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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第269章 驛站雨夜(四)

  第269章 驛站雨夜(四)


  知縣王奕大罵「貪官污吏」,這引起了尤敬武的警覺。


  大明的官,十官九貪。官員罵貪官豈不等於罵自己?

  王奕自知失言,笑道:「啊,瞧我這張嘴。喝多了萊州特曲就沒把門的了。」


  就在此時,醫官從通鋪里走了出來,來到尤敬武面前:「縣尊,土法子也止不住瀉啊!他又竄在褲襠里了。」


  尤敬武疑惑不解:「到底怎麼回事?又沒吃什麼可疑的東西,百草霜止不住瀉,土法子也止不住瀉。」


  巴沙將尤敬武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建議:「我看不能讓梁伯宏去驛站外的茅房了。外面狂風驟雨,一直進進出出,容易給殺手可乘之機。」


  尤敬武吩咐:「來啊,把林師爺送到我的卧房,用我卧房的恭桶。」


  驛丞連忙阻攔:「這不合規矩!師爺無官無職,怎麼配用驛站的官員卧房?除非」


  尤敬武對驛丞失去了耐心。他直接從袖中掏出十多張銀票,大約有五百多兩,摔在了驛丞臉上:「不就是要銀子嘛?這些夠不夠!」


  驛丞先是憤怒不已,但片刻后,他發現尤敬武砸他的東西是銀票。


  驛丞立馬恢復了平靜的表情:「啊,不過貴衙師爺今夜害了這麼嚴重的腹瀉之症。特事可以特辦。就讓他用你的卧房吧。」


  說完驛丞將地上的銀票一張張撿起來,塞進了袖中。


  尤敬武心中暗罵:大明官場真是一團黑!連芝麻大的驛丞都想盡一切辦法斂財。那些部院大臣就更不必說了!

  夜漸漸深了。


  呂大虎的卧房,就在尤敬武卧房的隔壁。


  也就是說,殺手「毒黃雀」翠仙跟她的目標梁伯宏只有一牆之隔。


  呂大虎對翠仙說:「外面怎麼吵吵鬧鬧的。我出去打探打探。」


  翠仙點點頭。


  呂大虎出得卧房,下樓的時候故意抬高了嗓門:「不愧是怡紅樓頭牌啊。功夫了得。累得我口乾舌燥。我得找點涼水喝喝。」


  他來到一樓大廳,走到了尤敬武面前:「於知縣,那小娘們真是名不虛傳啊。」


  說完他拿起茶壺,對著嘴「沌沌沌」一陣牛飲。


  一旁的知縣王奕打了個哈欠,對尤敬武說:「夜深了。於大人,我先回卧房歇息。」


  尤敬武微微頷首。


  待王奕走後,呂大虎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五個字「借一步說話。」


  尤敬武其實對呂大虎持有幾分的懷疑。常風在他出京前曾叮囑過他,外出辦案,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不過尤敬武為了一探呂大虎的虛實,決定跟呂大虎單獨說話。看他會說什麼。


  尤敬武起身:「我去牲口棚看看我帶來的牲口餵飽草料沒有。」


  呂大虎道:「我也去趟牲口棚,看看驛馬準備的怎麼樣了。明天雨停了我好換馬飛奔去京城送軍報。」


  二人冒雨來到驛站後院的牲口棚內。


  呂大虎道:「尤爺,我知道你不能完全信任我。常帥爺告訴了我一句話,他說,只要我將這句話說予您,您就會明白我是自己人。」


  尤敬武問:「什麼話?」


  呂大虎正色道:「嚴家什麼都好,就是茶不怎樣,一股泔水味兒。」


  這是常風、尤敬武爺倆單獨相處時說過的一句話。


  當初常風與尤敬武前去嚴家下定禮。嚴家是江西分宜人,喝的是廬山雲霧茶。


  常風喝不慣,回家之後,半開玩笑的跟尤敬武說了這句話。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旁人在場。


