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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此歲流年多歧路(上)

  死亡地界,第三層,修羅境。

  這是張若懸來到非徒谷的第六年,冬將過,春光將降的日子裡,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天而降,淡紅的土地上濺起無數的水花,上百名身著死徒囚衣的人搭著鏈條在這雨水中呼喝著艱難前行。

  「非死無生,那就怪不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咯。」做為在非徒谷熬了六年才得以升職的張若懸而言,這年這時節的小雨是愜意而悠閑的。

  小嘴裡含著一根牙籤,捻著牙籤的根,挑著齒隙間的肥肉,咂巴著嘴巴,臉帶笑意的望著那上百名死徒將汗水和著雨水裹挾在時不時飛濺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的模樣,對比自己昨日小炕上那具*滑膩的軀體和那銷魂的小嘴,此刻的張若懸正是意氣風發時。

  氣喘吁吁的爬上立在非徒谷的那座排列十九階,每階之上都雕鏤著一隻修羅浮雕的高台。

  殺伐者,仁慈者,奸佞者,忠誠者,威嚴者.……每一隻都代表著一個統治階層,在非徒谷這座高台的最高層階上雕鏤的是一個怒目持戈的修羅。

  在修羅境怒目持戈的修羅是位屬上三層的統治者。

  張若懸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那怒目持戈的修羅十九階,心裡一陣寒涼,他對自己的斤兩很清楚,能夠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趨炎附勢,讒上媚下,做足了一個壞了良心的壞坯子所做的所有事情之後,才因為前些天剛剛死在鍘刀下的凌若虛大人所留下的空缺,得以成為第七個由死徒做到第四階忠誠者,從此基本與「非死無生」這四個字再無關聯的修羅境正式臣民,是一件可以膜拜天地之大德所帶來的真正希望。而這希望已經是那位不怎麼出現在非徒谷但顯然權勢滔天的主子能賜給他的最大賞賜。

  他恭恭敬敬的在第四層階梯上對著十九階沒有人的階梯浮雕跪伏,口中念念有詞:

  「小人張若懸,由怒目持戈者,非徒谷的唯一將軍——伏戌波,降下赦令,允許小人成為下三層的一員自由修羅民眾,並榮耀成為管理死徒人口的津梁校尉。小人必定日夜盡心,兢兢業業,努力保證死徒人口的完整,對於新入的死徒必然每位登記在冊,絕不疏忽。感謝偉大的修羅王,感謝攬閱千古的湮修羅大人,感謝強大的第一魔帥,感謝非徒谷唯一的統治者第四上將。」

  將這一段冗長的感謝語說完,張若懸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子,將自己肥大的身軀艱難的在只有兩腳寬的台階上轉過,此刻他的腳下,一排修羅兵士已然跪伏在地,其中一位兵士手捧托盤,盤中正蹲伏著一隻閉眼靈獸——校尉盲鼠。

  看著托盤上那隻全身黑毛,鼠須顫抖的校尉盲鼠,張若懸那張小嘴洋溢出無可抑制的笑意。他伸出自己的左臂,將自己那厚厚的衣袖縟起,一直到小臂處,露出自己肥厚粗大滿是絨毛的臂膀,伸到校尉盲鼠的面前。

  那隻一直只是鼠須顫抖沒有什麼動靜的校尉盲鼠在張若懸的手臂湊到自己面前時,忽然後肢站立,前爪緊握,仰天尖嘯,嘯意尖利刺耳,張若懸登時駭然,心中幾乎肝膽俱裂,砰一聲癱倒在地,然而不等他重新站起,那隻校尉盲鼠騰地如電般撲向他的手臂,他驚覺手臂間一股刺冷,似乎有什麼液體正被那咬在自己臂膀的小東西吸入,還未等他驚叫,一股火辣的熱意從校尉盲鼠的嘴中反哺回自己的身體內。

  冷熱相聚,在他身體中互相糾纏,他那薄弱的意志力根本就經受不了這兩股差距極大的氣息,啊的一聲昏倒在地。

  此刻,左臂上的咬嚙痕迹已然消失,那隻校尉盲鼠抖抖鬍鬚,轉身跳回托盤中,頭也不回的在托盤中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張若懸渾渾噩噩的在階梯上醒來,甫一清醒尚未對自己正式成為修羅境正式民眾感到高興,身旁清瘦面容清秀帶著一種冷進骨子內漠然神色的津梁校尉副官不識抬舉地提醒道:

  「半小時之後,大地絮飛之時,九千四百三十三位新入死徒將抵達谷內。請大人造冊清點,以備查驗。」

  張若懸愕然於這陡然出現在肩頭的工作,抬頭先是看了一眼靜靜看著自己的副官,心中腹誹這萬年不變神情的面癱。而後仰起臉望著頭頂巨大的陸地下嶙峋的巨大土堆中逐漸向空氣中伸展出白色飛絮,不禁暗罵脫了死徒籍依舊勞碌命的自個兒是個多麼悲催的人。 ……

  整個飛地上的人都不敢說話,便是一直以來以分析為樂或者說以此為癖好的蕭啟翰都非常乖巧。

  鐵甲營騎軍士兵並沒有對他們這群人做出出格的事情,那位初次見面便敢與上百個男人對罵,狂泄各種祖宗親朋美好祝願的圓臉雀斑姑娘也沒有再次撩撥這群已經從死亡絕望中漸漸轉入未知恐懼的人群。

  倘若這世間真是一個可以翻覆的世界,那為何九千四百三十三個來自不同世界群體意外死亡而至於亂入的人,沒有一個是從所謂可持單劍飛天,可獨語喃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亦或是能招手間便能移山倒海等等這種神秘世界而來的呢?

