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無相凈瓶
無相凈瓶是什麼樣子？
很多圖畫中，它被畫成形如花瓶的小瓶，瓶口呈圓形，瓶身是向底部逐漸拉長變細的橢圓形，有玉、瓷、金屬、玻璃、塑料多種，外飾好看的圖紋。
這世上知道無相凈瓶的人不多，能知道女媧青銅雕像手中所持的瓶子是無相凈瓶的人，就更少，據說不超過五人，這五人中就包括了伏羲和卜藏。
但無相凈瓶究竟是什麼，這五人也說不出來，頂多就是聽老人如是說。
卜藏如果不是喝醉了酒顯擺，也一定不會告訴帕弗洛無相凈瓶的事。
常人看到女媧青銅雕像手中的瓶子，肯定會說是插花的花瓶。
美麗的女神嘛，手中當然該拿花瓶，要不怎麼說美女是花瓶呢？
就算把無相凈瓶遞到眼前看，由內到外看遍了，他們還會說是花瓶。
因為畫裡面畫的瓶兒，其他女神雕像手中拿的瓶兒，都是花瓶啊！
真正什麼樣子，沒人知道。
從已發現的上古壁畫中可知，它本來就是個花瓶，流傳至今仍是。
後人依樣畫葫蘆，連樣式、尺寸、大小都嚴格規定，以示對神的敬畏。
所以，無相凈瓶在世人的眼裡就是花瓶，也只能是花瓶，必然是花瓶，頂多有那麼點點不著調的老人如是說，以增加點神秘色彩，使之更具觀賞性。
可這終究不是真實的，是從古至今的人們固執己見的自以為是。
「騙人！就這麼小小的一個花瓶兒，能裝滿江滿海的水嗎？」自認學識淵博明辨是非、對探尋真相有著狂熱偏好的人，總這麼嗤之以鼻地質問。
這質問沒人答得了。
於是，隱藏著至關重要的宇宙信息的傳說，就成了僅供人笑談的傳說。
沒辦法，假象總在誇大中變成真相，真相總被抹殺后淪為假象。
在龍星華胥國家博物館文物修復室一堆蒙著厚厚灰塵的文物中，靜靜地躺著一尊約半米高的女媧青銅雕像，沒人在乎她，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因為如想看，人們會跑去金星看，那兒的鳳凰山上，高高聳立著一尊太陽系最大的女媧雕像，一年四季香火不斷，好打麻將的華胥人天天去拜。
當然要拜啊！
因為要天天賭啊！要天天打麻將啊！要天天贏錢啊！錢啊錢啊……
要拜當然拜最大的，那肯定是越大越靈驗，傻瓜都不會拜最小的。
就算去不了金星，火星、龍星也有非常大、相當大、比較大、一般大的女媧雕像可供人拜，再不濟，牆上、門上還貼著呢，隨時可拜，方便又省事。
而且據說最小的那尊保存在博物館的什麼鬼地方，就算某人某天倒了大霉，吃飽了、喝多了，找不到事情幹了，神經兮兮跑去拜，也拜不了啊！
所以，這尊藏著巨大秘密的女媧青銅雕像，在世人眼裡一錢不值。
這尊青銅雕像之所以有資格被當作文物扔在角落，端賴它是所有女媧雕像中唯一的一尊一手持瓶，一手拿楊柳枝的雕像，及青銅從來就沒生過銹。
那一年，帕弗洛和普羅米斯隨宓妃來到龍星華胥國家博物館。
原本只是隨便參觀下，但帕弗洛突然想起卜藏說的無相凈瓶，竟不遠萬里打星際電話問他是不是存放在博物館？要他設法通融下，想看一看。
卜藏其時正和肖赫塞斯喝酒喝得上勁呢，一聽之下沒好氣地說就扔在文物修復室，叫他找宓妃帶他們去看，說虎妞面子大，別煩我，說完就掛了。
宓妃一聽，有些猶豫，知道文物修復室里的東西，別看件件蒙著灰塵，卻都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便說先問下，找到館長。館長級別高，又是著名的文物專家，當然知道她是誰。