  常風將這句話當成了一個暗號,證明呂大虎身份的暗號。


  尤敬武道:「果然是自己人。」


  呂大虎道:「尤爺,翠仙和他手下的四名龜公乃是謝家派出的殺手。一回兒回了驛站,咱們得想法子將他們活捉。他們是謝家謀殺罪官、袒護鹽案貪官的鐵證。」


  尤敬武問:「你是如何知道他們身份的?難道伱能靠著床上的交鋒探知女人的真實身份?」


  呂大虎答:「在翠仙進入驛站之前,我已知道她的身份。」


  尤敬武皺眉:「翠仙進驛站之時,你、我、巴沙三人站在二樓走廊上。你為何不告知我?要到一個時辰后才跟我說?」


  呂大虎苦笑一聲:「因為我身份隱秘,隱秘到不能讓巴沙知曉。」


  尤敬武狐疑的看著呂大虎:「怎麼講?」


  呂大虎道:「這說來話長。常帥爺為了在首輔劉健身邊安插耳目,使出了反間計。讓張采張僉事假意暗中投靠劉健。」


  「我是張僉事的心腹。所以在背地裡,我算是文官們那一方的人。」


  「這一次,劉健讓張僉事配合謝遷派出的殺手,裡應外合,做掉梁伯宏,好袒護那些涉及鹽案的貪官污吏。」


  「張僉事就派我來了北藏驛,陪那些殺手唱一齣戲。目的在於拿到謝家的罪證。」


  尤敬武道:「單憑我跟義父之間的那句話,我還是無法完全相信你。」


  呂大虎又拿出了一塊玉玦:「常帥爺已經料到了這一點,還給了我這件信物。」


  這塊玉玦大有來歷。成化末年,常風參與保儲。


  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帝登基,召老內相懷恩回京,出城親迎。那天弘治帝賜了保儲功臣常風一塊玉珏。


  就是呂大虎手中這塊。


  這是常風的心愛之物,一直帶在身邊。


  呂大虎能拿出它作為信物,說明他的確是常風的人。


  尤敬武看了看玉珏:「義父果然神通廣大。原來事情一直在義父的掌握之中。」


  呂大虎道:「說句不敬之言。人老精,鬼老靈。常帥爺在錦衣衛中效力二十多年,掌握衛務十多年。他老人家做事縝密得很。怎麼會讓如此重要的案犯死於刺殺呢?」


  尤敬武問:「其餘幾撥人呢?王奕、大小乞丐、驛丞驛卒?」


  呂大虎微微搖頭:「他們的身份我不曉得。」


  尤敬武再問:「梁伯宏今夜瀉肚,是翠仙搞的鬼嘛?」


  呂大虎答:「不是翠仙一夥所為。如果是他們所為,翠仙不可能不告知我。我如今是她的『幫手』。」


  尤敬武道:「那就怪了醫官那裡有蒙汗藥。一回兒你取了,給二樓你卧房裡的翠仙服下。大廳里的四個龜公不用你管,他們交給我。」


  錦衣衛有五十人,翠仙和龜公加起來只有五人。單憑武力尤敬武就能夠取勝。


  可打起來刀劍無眼。京城裡的常風苦心布置北藏驛這個局,是為了活捉殺手們,拿到謝家的罪證。


  穩妥起見,尤敬武決定不用武力,用巧勁兒取勝。


  蒙汗藥這種居家旅行必備良品,錦衣衛出行辦差一般都會攜帶。畢竟錦衣衛從來不是一個行事正大光明的官衙。


  二人進得驛館,尤敬武進了通鋪,從醫官那裡取來了蒙汗藥。他又回到大廳,將蒙汗藥悄悄塞給了呂大虎。 呂大虎道:「諸位。我先上樓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如此美人,我可不能讓她閑著。」


  回到卧房后,呂大虎轉身去桌邊倒茶。倒茶之時,他背對著翠仙。


  他手一抖,將蒙汗藥下在了茶碗里。


  隨後呂大虎拿著茶壺茶碗來到床邊。呂大虎道:「探查明白了。梁伯宏突然鬧肚子。尤敬武讓他住到了咱們隔壁。房間里有六名錦衣衛力士貼身保護,個個佩著蠍子弩。」


  翠仙從包袱中拿出了一根木管,一根香。


  木管半個小指粗。


  翠仙道:「看來要用迷香了。待到後半夜,我先迷翻六名力士和梁伯宏。再進去下手。」


  呂大虎問:「怎麼用迷香,不用毒香?我聽說毒香可以直接殺人。」


  翠仙冷笑一生:「毒香雖也能取梁伯宏的性命。可吹香之人亦要見閻羅王。怎麼,你願當個死士去吹毒香?」


  呂大虎倒了兩杯茶:「我還等著此事之後,受謝家四公子的賞呢。我可不想死。那就聽你的,先用迷香再用刀子。」


  「夜深了,咱倆可別犯困。這是濃茶,我加了一大把茶葉呢。咱們提提神。」


  謝四公子再三交代翠仙,呂大虎是他們收買的錦衣衛內應,十分可靠。


  翠仙沒有起疑,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片刻之後,翠仙突然感覺眼皮打架,迷迷糊糊昏死了過去。