  因此,當這個世界的規律顛覆以往一切定式常理之時,多數人選擇逃避與恐懼。而非直面這血流漂杵卻又異常真實可觸的事實。

  包括蕭啟翰。

  唯獨林蕭不再此列。

  林蕭安靜地坐在凸出地面而後拋離地面的飛地上,保持愣愣的發獃狀態,心中卻細細凝神那若隱若現的迴音是否依然。

  他終究是一個被欺騙以至於突然看見所謂神秘事件開端直至結果的人。

  畢竟他是那唯一的參與者,唯一的承擔者。

  他並不能深切的明了現在所坐著的土地與那個投影者契約擁有多大的聯繫,但這並不妨礙他能夠以平淡的心理接受一塊陸地陡然從大地之上呼啦啦飛馳,而後鑽進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中青色的莽莽森林突兀伸出的枝椏就在臉龐的側面刮出淺淺的血痕。

  白茫茫中蔚藍的波瀾大海上安靜搖著尾巴在海水淺層自在悠遊的魚,偶有魚躍此時海,濺起點點水花,冰冷濕潤帶著一絲腥味就在鼻翼間微微的抽搐。

  白茫茫中金色的初生紅日依舊安詳端坐在地平線上,彷彿每個世界必然擁有的愛,漫漫揮灑著生命所必有的溫暖.……

  有人忽然間流下眼淚,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在地面上,砸起微帶草香的土腥味。

  有人抱膝仰著臉獃獃地看著艷陽天上那漂浮的白雲,眼中無限追憶著心中四起的過往。

  有人……

  左殷詫異地回望身後安靜的人群,感受到此刻瀰漫而出深深的追憶情緒,不知為何心底突兀的擁有一絲哀切。

  她仰起臉,望著在哥哥懷中入睡的清冷女子,女子眼角流下淚。

  她伸出手,淚落在手心,凝結成輕靈的水珠,在飛馳的土地上拉扯著飛離掌間,徒留下絲絲水潤之意:

  「哥哥.……為什麼他們這麼悲傷。」她的聲音帶著迷惘。

  左野面色柔和地望著懷中深睡的女子,望著她清冷的面容下隱藏著努力而聰慧的心,輕聲道:

  「殷殷,記住,這便是我們沒有再歸往生的原因。」

  因為我們不懂追憶,不懂懷戀,不懂遺憾。

  多年後,也許會有很多人議論這次行動耗費稀少御靈師都覺得貴重無比的靈力施展強大的禁地術,而後再施展穿越之術,經歷時間的迴廊,望見即便千萬年來都沒有多少人能夠真實看見的時間之廊中獨有的美麗是否值當。

  但左野知道,懷中的女子終有一日會在這世界綻放自己的輝煌。

  那在迴廊上才能飄落的淚水,從他眼前消散,他看見,那藍色的昏暗記憶。 ……

  林蕭抹去淚水,耳邊早已沒有那如附骨之疽般的迴音,他知道自己暫時擺脫了那恐懼的時光。

  他站起身子,飛馳的大地上唯有他的身形緩緩前行。

  他轉著頭將四周人的表情紛紛放入眼中,突然間心又回到了過往。

  回到那個在漫長路途上跟在高大男子身後的小小身影。

  那男子稀疏的胡茬,滄桑明亮的眼眸,就那麼帶著小小的自己,對自己說:

  「林蕭,時光逝水,帶走的不是追溯,而是經歷。」

  他稱那個男子為:父親。 ……

  校園的銀杏樹斑駁的影下,年輕的少年帶著邪魅的笑望著膽怯伸出小手交著保護費的同學。

  少年的身前,三個各色鮮明模樣的小嘍啰呵呵對他喊著:

  「大哥,俺們今天又可以買好吃的給小佳佳帶去啦。」

  白色床單上躺著骨瘦如柴的小女孩。

  他用保護費買來的那些食物掉落在地上,中年護士哀嘆著將白色的布蒙在女孩兒的面容上,遮住了天,也遮住了他所有的世界。

  小嘍啰們,追著他,身後的聲音不停的喊著:

  「大哥,俺們還在啊,俺們還在啊……」

  他睜開眼,淚水尚肆意在臉面,但看見身前蹲坐著的十三四歲少年伸出的手,手指纖長白皙,少年說:

  「蕭啟翰,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他抬起頭久久凝視著天空,天空蔚藍沒有深色巨大的陸地只有一張素顏的凄婉面容:

  「蕭啟翰,你就是個流氓,我恨你!」

  「阿琪,可我愛你。」

  他伸出手,握著少年的手,點點頭。 ……

  時光的迴廊,斑駁的過往,我們終能看見遺憾,再一次清晰而來。

  這一次,我們願意並肩,為了再次活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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