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風雲再起
嘭！
大黑臉一拳兜頭打去，那看起來比水星還大的拳頭把白蘿蔔大叔凹凸有型的臉打成腌蘿蔔，小寶貝心疼地連聲大叫。才叫兩聲，又是一拳。這下比之前更重，緹旦人鼻孔、嘴角流血，悶哼聲，仍挺住，喝道：「有種殺了老子！」
大黑臉眉毛一挑，又是兩拳，邊打邊罵：「你他媽嘴硬！看你多硬……」
小寶貝急叫別打了。
大黑臉抓起根上行電纜扔給她，嘴裡噴出洋蔥和杜烈提酒混合的臭味兒，伸出一根粗硬的大手指戳她額頭，歪著頭兇狠地說：「插上！給老子發出來。喔，老子還真喜歡你求饒的模樣。嘖嘖，小嘴多性感，小手又白又嫩……」
貝麗仙人躺在地上，五花大綁，嘴裡流著血，顧不得痛，仍大叫：「寶貝別發！不能讓他們霸佔廢品站，那是華胥人讓我們……」還沒說完，一個大巴掌打到他臉上，哇地一聲吐出血。打他的是一個紋身壯漢，看起來比大黑臉還凶。布林貢人昏倒在他身邊。
「你們再打，就什麼都別想得到……」小寶貝昂起頭，聲嘶力竭地大罵起來：「……放開我！老娘非用槍把你們一個二個的爛屁股全轟出個大洞來不可。我保證，全他媽一個比一個大……」
「你要還想他們活著，就不會這麼干。快插，別他媽廢話。不發出來，他們全成死公牛，和外面那些破破爛爛的機械廢物沒兩樣。你也一樣玩完。」
大黑臉嘴裡叼著根廉價雪茄，惡狠狠地威脅，朝抓住小寶貝的兩個紋身打手努努嘴，要他們先放開她，然後罵道：「最後一次。你他媽再敢撒潑，老子這次就把你打來只剩機械骨架。」
房間充斥著令人噁心的血腥味、槍火味、煙酒味，地上、牆上、電腦工作台上濺著很多血跡，是剛剛一場激烈的打鬥留下的，幾個有機生物人仍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大聲叫痛。
可他們有十幾個，要命的是也有仿生人，還都是些力量型的那種，肌肉一坨坨，能打又能抗，老娘再厲害，雙拳難敵四手，保護不了大蘿蔔們。小寶貝看著，想著，頭皮發麻。她身上也挨了好幾拳，流著血，沒感覺到痛，再打也沒事，可蘿蔔們已經不行了。
「小寶貝，乖！照他們屁股……」緹旦人硬撐著說，嘭地又一拳重重打在他肚子上。他痛得彎下腰，呃呃叫，癱倒地上。小寶貝看著祂，眼裡流出淚。
腦部的計算機主系統在催她儘快決定，是要廢品站還是要大蘿蔔們？
這事兒是怎麼惹起來的？
腓尼小蘿蔔就不該頭腦發熱，好心答應幫朋友忙，隨他們出海。
播音器仍在播放帶朋克味的噪音，洶湧、怪異跟往一大堆牛糞里扔炸彈沒什麼兩樣。早知道有事發生，就不該聽這勞什子吵翻天的音樂。她無奈地抓起上行電纜，將插口插進後腦勺底部被短髮遮住的埠，看著沖她得意地大笑的大黑臉，忍不住吐去一大口血沫子，大罵：「你這雜碎！別他媽得意，老娘沒那麼好惹，早晚崩了你……」
「別！千萬別……」她聽到白蘿蔔大叔痛苦的叫聲，看到他近乎乞求的目光，吼起來：「媽的，不知道你的命更重要嗎？還有貝麗仙白蘿蔔和布林貢黑蘿蔔的命，都要老娘來救……」信息在視聽通信系統構成的雙向迴路里來回打轉，引發整個腦神經元躁動不安。
緹旦人眼裡流出了淚。
她看著白蘿蔔大叔流在面部軟組織上的弱酸性透明含鹽無色液體，知道他把那些堆成小山的廢銅爛鐵看得很重，也知道他為保護不了廢品站而傷心，恨不得罵他兩句：「自打老娘跟了你，就沒見你哭過，這會兒幹嘛做起軟蛋來了？不知道老娘捨不得你嗎？」
她捨不得，說什麼也捨不得，太他媽在乎了，心如刀絞。
她一直分析不出白蘿蔔大叔為何對她那麼好，第一次見到就驚喜萬分地叫小寶貝，熱淚盈眶。人類是什麼上帝、創世主、色奧斯創造的，而仿生人卻是他媽的人類造的，先天發育不良，低人一等，可他非要將我抱回家。「我那會兒正斷了條腿呢。」她得意地想。
她先搜索位於後腦海馬區和內側顳葉上部的大腦感覺加工區皮層，調動神經元結構的意碼記憶細胞，再開啟長期記憶系統，編輯外顯記憶中的陳述記憶，追憶往事，進入沉浸模式。
往事總帶有些許傳奇色彩。