  呂大虎拿出繩子,將她結結實實捆了起來。


  接下來要看樓下尤敬武的了。


  尤敬武故意刺溜刺溜喝著茶。邊喝茶他還邊說:「這天下就沒有花錢的不是。給了驛站幾百兩銀子,上的茶都是上品,香的很啊!」


  四名龜公抬著那個大木箱走了許久,進驛站后水米沒打牙。早就渴得嗓子冒煙。


  為首的胖龜公問驛卒:「官爺,能不能賞碗水喝?」


  驛卒橫眉冷對:「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想讓我們穿官衣的伺候你茶水?」


  胖龜公道:「不用給茶水,給四碗涼井水也行吶!」


  驛卒笑道:「成啊。掏銀子。挖井不要銀子嘛?四碗井水怎麼也得值四兩銀子。」


  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驛丞是個視財如命之徒,驛卒也不遑多讓。


  胖龜公正要掏銀子,另一個龜公卻給他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人家是專業殺手,很在意掩護身份。


  四個低賤的龜公,竟掏出四兩銀子換四碗涼水。這不符合常理,會引起旁人的猜疑。


  尤敬武罵那驛卒:「你們真是喂不飽的白眼狼,干吃不拉的貔貅!今夜你們已經得了我五六百銀子了。人家要喝幾碗井水,你們還讓他們掏錢。」


  說完尤敬武將茶壺拿到了四個龜公面前:「這壺茶,賞你們了。」


  呂大虎給翠仙茶喝,翠仙會喝。因為翠仙認為呂大虎是她的援手。


  尤敬武給四個龜公茶喝,四個龜公卻不會喝。因為四個龜公認為尤敬武是他們的對手。


  混跡江湖多少年的老殺手了,警覺性自然強。這個就叫做專業。


  胖龜公道:「我們還是渴著吧。驛站的茶,官老爺配喝。我們這些下九流的人不配喝。多謝大人的好意。」


  尤敬武皺眉,心道:這四人不肯喝茶。要想活捉就沒別的辦法了,用強吧。


  於是尤敬武借故去了一趟通鋪。


  由於調了巴沙和六名力士去他的卧房保護梁伯宏,通鋪里只剩下了四十多名錦衣衛袍澤。另外還有三個王奕的隨從。


  尤敬武點了二十名力士,來到了大廳之中。


  尤敬武對著四個龜公大怒道:「我說看你們眼熟的很!你們是江南的汪洋大盜!在我治下的慈溪縣犯下過殺人越貨的大案!怎麼,現在扮成龜公隱藏身份了?」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來啊,給我將他們四人拿下。等雨停了押回京送到刑部!」


  胖龜公立即反應了過來,自己殺手的身份被尤敬武識破了。


  那胖龜公笑道:「呵,想抓我們?」


  「啪」!胖龜公打開了身邊的那口大箱子。


  大箱子之中,竟是三桶火藥!


  謝四公子在都督府當經歷官。弄來三桶火藥自然不是難事。


  另一名龜公頗為默契抄起桌上的一根蠟燭,放在火藥引線邊。


  胖龜公道:「誰也別動!再動咱們一起上西天!你們以為毒黃雀是浪得虛名嘛?」


  呂大虎從二樓走了下來:「毒黃雀已經被我擒住了。你們不要再負隅頑抗!」


  胖龜公冷笑一聲:「呵,你們以為毒黃雀是二樓床榻上的女人?告訴你們把,毒黃雀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五個人!」


  「我們四人,亦是毒黃雀!都別動,我兄弟的手一抖,大家一起玩完!這可是京營洪武鐵炮所用火藥。」


  「三桶一起炸了,整個驛站都會被夷為平地!」


  不愧是名震北五省的殺手。人家是有備而來。


  他們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暗殺不成,就以同歸於盡要挾尤敬武,交出梁伯宏。


  胖龜公喊道:「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一,交出梁伯宏!二,咱們大家一起死,黃泉路上做個伴兒!」


  「我們是低賤的殺手。臨死前若能拉上五十個錦衣衛,還有常屠夫的義子做墊背,我們大賺!」


  胖龜公這一聲喊,尤敬武算是穿幫了。


  驛丞一臉驚恐的表情,長大了嘴問:「於知縣,你是.錦衣衛?」


  尤敬武沒有搭理嗜財如命的驛丞。他朝四個龜公喊道:「我奉勸你們別干傻事。你剛才也說了,這驛站中有五十名錦衣衛袍澤。你們跑不了的!」


  胖龜公道:「那就同歸於盡,沒什麼好說的。咱們其實算是同行。幹得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計。能活到今日,我們已經是賺了!」


  說完胖龜公給手持蠟燭的同夥使了個眼色。同夥喊道:「弟兄們來生再見!」作勢他便要點燃火藥引線。


  呂大虎喊了一聲:「且慢!」


  尤敬武看向呂大虎。


  呂大虎道:「常帥爺下了死命令,拿到謝家暗殺罪官的鐵證。前提是要保證尤爺你的安全。」


  「如果只能二選其一,常帥爺吩咐,要選尤爺你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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