故而傷心地流出的淚水。
劇痛讓她想到魅曜黯靈,這才發現一直不見動靜,不知是否無恙,好不擔心。提氣試了下,感覺到體內仍有內力涌動,打開電梯門進入電梯。
十八層地獄的電梯只通向十七層,想要到地面,必須到十五層換乘電梯上去。破損的電梯四面透風,纜繩嘎嘎響,隨時都會出故障,讓她驚魂難定。
她疲憊地倦縮著身子坐在電梯的一個角落,渾身不住顫抖。哐當一聲,電梯停住,門打開。她顫巍巍地走出去,一抬頭,就見無數人揮舞棍棒尖刀,一路吼叫著,從過道里殺來。
她恐懼地睜大眼,看著這成千上萬比她更恐懼的人,不知自己變成了怎樣可怕的怪物,本能地往後退,沒退幾步就碰到電梯門,想起再退就得又回到恐怖而死寂的十八層地獄,心裡一震,突然眼中射出兇狠的寒光,腦中顯現出一幅白骨遍地的死亡景象。
看著這死亡景象,她一下興奮莫名,竟如饑似渴地渴望。血液急速流淌,血海劇烈翻騰,體內一股巨大的毀滅力量隨之匯聚,躍躍欲試。
她無法抗拒這毀滅的誘惑,面容扭曲,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霎那間渾身電流急閃,發出無數耀目的碧光,隨她雙手舞動,奔流飛竄。一時間,十七層地獄全是如靈蛇般亂閃的電流。
慘烈的屠殺中,她的靈魂和魅曜黯靈完全合為一體,從此再不分離。
最初,魅曜黯靈只能遊離於她體外釋放能量。之後在快樂島上,大羿為救她而輸入內力,由是將魅曜黯靈的能量暗合於她體內,培胎固息,奠定根基,致她身體發光。在十八層地獄的這大半年,因無外界干擾,她得以和魅曜黯靈親密交融,如愛侶心心相印,因而更上層樓,竟於不知不覺間突破最大難關,形成誰也離不開誰的意識共體。
黃泉中逃生,魅曜黯靈將她內力逼出來,與自身能量徹底交融,成澎湃之勢,直至凌波飛翔,與速度極快的大怪魚奮力一搏,當真驚世駭俗。經此,她一身功力已非人類可比,終於能隨心所欲地將魅曜黯靈的巨大能量化作己出。
酷熱的陽光灼目,因溫室效應而失去往昔的溫暖,過於熱烈地擁抱她。
她剛上到地面時極不適應,睜不開眼,加之大戰後身體虛弱,靠著牆等了好一會,才慢慢走出由特種鋼玻璃蓋頂的通道。通道檢查口俗稱鬼門關。
地面上的人和地下的人分從設在各處的關口進進出出,人鬼同途。十五至十八層地獄連續發生慘烈之極的大屠殺,地獄人聞訊,爭先恐後地往外逃,因推擠、踩踏而致死者不計其數。
警車鳴叫,大批警察蜂擁趕來,快速封鎖各處出口,避免災情向地上蔓延。這一來,地上人和地下人在各關口洶湧地擠在一起,又引發衝突,雙方你推我搡,大打出手,全亂了套。
她搶在戒嚴前來到一處鬼門關,用腦波讀取自動檢測設備的程序后,對指令略作修改,便癱瘓整個監控系統,將鬼門關變作人間通途。於是,成千上萬的地獄人緊隨她衝出,不少人還是平生頭一次見到現實中真實而燦爛的太陽。
奔逃的人流沿不同方向向聖柯敦各處涌去,他們經年累月地生活在地底,皮膚慘白,稍一觸碰到陽光中的紫外線,便冒出絲絲白煙,鮮血直流,忍不住亂抓亂咬,反而流出更多血,一些人捂住流血的雙眼哀嚎,一些人連滾帶爬地逃回地獄,更多人則撲向了地上人。
充滿陽光的美好世界令地獄人無限嚮往,然而一旦身處其中,竟成血鬼。
大屠殺消耗了太多能量,魅曜黯靈虛弱至極,感應距離大幅縮短,對她的保護也大大減弱。酣暢淋漓的屠殺留下無數無路可去的魂魄在地獄深處遊盪,而仇恨並未因發泄而稍減些許,帶給她的只是極度的疲憊和空虛。她在陽光下漫無目的地走著,如同飄蕩的遊魂穿行在城市的鋼筋叢林中。一張網悄無聲息地罩來,她在網中中槍倒下。