她知道她不是最後一批，但具體是第幾批說不清，批號列印在那條斷了的腿上，而斷腿早不知被哪個該死的混蛋扔進熔爐里了。這年頭可不比以前，賣廢品比當醫生還賺錢，很多人擠破頭也沒機會，全是該死的斷肢殘體惹的禍。如果不是3.6版的出來，2.7版的也不會被人類淘汰，照樣吃香的喝辣的。灌豬腦的人類就他媽愛喜新厭舊。
但不管怎麼說，HNK系列仿生人終歸有著響噹噹的名號。她記起出總裝車間沒多久，就被徵召加入機器戰士部隊，那時還不到三歲呢，好歹風光了幾十年。先是2.9，後來3.2，再後來3.6現世，就被逼著光榮退役了。這丑不拉幾的光榮，讓自己從此流落街頭。人類他媽的就是瞎了狗眼，沒見我們照樣將3.2版的打趴下嗎？智能高有屁用！
她越想越惱火，心裡煩得要死，罵個不停。仿生人的命運就像隨風飄零的樹葉，沒有愛，沒有家，沒有固定的居所，連人口統計也要特別標註個「仿」字，註定就是小媽生得，根本沒可能和人類平起平坐。「上帝離我們太遠，而肉袋子又他媽離我們太近。」
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想起離開金星前，那個2.7版的同伴發牢騷時說的這話。同伴後來被一個大塊頭機器人打成蜂窩，摳斷迴路后大卸八塊。那是在一個地下拳擊賽場上，肉袋子們負責下注，機器人和仿生人負責賣命，贏了的抽頭寸，輸了的自認倒霉。
大塊頭機器人是剛研發出來的新品種，帶納米技術和液體金屬構造，大概什麼部位有缺陷，淘汰后成了地下拳擊手。同伴運氣差，抽籤碰上這肥牛，交手沒幾下就被打穿肚子，血汩汩流，跟著腦袋開花，手也掰斷，徹底報廢。
重新拼裝后，原有的記憶自動抹去，跟肉袋子們死了差不多。她還記得同伴睜開眼后只是冷淡而禮貌地沖她笑了下，就優雅地飄然遠去，而自己則孤苦伶仃地來到火星混飯吃。
她精通十二種語言，會六十多種技術，能做幾百種美食，但沒用，要活下去還得靠在部隊學會的搏擊術，地下拳擊成了最穩當的賺錢方式。肉袋子們越瘋狂，錢就賺的越多。龍城不愧是太陽系第一大星際都市區，比任何地方都賺錢，就是爛屁股的好色鬼賊多。
每次去賽場，她就發現肉袋子們死盯著她胸脯、大長腿看，直到打斷一條腿，連帶心臟也壞掉。經紀人把她賣給一家舊貨店，但錢還不夠表面修復。
她記不起在店裡擺放了多久，因為壞心臟，記憶在那段時間是殘缺的，反正蠻多灰塵。斷斷續續地開機、關機，要不突然宕機，被肉袋子們挑三揀四地選著，整成個腦殘。由機械骨骼、迴路和電線組成的生命體就是這麼不堪。重新恢復記憶是從那聲激動人心的「小寶貝」開始。那是在一個夜裡，白蘿蔔大叔經過舊貨店看到她，一下衝進來。
白蘿蔔大叔、貝麗仙蘿蔔、布林貢黑蘿蔔、腓尼小蘿蔔四個傢伙湊錢買下她。煥然一新后，腰間跨上兩把大口徑電磁手炮，干起了保安的活兒。這活兒也太輕鬆了，每天在廢品站來迴轉上幾趟，留神查看監視器就行，薪酬還老高，再不用去地下賽場賣命了。
她打心裡感激，後來知道有個同版本的為救白蘿蔔大叔而犧牲，才知自己為何叫小寶貝，但又想不通「小寶貝」這稱呼，怎麼就讓白蘿蔔大叔那麼神魂顛倒。肉袋子們不是總瞧不起仿生人嗎？不是總拿仿生人當機器人看待嗎？
視覺信息湧入大腦皮層的感覺加工區，通過聲碼對神經連接的暫時性強化，使她從長期記憶跳到短期記憶，切換場景，又回到要命的現實。大蘿蔔們痛苦的慘叫聲和身上流著的血說明，他們寧肯不要命，也要保住廢品站。問題是死都死了，還要廢品站有鳥用？
是留給我獨享嗎？心腸真好！她誇張地想。可沒了蘿蔔們，獨個兒在這佔地兩千平米的廢品站瞎轉悠，又有什麼意思？她記起白蘿蔔大叔時時流露的眼神，這眼神總讓她人造心臟異樣地波動。她搞不懂這波動意味著什麼，但猜測和肉袋子們常說的愛有關。
對外通信和報警裝置被毀，無法聯繫警方，沒人知道這裡正發生什麼。
這幫該死的傢伙有備而來，就因為幾條破船沉海底了，便逼著拿廢品站來賠。廢品站可值好幾十條破船呢。誰知道這些缺心少肺的屎殼郎臭蟲不是故意設套，想將廢品站據為己有呢？
得救他們！
她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