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章 老子不服
既是預料之中，又有些出乎預料。
張百齡身為廣廈洲天幕聖人，便是這一洲山河主神般的存在，想要查一查某個人的前世今生，毫不費力。
雖然和原秀清之間有道法之爭，但終究是自家人，而且看對方焦急的模樣，張百齡沒有多問，直接取出萬家譜，查看起來。
但最後的結果，卻讓他和原秀清陷入沉默。
姜沛寧沒有前世。
這是兩人都沒有想到的。
那麼就存在兩種可能：
一，姜沛寧這一世，是獨屬於她的這顆生命火種的第一次轉生為人，所以查不到前世。
二，不是凡人轉世，所以也查不到。
既然是找張百齡幫忙，原秀清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出來。
後者聽完之後，與原秀清一樣，都比較傾向於第二種可能。
不是凡人轉世。
天道衍生，世間輪迴，
不單單隻有人可以轉生為人，林木鳥獸一旦通靈，也是有機會的，當然，草木精怪，山精水魅之屬想要轉世為人，難度極大，不單單要經受種種生死劫難考驗，還需有高人點撥引路。
張百齡好言相勸：「別再往下查了，涉及到嬴兗的私事，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原秀清冷笑道：「說的輕巧，事關我師刀樓一脈傳承弟子的大事，我怎麼可能不謹慎對待？你別管了，我自有分寸，還有，這件事，不要說出去。」
張百齡也清楚自己這位師妹的脾氣，知道勸不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趕往天璣林。 ……
蘇御剝離出姜沛寧的那道記憶，使得她可以摒棄心中的意亂情迷，促使心境趨於圓滿，實際上對於姜沛寧未來的修行之路有益無害。
可是，他也想不到，姜沛寧會被收入師刀樓一脈。
師道樓的修行法門，在道家中，有點劍走偏鋒的意思，大道根本以四字為根基：「隨心所欲」。
門人弟子，需要不斷的入世修行，接觸各類事物，主動觸發人身慾望，再以無上定力去消弭或是滿足這份慾望，來達到從【有欲有求】到【無欲無求】的心境轉化，
最終身心無暇，凈如琉璃，大道登頂。
所以原秀清怎麼可能允許自己寄予厚望的關門弟子，心境中的那縷屬於男女情愛的慾望被剝離出去呢？
這是不完整的，也是有缺陷的。
所以，她覺得，自己非常有必要見一見蘇御。
天璣林，酒水鋪子。
今天客人不多，但鋪子里卻有一個極為惹眼的存在，
那襲鮮艷的紅。
孫二娘夫婦站在櫃檯後面，看著那位道門女天君吃菜飲酒。
單以對方的身份來看，那麼她今日來此，絕不可能只是簡單路過。
在原秀清進入天璣林的那一刻，有七道氣機，分屬七個方向，同一時刻鎖定在了這位脾氣極差的道門女天君身上。
劍崖李老頭，背彎人楊元廣，明鏡湖紅姨，湖畔書院蕭綸，蒼龍嶺阿婆，陳家溝老爺子，白老弟。
察覺到這七道窺探氣機的原秀清，也不免驚嘆，臨輝殿的底蘊屬實可怕。
單是眼前鋪子里這對夫婦，境界已相當不俗。
「嬴兗在哪？」原秀清漱了漱口，看向櫃檯後面。
孫二娘笑道：「我們殿下幾天前就已經離開天璣林，不知去處，天君若是來找我們殿下的，那真可惜，您錯過了。」
原秀清聽完不禁皺眉，正主竟然不在家？以嬴兗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事作風，想要尋到，確實不太容易。
「目下在天璣林的，誰的輩分最高？」
孫二娘不知道她為何有此一問，但又覺得這位女天君不像是來惹事的，當然，真要惹事，天璣林也足夠壓的住，
於是她耐心說道：「若是論輩分，當然是陳老爺子。」
原秀清問道：「他住在哪？我找他打聽點事，」
「東邊的陳家溝。」 ……
陽光明媚，暖洋洋的，積雪飛快消融。
村子外，一長排的石凳上面坐著十幾個老頭老太太，在曬太陽。
他們大多手裡都提溜著一支煙袋，波次波次，煙霧繚繞。
旁邊還有一張石刻棋盤，兩個老頭在下棋，六個老頭在圍觀，嘰嘰喳喳，爭的面紅耳赤。
