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八十二章 鳩佔鵲巢
這一刻,省吾城上方的血色結界光芒大放,城中倖存下來的人們惶恐不安,保護在一旁的大宗弟子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在駭然中察覺到所有人的生機,以及某種事物被不斷抽走。
漸漸地,他們渾身失去了力氣,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只能維持著驚恐以及越來越濃的絕望,閉上了眼睛。
不斷消滅屍兵以及飛蟲的各宗長老們同樣感受到了體內力量的流逝,逐漸在明明佔據優勢的戰鬥中敗下陣來,不過屍兵與飛蟲們沒有趁虛而入,而是被下達了什麼命令一般,紛紛爆開,體內精華被結界吸收。
而同蠱蟲男子鏖戰著的周賀筠慘笑中噴出鮮血,胸口處的天針幾乎整個貫穿心臟,只差最後幾厘就會完全沒入。
這血色結界的覆蓋範圍太廣,因此分散在每個個體上的吸力就會弱上許多,本來以周賀筠的修為可以完全隔絕這股吸力,但片刻之後,他於掙扎中做出了某個決斷,反而送出了大量的生機。
這匯聚了全城所有人的生機與怨氣,被結界統合后,送至了某個地方,這個地方,正是女子貼在夫君身上的那張符紙。
隨著近乎無盡的能量聚集而來,周恆如的身體第一次有了反應,他的心臟……於靜止中開始了跳動!
這跳動剛開始很慢,不過越來越快,直至幾息後有了規律的脈動,不是在輸送血液,而是從憑空中造血,將各種養分運輸到身體各處,使他的各個部位,都在煥發生機。
眨眼間,周恆如乾癟的身軀充盈了起來,如同抵消了數十年來歲月的傷害,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剛死不久的人。
可依舊是老人,因為他死的時候,年歲超過了七十,七十歲對於凡人而言,已經不短,對不同修為的修士來說有著不同的意義,對於女子來說……則形同萬年之久。
沒有關係,因為除卻怨氣之外還有數十萬人份的生機,其中更有高階修士的壽命,令周伯如的白髮重新變得烏黑,皮膚更為緊緻與圓潤,內臟也恢復了鼎盛時期的功能,就像他的時間,被直接向前回溯了五十年。
容貌也恢復如初,不是多麼俊朗,分明還沒有言語及動作,卻有一股完全不應該存在於凡人身上的氣質展露出來,女子心潮澎湃,忍不住一口吻了上去。
身體的回溯已經結束,接下來最重要的正是魂魄的重塑,這涉及到另一個領域,女子現階段本無法觸及,但她硬生生地用鮮血與人命堆積起來,從而引起了質變。
只是出了問題,生機與怨氣的供給在此時已臨近結束,可周恆如的魂魄才凝聚了三成左右,全部到來也只能凝聚不到四成,與圓滿還差很長一段距離!
「不對,我早該知道會出問題的……」
女子有些懊悔,她現在心情與思緒很亂很複雜,望向了何霄出現的那個房間,那裡才是全城陣法的核心位置,能量在供給途中的損耗會被降到最低,這裡離陣眼很近,但終究不是最佳。
就在這時,一股超越之前所有的能量到來,還附帶著問心境修士的氣息,頃刻間將黯淡無光的血色符紙填充一半,照這樣下去,魂魄的凝聚最終還是能夠完成。
五成,六成,七成,八成……
令女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周伯如的魂魄凝聚到了九成的時候,符紙在逐漸消失!
沒有任何徵兆,沒有別人出手的痕迹,只有某種獨特術法的氣息存在,使得符紙消失的方式如被燃燒,卻沒有火焰出現,頗為詭異。
「究竟是誰?」
女子環視周遭,臉上帶著焦急與怨毒,在場的所有人中,還醒著的只有五人,其中晨霜與楊靖夷在很遠的地方,法力近乎枯竭;江逢月道傷複發,現在在壓制道傷的反噬;何霄最有可能,但他正在給鍾刑餵食丹藥;唯一完好無損的單游只有凝氣七層,她懷疑到豬身上也不會懷疑單游。
事實上就是單游所為,他使用了為數不多的引火符籙,操控著火焰將血色符紙燃燒起來。
之所以沒人能看見,是因為他利用概念術法改變了火焰代價的產物,令其不再發光發熱,而是產生出法力,以此來助長火焰的擴散,先前周恆的影獸憑空蒸發,也是因為有他的出手。
然而血色符紙分明是紙,卻燃燒得極慢,或許是階層太高,單游在為其賦予可燃性以及降低其燃點之時花費了大量的法力,使得他充盈全身的法力瞬間虧空了一半,符紙燃燒了大半,單游這才停下。
符紙破損嚴重,先不說結界脫離主動狀態,全城生機的掠奪被停止,來自周賀筠的能量此刻也無法進入周伯如的體內,去修復那還剩一成的魂魄!