館長本不想給面子，待聽說是兩個世界級的頂尖科學家來參觀，才猶豫著向上級主管部門請示，說是虎妞開的口，上級又向上級請示后才同意，但必須先過安檢，不能拍照、錄像。
帕弗洛本來也僅僅是為了滿足一下腦袋瓜里時不時地像熔岩那樣不停冒泡的好奇心，隨便看看，進了文物修復室后，見女媧青銅雕像扔在角落，還蒙著厚厚的灰塵和不少蜘蛛網，才知卜老酒鬼喝醉了酒瞎說，沒什麼看頭。
他看了眼就想走，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又想走，卻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再看一眼。這一眼看的時間比較長，長到整個人呆在那兒不動了。
於是，他獃獃地看，看著看著眼睛放出光來，連聲驚叫，被吸引住了。
館長以為他是行家裡手，便問是不是發現了青銅不生鏽的秘密？
他搖搖頭，雙眼仍緊盯著雕像細看，一言不發，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館長見他神情愈發古怪，不由納悶，心想我們天天看這雕像，也沒看出什麼不同尋常來，怎麼這人一看就有戲，問他話也不說，到底發現了什麼？
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雕像的秘密在飄帶上面，快把雕像清洗乾淨。
飄帶上會有秘密？
館長一聽，親自抱著雕像小心翼翼地去清洗，隨後又小心翼翼鄭而重之地緊抱著過來，再小心翼翼端端正正地擺放到桌上，和幾名高級研究員一起瞪大眼看，卻仍沒看出什麼來。
普羅米斯也湊過來看，心想帕弗洛提到飄帶，也一眼不眨地看飄帶。
華胥人敬拜、供奉的很多神，尤其是女神，畫像中都多多少少地繪有幾條絲綢飄帶，隨著風兒輕輕柔柔地飄起，以示仙風道骨，顯出神仙的范兒。
不單是畫本，其他泥塑、銅質雕像，也全如此，實在稀鬆平常得很。
女媧青銅雕像和那些畫像、雕像一樣，也有飄帶，不過僅僅一條。
這飄帶從女媧雕像的兩條臂間經過身前再繞到身後，形成一條呈環帶狀漂浮在空中的青銅飄帶，看起來和其他畫或雕像上的飄帶也並無不同。
但物理學家就能看出不同。
普羅米斯只看了片刻，就驚咦一聲，說：「這有點像斯比烏帶！」
帕弗洛點點頭，說：「這飄帶的形狀特別，隱藏著拓撲變換，拓撲學中著名的斯比烏環帶和它有些像，但又沒它這麼複雜、多變，要一直盯著細看，才能感覺到其中的變換。大家將旁邊的幾尊雕像一起對比下就明白了……」
他接著便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無比激動地懇求宓妃，要留下來詳細研究，以後再去宓城看鳳凰，讓她無論如何幫忙通融下，說這尊雕像的造型看似尋常，實則極不尋常，既然飄帶是斯比烏環帶，那麼女媧雕像手中的那個小花瓶，說不定還真藏著無相凈瓶的秘密。
以他在科學界的名望，願主動留下來破解秘密，那當然是件大好事。
宓妃和館長是知道這尊女媧青銅雕像頗有些不尋常的，否則不會特意交由文物修復室保管，從不對外展出，見帕弗洛發現了些端倪，驚喜之下也很贊同，商量後由宓妃向上面請示。
館長自己不出面，當然是知道自己面子還不夠大，非得宓妃才行。
宓妃二話不說，直接撥通統帥部的紅色電話專線，立馬就獲同意了，接著叫契來保護帕弗洛，一則彼此熟悉，對他有個照應，另外說白了就是監視，因為這是肯定要採取的措施。
帕弗洛也不在意，只要能研究就行，這麼著，便天天守著雕像看。