原秀清的到來，幾乎將所有老頭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男人的天性，就是喜歡欣賞美好事物，不分老幼。
毫無疑問，原秀清就是一件堪稱完美的藝術品。
「哪個是陳廷敬？」
原秀清開口的時候，實際上，目光已經落在蹲在角落裡的一個糟老頭子身上。
她能察覺到，對方的氣機極強，極強……
原秀清不免皺眉，對方可真夠邋遢的，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有幾十年沒換過了吧？
鬍鬚上，還沾著一些米黃米黃的飯渣，一雙大手骨骼粗大，猶如鷹爪，脖子後面的衣領內插著一支煙桿，眼下，他正在拿著一把小刀，刻一柄小梳子。
亂糟糟如同雞窩一樣的滿頭白髮，用不著梳子了吧？該用剪刀才合適吧？
果然，邋遢老頭抬起頭來，看向原秀清，咧嘴一笑：
「說吧，找我打聽什麼事？你可以隨便問，但我不保證一定答。」
原秀清神情冰冷，問道：
「我本來是找嬴兗的，但是他不在，聽說你在臨輝殿，算是資格最老的，嬴兗的很多事情，你應該也熟悉，我想問問你，聽說過姜沛寧這個人沒有？」
「沒有！」老爺子回答的很乾脆，說完，就繼續埋頭刻梳子。
「那這個呢？」
說著，原秀清取出一副畫軸，揚手打開。
一瞬間，
四周變得鴉雀無聲，就連最熱鬧的棋盤處，此刻也變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的盯在那幅畫軸上。
畫卷中，是一位清秀動人的少婦，俏皮的坐在一顆蒼松的樹杈上，眺望雲海。
周圍的這番情景落在眼中，原秀清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她原本就猜測，嬴兗應該從一開始，就是認識寧兒的，而眼前這些老頭老太太臉上的神情，幾乎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他們，也認識寧兒。
「不認識。」
老爺子只是瞥了畫軸一眼，便繼續低下頭去。
其他人也紛紛收回目光，該幹嘛幹嘛。
原秀清淡淡一笑，收起畫軸，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問出什麼了，但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答案，嬴兗與寧兒之間，關係極不尋常。
眼前的這老頭不肯說，那麼就算找到嬴兗，他，也一定不會說。
「畫卷中的女子，名叫姜沛寧，如今是我師刀樓一脈的關門弟子，不出意外，將來會繼承我的衣缽，執掌師刀樓，嬴兗如果回來了，麻煩你告訴他一聲，寧兒今後，自有我這當師父的小心呵護，保她周全。」
周圍一陣靜謐。
半晌后，老爺子點了點頭，
「有勞原樓主了。」
原秀清嘴角翹起，目光狡黠，長袖一卷，轉身御空而起，化虹離開。
沒有人攔她。
原秀清前腳剛走，一道青色神身影突然出現在村莊外面，一臉詫異的抬頭望向天穹，咧著嘴巴道：
「憑什麼？憑什麼她就可以在天璣林御空飛行？我就不行？難道我儒家不如道家有排面？你們天璣林的規矩，難道是擺設？」
「我特么不服！」
說著，青衫儒生拔地而起，直衝天際。
同一時間，天穹之頂，一道劍光直落，
村莊外，老爺子陳廷敬罕見的擺出拳架，一拳轟出。
田圃邊上，楊元廣雙手各持一座萬壑雄峰，砸向天際。
湖心畫舫，一道流瀑化形蛟龍，伴隨著聲聲龍吟，席捲出水。
大賞園內的一處長廊，一個醉醺醺的白衣男子，打了一個噴嚏.……
半空，
蕭綸如同隕石般直落而下，重重的摔在一座陡峭的懸崖頂上，面朝地，擺出一個「大」字。
衣衫破碎，七竅流血，半個屁股蛋都露出來了。
「MLGBD……老子就是不服。」
年輕儒生吐了一口血水，嘴裡一陣罵罵咧咧。 ……
三個月後，春暖花開，小樹出新芽。
天璣林外的渡口處，那艘來往於閻浮洲和太平洲的渡船，凌霄花園上面，走下來一位白衣少女。
憑著從渡船上打聽到的消息，少女徑直去往西北入口處，那座酒水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