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座圓筒狀的深深的地牢,望不見頂,鋼壁上每隔兩三米便是厚厚的絕緣體軟質蒙皮,一層層向上排列,暗弱的光從中發出,將她臉映照得格外慘白。她無法判斷這是在哪裡,只知道又回到地獄中。
她終究還是沒能逃出地獄,絕望地大叫,掙扎中發現手腳被粗大的鐵鏈牢牢捆住,還有兩條較細的鏈條刺穿雙肩鎖住鎖骨,每動一下,便劇痛無比。
終於,她不叫了,無力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孤單的身影在幽深的地牢中如同極小的黑點。淚眼空濛,淚水從眼角流出,她為魅曜黯靈哭泣。
「美絲依,不要悲傷,我會幫你。」一個冰冷的聲音帶著秋意的肅殺冷冷地傳來,讓她懷疑冬天提前來臨。她睜開眼,漠然地看著斜前方全息投影上的一張冰冷的臉,知道他是誰。
她記起大羿懷疑過他,跟著想起奎該,彷彿已是久遠的回憶,模糊地找不到清晰的輪廓,只有殘忍無情的模樣還記憶猶新。她不想回憶,闔上眼。
「你只需要簡單地告訴我,你來自哪個星系或星球,有什麼目的,如何產生、控制能量,或者還有什麼別的秘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我鄭重承諾,我會像保護你丈夫那樣保護你。」
過了許久,她再次睜開眼,望著已經湊在面前的那張真實的臉,聽著他冷硬的聲音,感覺周身的痛。她知道他接下來又該怎樣地折磨她,摧殘她意志,凌辱她靈魂……這樣的折磨在被押來前,就已發生好多次了。
她無力反抗,每次都只能在劇烈的痛中滿足他獸慾的發泄。血和淚不停地流出來,哀求的聲音混合著慘痛的叫聲,可恥地一遍遍響起,麻木的神經近乎抽搐般悸動,令她撕心裂肺。
「你他媽說!說了就饒你……」
他如野獸粗重地喘息,在失敗中狂怒地嘶吼,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沒感情,理智佔據了全部身心,所以在快樂文明人眼中,是絕對地完美、高大、正確,成為他們膜拜的典範和象徵。正是在絕對理智的驅使下,他極端冷酷地宣洩獸慾,以征服她。
美絲依迷濛的眼,芬芳的唇,粉嫩的頸、豐腴的大腿,修長的小腿,青蔥的纖指,妖嬈而性感的身體和嬌媚而柔弱的氣質,無一不牽動男人的情慾,勾起聯想,引出遐思,就是連大羿那樣意志十分堅定的戰士,也難以把持得住。但所有這些在瑪格俾眼裡,僅是X光片中的皮、肉、骨。他無法遐思,故也感受不到情愛的美好。
狂暴的克諾茨評說他和智神Data沒什麼兩樣,只因克諾茨再暴虐,好歹還有些感情,還勉強是人。而他——完美而正確的瑪格俾,充其量不過是個被理智腐蝕了靈魂的冰冷的活死人。
感情是靈魂的脈動,一如呼吸。感情死了,人就死了,靈魂也沒了。
所以他每一次冷冰冰的操練,都只能是如殭屍般僵硬的征服,體會不到半點能讓感情產生一絲漣漪的快感。他討厭有感情,在必須該有感情噴發的時候,就算理智崩潰,也只剩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