為深入研究，他還叫契幫他找來很多和女媧有關的神話傳說的資料，大到影視方面的紀錄片、故事片、動畫片，小到卡通、連環畫等，全有。
也因看了這麼多資料，對女媧神跡知道的較多，他才說得頭頭是道。
對數學家和物理學家來說，斯比烏環帶不是特別神秘，多少知道些，但至今還沒人敢說研究透徹了。帕弗洛和普羅米斯也如此，所以能很快辨認出雕像上的飄帶像斯比烏環帶。
帕弗洛甘心留下來研究，當然是希望從飄帶入手，能有重大發現。
那他想發現什麼？
因為誰能弄懂斯比烏環帶，誰就有機會推開宇宙大門，窺見宇宙秘密。
斯比烏環帶可以人工做出來，但只是簡單的，真的不可能做出來。
因為三維的人，做不出高維物體。
世上雕像千千萬，能有真正的斯比烏環帶的雕像，僅此一尊，而且這尊還有卜藏說的神乎其神的無相凈瓶，更何況這還是十分罕見的女媧雕像。
華胥科學家中當然也有見過這尊女媧青銅雕像的，如數學家景潤，但也只是從數學的角度去理解飄帶，進一步認識了拓撲變換規律，僅此而已，因為沒有將之和宇宙聯繫起來。
何況，這世上能有帕弗洛這顆天才般稀奇古怪的腦袋的人，也不多。
所以他看到真正的斯比烏環帶，便知機會難得，一定要留下來。
普羅米斯也想研究斯比烏環帶，可其時正熱戀中，本想返來后再和帕弗洛一起研究，卻因宓妃意外得到無名劍，轉而研究劍去了，也算機緣巧合。
斯比烏環帶究竟是什麼樣的？
將長紙帶一端一百八十度扭曲，就能粘成陰陽交錯的斯比烏帶。
沿中央剪開，不僅沒有一分為二，還剪出兩倍長的雙側曲面紙圈。
而且，更奇怪的是，兩條邊界雖不打結，卻又相互套在一起。
如繼續沿中線剪開，這下就一分為二了，得到兩條互相套著的紙圈。
原來的邊界分含於兩個紙圈中，而紙圈不打結了。相反，以三百六十度翻轉一端后粘成一個雙側曲面，再沿紙帶中央剪開，這次不僅沒一分為二，反而剪出兩個環套環的雙側曲面。
為什麼會這樣？
原因在於斯比烏帶是不可定向的的二維緊緻流形，關鍵就在於「不可定向」這個定語，即一個有邊界的二維面，可嵌入到三維或更高維流形中。
作為一種拓展圖形，其被任意彎曲、拉大、縮小變形，均保持不變。
只要變形過程中，原來圖形的點與變換了圖形的點之間，始終保持著一一對應的關係，鄰近點仍是鄰近點，且不產生新點，那麼環帶就一直存在。
斯比烏帶有許多奇異特性，如曲面從兩個減少到只有一個，再如一隻小蟲可爬過整個曲面而不必跨過邊緣。一些平面上無法解決的問題，也能通過它不可思議地解決，如手套易位。
人的左右兩手的手套雖然看起來很像，卻有本質的不同，不可能把左手套完全套在右手上，反之亦然。不過，如果把左右手套用斯比烏環帶來製作，那麼解決起來就易如反掌了。
春分時節的一天，陽光從一個十分特殊的角度照射到雕像上。
也就是這一天，帕弗洛的運氣好的要死，事後非要契和館長陪他一起喝酒不可，把啤酒、老白乾翻來覆去地喝，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黃狗飆尿。
只因他這天有了更新奇的發現。
這尊雕像的青銅無相凈瓶照例是花瓶狀，只是瓶口向內延伸，扭曲穿過瓶身內部的空間后，和位於瓶底圈的一個小底洞相連，從外面看不出來。
春日裡，這尊不知被放在角落蒙了多少年灰塵的女媧青銅雕像，被帕弗洛放到一張桌上研究，雕像在窗戶和他之間構成了一個奇妙的三角形夾角。
後來，他知道了這個夾角是12.56度，也就是十分神奇的4π。
春日的陽光不濃也不淡，柔和地照射到雕像上，女媧手中的銅瓶竟出現衍射透視功能，將內部結構映射到牆壁上，光影流轉，變幻莫測，自成天地。