眼看如此,女子沒有猶豫,當即將自己的生機剝離,同時對多年前隱忍至今,對他人百般阻撓,對夫君遲遲無法醒來的怨氣滔天而起,令無數人色變,從她的口中,隨著再次一吻,讓渡至周伯如的體內!
「醒來!」
女子的眼眸已經濕潤,雙手捧住心上人的臉龐,本就因各種傷勢變得虛弱不堪的身體雪上加霜。
也許是感受到了女子的深情,周伯如依舊閉著雙眼,手指卻有了顫動,竟慢悠悠地抬了起來,撫在了女子那布滿傷疤的臉龐之上。
單游看著眼前這一幕,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去阻止,血色符紙已經毀損,所有人的性命已經與周伯如的復生不再掛鉤。
思量再三,他還是撤去了無形的火焰,轉而奔向了江逢月,只要江逢月恢復哪怕一半,最終的結果仍然會偏向他們。
「就差左昇了……」
女子保留了最後一絲修為,將被封印著又陷入沉睡的左昇牽引過來,她要將他身上的四色靈根植入到周伯如的身上。
有了曾經的經歷,她再也不想與夫君分離,哪怕他復甦過來,也多了數十萬人轉移而來的壽命,可與自己相比依然短暫。
她要讓沒有靈根的夫君也成為修士,要麼平步青雲,一同成就永恆;要麼從此隱退江湖,陪伴她直到生命的盡頭!
女子一手固定住左昇的身體,一手施展左昇曾對單游用過的秘法,狠狠地掏向他腹部的大口之中,手指已然摸到了靈根,一旦成功,就此圓滿。
忽然之間,一隻蒼老無比的斷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二者都發出痙攣,卻忍住劇痛展開較量,可斷手接著生出幾條樹根,什麼都失去了的女子無力抵抗,被樹根扎穿了手臂,只能放開左昇。
「這是哪來的手臂……」
女子忍不住痛呼出聲,看著那隻斷臂艱難地拖著左昇,漸行漸遠。
「阿娘,你現在的樣子真是難看啊——」
一道聲音從女子的儲物法寶中傳出,緊接著周恆的身影,托著省吾樓樓主的頭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全身上下乃至魂魄都完好無損,換上了一件新的衣袍,目光看向女子時,帶有嘲弄,以及同情。
「恆兒,你沒事?」
女子反倒喜出望外,自己的兒子平安無事,夫君也即將復甦,等於是雙喜臨門,只覺得天底下再沒有一個女人,能比現在的自己幸福。
「多虧於阿娘出手相救,我沒事。倒是你……可就不見得沒事了。」
周恆冷笑著掐住了女子的脖頸,將她從跪坐中抬離地面,無法說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周恆沒有動用半分修為,可是現在的女子也沒有能力去反抗他。
看著女子難以置信的目光,周恆笑道:「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是你兒子吧?我只不過和你兒子同名同姓罷了。」
「其實吧,你兒子一直都在這省吾城內,還遠遠與你見過一面,可惜他認出了你,你卻沒有認出他來,他就是……」
看著原本眸光逐漸黯淡,卻又因一句話重新明亮的女子,周恆帶著某種惡趣味的笑容,繼續說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難道不知道我喜歡折磨別人么?對我這麼慈祥的你,不會將對象變成你就不同意了吧?」
「我曾趁他修鍊之時潛入他的房間,對他下了暗示,有我在的地方,他絕對不會出現。」
周恆湊到女子的耳邊,說道:「換而言之……你到死,都見不到他了哦。」
女子的目中已經出現了央求,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不是求周恆放過她,而是求周恆能夠留剛剛復活的夫君一命。
周恆也算是與她相處了幾十年,自然知道她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來,鬆開了攥住女子的手,令她跌坐在地上。
他有一種愛好,最喜歡奪走高位之人的一切,令他一落千丈,而眼前之人越是卑微,他就越要去折辱!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可知你復活了個什麼玩意?!」
女子聞言趕緊回頭看向夫君的身體,她的目光陡然獃滯,周伯如站了起來,朝她笑了笑,卻不是自己熟悉的笑容,而是……一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