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絕世一戰
她記不起是如何從遙遠的聖柯敦被抓到荒漠中的地獄來的,反正這一路被很多人踢過、打過,姦汙過,像扔小雞似地撞向牆,火烤水浸,酷刑一個接一個,身上滿是血淋淋的傷口。
無數張憤怒的臉和無數雙憤怒地揮舞的拳頭,成了她刻骨難忘的記憶。記憶殘缺而凌亂,卻格外真實。她好希望這些記憶圖景中,有魅曜暗靈顯現。
她一任瑪格俾瘋狂而又近乎白痴的冷硬折磨,只牽挂魅曜暗靈的生死。她早將它視作生命的一部分,無私地奉獻母愛。這巨大的母愛驅使她勇敢地瞧向瑪格俾的目光,充滿憎恨和厭惡。
「我救了你,你就該像你丈夫那樣感恩。你必須臣服於人類的力量……」
她不想聽,閉上眼感受魅曜黯靈。
疼痛異乎尋常地強烈,難以忍受,卻能刺激它。她甘願經受痛苦,只為拿生命和時間賽跑,讓它有一絲機會趕在她死前復活。這是她救它的唯一辦法。
她沒別的辦法。
生命的確珍貴。然而對母親來說,孩子才是最難割捨的。她視魅曜暗靈為己出,如親生,寧願毀滅自己,也要拯救。只是這樣的機會太渺茫,因為很長時間沒感受到魅曜暗靈了。
她記不清是十幾天還是幾十天前,從地獄中殺出來,就再沒它動靜。
這樣的情形以前從未發生過。它死了嗎?她流著淚,顫抖著問自己,不敢相信比她強大許多的魅曜暗靈,竟會先她一步,在這罪惡的世界枯萎。
她後悔自己太善良、太軟弱,沒讓它一開始就大展神威。她在後悔中愈發不甘心它就這麼死去,懷著希望苦苦等待。然而這等待越來越漫長,比它之前任何一次脫胎換骨所耗費的時間都長。它的確奄奄一息,從黑暗無盡的黃泉到陽光燦爛的地面,持續不斷的慘烈搏殺終於耗盡了能量。她在戰鬥中成長起來,它卻在戰鬥中凋零下去。
她知道它這樣偉大的犧牲全為成就她,故也以極艱難的犧牲為它爭取時間,乞盼上帝顯現神跡。她依稀記得有一次,在好幾個男人瘋狂的凌辱中,體內有過一絲極輕微的蠕動。
她不知道這是身體因痛苦的凌辱而產生的抽搐,還是魅曜暗靈求生的幻象,彷彿抓到根稻草,說什麼也不肯放手,情願以無窮的屈辱來換取它新生。
在殘暴的毒打下,在無盡的摧殘中,兩個相依為命的生命苦苦求存。
她感覺到意識漸漸擺脫疼痛的身體,往外飄,去天外遊盪,模模糊糊地想人類這會兒正幹什麼,是更憤怒還是更恐懼,或者一切如常?然後看到大羿,心底湧起苦澀的甜蜜。
她看到過他去學校看望莎莎,看到過他將躲在地鐵角落吸食快樂藥片的莎莎帶走,看到過他為救莎莎對一群淫棍大打出手……他顯然沒忘記她,一直忠實地履行承諾,盡心盡責地保護莎莎,這讓她內心難得地有了絲甜蜜,得以在地獄中安靜地體會死亡的來臨。
她身上有大羿的精魄,能在夜深人靜時與之靈魂相交,即便在這地獄深處,於不知多少次的昏迷中,也能藉由魅曜黯靈賜予的神奇力量,越過千山萬水互訴衷曲。這時,她又看到他走近,奔過去和他擁抱,卻被他惡狠狠地推開,驚叫中睜開眼,發現是瑪格俾。
瑪格俾來了,又走了,記不清多少次了。她的不屈徹底激怒了他,讓他不得不撕下偽善的理智面具,歇斯底里地盡情折磨,以挽回點尊嚴。他逼她臣服,想盡辦法羞辱、摧殘,甚至在變態的亢奮中毫無顧忌地大笑著告訴她,奎該是如何因不聽話而被他幹掉的。
又是一頓殘暴的凌辱后,她垂垂待死地躺在地上,無知覺地流出液體。
瑪格俾終於不來了。
這個自以為聰明絕頂的男人,始終不知魅曜暗靈是什麼,以為早就得到,更不知百般凌辱的才是真正的魅曜暗靈。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明明抽了美絲依的血化驗,只因鄙夷,就沒想過喝一口。喝了,說不定真就長生不老了。