他看著光影震驚不已，因為知道那是拓撲學中的「大怪物」——茵紐瓶。
外表普普通通，形如花瓶的無相凈瓶裡面，怎麼可能藏著茵紐瓶？
他一見之下，眼睛都直了。
數學領域有個重要分支叫拓撲學，主要研究幾何圖形連續改變形狀時的特徵和規律，內中最奇特的就是茵紐瓶，只是人類從未造出來過，只在虛構中想象，他不意現在卻看到了。
茵紐瓶是不可定向的二維緊緻流形閉曲平面，如二維平面，結構很簡單，內外互繞成一體，表面無終結，但和杯子、氣球等其他曲面物全然不同。
簡單說，假設有個人能鑽進瓶內，然後他一定會萬分驚訝地發現，不論自己從什麼地方穿過曲面，到達處依然在瓶外，竟然沒邊，無內外之分。
如果瓶頸不經瓶壁而從另一邊和瓶底圈相連，則得到類似輪胎的環面。
環面和球面、斯比烏環帶一樣，也同樣是不可定向的二維緊緻流型。
恰因此不同，方顯茵紐瓶之神奇。
仔細觀察茵紐瓶的內部結構，有一點令人困惑不已：瓶頸內延和瓶身相交，使瓶頸上的某些點和瓶壁上的某些點，共同佔據了三維空間的同一位置，顯示二維三維都是它。就是說，觀察者在二維空間看到的相交處是平面，但在三維空間看到的卻是立體。
不妨用扭結來打個比方。
把扭結看作是二維平面上的一條曲線，會發現它和自身相交，但在三維空間，它卻利用第三維來迴避這種相交，形成了一條連續不斷的曲線。
茵紐瓶也一樣。
不同的是，它的瓶頸不是穿過三維，而是穿過四維空間，也不是經由瓶壁和底洞連接，而是只有在四維空間才能完整地展現出來的一種曲面。
作為一種屬於高維的四維物體，茵紐瓶不可能完整地嵌入三維空間，故人類只能看到它自我相交的三維假象。用數學語言說，就是茵紐瓶在三維中的實現，是對三維空間的浸入。
帕弗洛經反覆比較、分析后發現，斯比烏帶完美地展現了二維空間中一維可無限擴展之空間模型，但四維的茵紐瓶卻只能作為展現三維空間中，二維可無限擴展之空間模型的參考。
上述理想的三維空間中之二維無限模型，應該是在二維面中，朝任意方向前進都可回到原點的模型，但茵紐瓶雖在二維面上可向任意方向無限前進，卻只在兩個特定方向上才回到原點，且只在其中一個方向回到原點前，先經過一個逆向原點，而非所有方向皆如此。
這表明如要造出這樣的理想模型，只有進入到四維空間對三維模型進行扭曲，才能夠實現。這發現把他嚇住了，因為這說明存在於高維的文明，如神，可任意改變低維空間的形態。
有趣的是，如果把茵紐瓶沿對稱線切下去，會得到兩個斯比烏環。
而把兩條斯比烏帶沿它們唯一的邊粘合起來，也能得到一個茵紐瓶，前提是在四維空間粘合。也即是說，低維空間和高維空間可以互相轉換。
高維不僅能任意扭曲、改變低維形態，高低維之間還能互相轉換？
我的天！
他驚叫起來，腦子裡唰地迸出個結論：果如此，那豈不是說低維的人和萬物可被存在於高維空間的神文明任意創造、改變，甚至互相轉換？
這……這還是我們認識的宇宙嗎？
斯比烏帶和茵紐瓶已如此神奇，那包含二者的無相凈瓶又有多神奇呢？
無相凈瓶的神奇處在哪裡？
其內部有多個互相扭曲地連在一起的茵紐瓶，橫切面則全是斯比烏帶。
顯然，它兼具斯比烏帶和茵紐瓶的所有特性，有更高的維度空間，才能將二者包含其中，並經由特殊的角度映射出來，化作光影流轉不息。
神奇的無相凈瓶投射到牆壁上，本該顯現出神奇來，但卻只是一個二維平面的流動光影，除了光影自動來迴流轉，瞧著十分好看外，並無什麼神奇效果顯現出來，讓人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