他還用了讀心術,一種能夠利用深度神經網路破譯人類大腦活動,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並將其轉化為相近圖像信息的智能體,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然而,對她腦電波活動掃描所轉化成的圖像,卻異常模糊,根本看不出什麼。絕望之後的他,殺心立起。
地牢響起腳步聲,來的是準備活體解剖的一些醫生和軍人。她很快聽到魅曜黯靈絕望而凄厲的尖叫,那其實是她自己的聲音,如嬰兒般細微。生命歷經磨難,終於到了最後一刻。
幾名戴著防護面具的士兵將她抬到手術床上。醫生俯身檢視,頭埋得很低,讓她清楚地看到他頸項上細細的血管,潛意識促使她死死地盯著。
血!她體內湧起一絲蠕動,心裡生出強烈的渴望——是魅曜暗靈在渴求。
她終於明白了,血魄不是耗盡就是所剩不多,致供血嚴重不足,無法讓它復甦,而血就在眼前!可沉重的鐵鏈牢牢地綁住了她,她無論怎樣掙扎著撐起頭去咬,都差那要命的一點點。
「幹什麼!」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一雙手緊接著兇狠地按住她頭。
她大叫起來,瘋狂地掙扎,用盡殘存的力氣不顧一切地去咬。幾記重拳狠狠地打在頭上、身上,痛的要命,她卻貪心地伸出舌頭舔從口中、鼻中流出的血。又一記重拳擊來,她頭砰地一聲摔下,眼看著醫生拿起細小的手術刀割她胸前柔嫩的肌膚,無助地長嘆。
血在白光劃過的瞬間迸發,刷地飈進她嘴裡,從醫生頸項中噴出。
她一見到血便迫不及待地張大嘴吞咽,激動得呃呃連聲。另一名拿著托盤站在旁邊的醫生還沒反應過來,頸項的動脈血管就被一葉薄刃割斷。
白光連閃,映出手術刀的鋒銳,刀夾在兩根細長的手指間。
她陡然間看清穿軍服的握刀人身形特別瘦長,不由想起一人,歡叫聲,流下萬分感激的淚。
瘦長男子如光影急掠,手術刀連晃,全是一刀致命。時間緊迫,他毫不猶豫地將醫生的頸項支到她嘴邊,方便她更快地喝血。一股浩蕩而強勁的內力迅速在丹田積聚,隨即飛快地環繞周天,通達全身。猛然間,她嬌喝一聲,嘩地崩斷鐵鏈,噹啷之聲大響。
她抓起一具熱烘烘的屍體就喝,喝完一個又一個,血在體內如大河奔流。她扔掉屍體,長長地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嘯,復仇的怒吼穿破牢門直衝霄漢。
數道暗門打開,幾十名特戰士兵衝進來舉槍射擊,洞壁中暗藏的激光炮也露出炮口準備開火。她一探手將瘦長男子抓過來按在腳下,雙手一揚,甩出一道電光向激光迎去。一瞬間,嗤嗤大響,身上電光暴漲,她竟將強激光匯入己身,化作毀滅力量再釋放出去。
電光急閃,如烈焰噴吐,又似瀑布急湍,橫掃地牢,再飛竄而上,沿途摧毀一切。她瘋狂地吸收地牢的電流,再瘋狂地揮擊,一波波源源不斷。忽然,她提起瘦長男子一飛衝天,撞破地牢頂部厚厚的鐵門,在黑夜中一閃而沒。
烈火熊熊。
軍營發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坦克、戰車、油庫、彈藥庫紛紛爆炸。濃煙滾滾,火光亂騰,爆炸聲此伏彼起。士兵們四散奔逃,慘絕的叫聲陣陣響起,燒焦的屍體隨處可見。
嘯聲幽咽,她如鬼魅飄蕩,倏忽來去,濺起無數的血,陰冷地飄灑。
她在陽光下走投無路,生不如死,卻在黑暗中奔行如飛,揮灑自如。
她屬於黑暗,註定與黑暗相伴。
她一閃身進入軍營指揮部,用腦波連接電腦,查找瑪格俾行蹤和相關信息。瘦長男子知道她意圖,低聲勸告:「你不能毀滅一切,至少龍城還有你心愛的人,人類也有許多是好人……」
她一下怔住,蹲下身放聲大哭,忽然出去,不久返來,手上多了個輸液瓶,裡面盛滿了她的血。她將血瓶交給他,回望一眼,默默離去。
她在黑暗中閃行,閃出拖曳的光影,連帶拾起種種醜惡情感,只為比仇敵更冷更狠,幾個縱落便閃過怪石嶙峋的荒山,閃上高速公路,然後以比轎車、飛翼車快得多的速度往前急閃,隨手焚燒車輛,摧毀所有看著不爽的東西。撲閃的電光亂竄,或穿刺,或奔流,或激蕩,來來往往起伏翻卷,分明是她內心燃燒不息的復仇火焰。
夜空中傳來轟鳴聲,貝軍數十架武直疾飛而來,遠在百裡外便射出導彈。她雙手隨意揮灑,輕鬆擊毀。激揚的碧光過處,武直紛紛炸裂,無一倖免。
十多架戰鬥機帶著一兩百架無人機緊接著呼嘯而來,刺耳的轟鳴聲和超音速音爆聲震耳欲聾。她一昂頭,雙眼緊盯著其中的一枚導彈交由魅曜黯靈控制,利用機載數據鏈將干擾指令反傳出去。轉眼間,但見夜空中戰機和無人機紛紛自相殘殺,爆炸聲轟轟震響。
她在疾風中閃行,迎面一支貝麗仙軍重裝陸戰旅殺到,武直、坦克、裝甲車轟隆隆馳來,黑壓壓的陸戰隊員戰戰兢兢地龜縮在車后,各種火炮頻頻射擊,紛飛的彈雨如暴雨傾盆。
她全身撲閃出刺目的碧光,雙手托起兩個碩大的電光球,無所畏懼地沖入敵陣。她心已死,誓要大殺四方!散亂的長發憤怒地飄起,在狂風中飛揚,嬌美的身影說不出地孤單。
這一夜,光與血糾纏。
戰場唯一留下她染血的身影。
她高高站在堆疊起來的幾十輛毀損的坦克上,看荒野寂寥空曠,看硝煙徐徐飄蕩,看朝陽吐霞初升,一吐胸中塊壘。幾千具屍體橫陳荒野。古戰場的悲壯氣息透過暢快淋漓的殺戮滲透大地,在血的摻和中,留下天地漫長的死寂。
聖柯敦隱約可見,卻無人再來。
她輕飄飄地落下地,提起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掰下腦袋咕嚕咕嚕地喝血。所有動物中,人血營養價值最高,是最好的滋補品,從喝到的第一口起,她就上癮了。她把腦袋砍下來當球踢,再一口口地吮吸,末了將兩具格外雄壯的屍體拖走,帶在路上當奶茶喝。
她這時倒很想看看那些自以為主宰萬物的無知狂徒們,還有多大能耐在她面前卑怯地嘶吼幾聲。她知道他們此刻正捲縮在陰暗的角落,痛哭流涕地乞求早被他們扔進臭水溝的上帝,幫他們扶起搖搖欲墜的信念,拯救墮落的靈魂,和仍自詡為高貴的生命,以便還能在招搖撞騙中繼續呱噪。生命本該平等,然而總有人狂妄自大,先背叛神,又視其他物種為低等,肆意屠殺,真到了自己被屠殺的時候,就原形畢露。
荒野重歸寂靜,萬物茁壯成長。
聖柯敦出現在眼前,她一閃念便融入其中,發現大街上冷冷清清,連半個人影也沒有,而且整個城市竟然大停電,只為了不讓她獲取能量。
她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輕鬆隨意地溜達,偶爾纖指輕點,便將鑽出門縫偷看的人頭嚇縮回去。她存心調戲人類,故意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結果連冷槍都沒聽到一聲。她全不在意他們可憐地乞求,享受著征服者的樂趣,也就明白了征服的意義。
經過一道熟悉的鬼門關時,她面色酸楚,心裡生出惜別之情。她帶著仇恨從地獄中殺出,如今將帶著仇恨奔向遠方。魅曜黯靈已為她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