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荒漠孤旅,貓伴少年(上)
森森霧氣從荒漠的陰沉低雲中向北方緩緩推進,刺骨的冷風如同倒刺的長鞭抽打在包裹著一層厚厚長袍的旅人身上,帶著遍地的細小沙礫噼里啪啦地擊打在咯吱著車輪的馬車車廂中。
青蔥似的鬃毛在一路風霜中糾合在一起,掩去了原本惹人艷羨的可價值數萬靈銖駿馬之神駿,留下逐漸呼哧著乏力的疲憊。
「啪」的一聲響,馬車前端坐著的馬夫拉著韁繩,揮舞著馬鞭抽打在馬身上,力道十足,青驄馬哀嚎陣陣,得來的卻是更多的長鞭。
青驄馬勉力踏著馬蹄在荒漠的堅石細砂礫上行走,速度卻不知不覺中漸漸緩了下來。
馬夫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陰雲,陰雲壓著遠方的天穹,天與地只留著一線,呈在他的眼帘下,熟識荒漠天氣的馬夫望著那道線,心下計算良久,不禁嘆了口氣,轉頭隔著帘布對車廂內的人說道:
「馬力疲乏,天氣也不適合繼續趕路,今晚恐怕要委屈主子在荒漠里再多睡一晚。待我往前走段路,有處小型綠洲,可以稍事歇息,緩緩疲累。」
馬兒繼續緩行向前,車廂中卻良久未曾傳出話來,馬夫哀嘆了一聲,正打算便是讓這兩匹青驄馬最後白沫陣陣也要將車廂內幾乎病危的主子送到北方荒族的新城——撒葉。
車廂內傳來輕聲的咳喘,嘶啞地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馬兒要緊,便在前方歇息吧。我還撐得住。」
馬夫猶豫了片刻,車廂中的人似乎感覺到他的游移不定,語氣略微嚴厲了些:
「聽我的。」
馬夫不得已,拉著馬韁,揮著馬鞭,在疲累的幾乎失去神採的青驄馬緩蹄中,向前方一處小型綠洲駛去。
車廂顫顫巍巍,車廂外噼里啪啦,車廂內卻有一盞琉璃翠燈倏然亮起,點點光亮卻毫無顫抖之意。
車廂空間窄小,除帘布處供人出入以外,其餘三面全部都是一格一格的書格子,格子中放滿了各種書籍。
車廂內也沒有座椅,只有一層厚厚的棉毯攤放在車板上,一堆大大小小散發著油墨清香味道的書冊雜亂無章的堆放在棉毯上。
車廂中的主人則裹著一層從頭到腳蒙的嚴嚴實實的厚裘衣,蜷縮著身子靠在車壁上。
琉璃翠燈的燈火投映在模糊不清的面容上,而那雙露在帽子下黯淡無光的烏黑雙眸則靜靜地看著燈火,不知過了多久,主子才皺著眉頭,勉力探出身子,伸出纖瘦白皙的手,在綠瑩瑩的光亮中將一本頁面枯黃的書冊拾起,在燈火中一字一句的輕聲細讀:
「修羅新曆十七年春四月,北方軍團第四兵團被布置在格勒沙丘的杜科薩滿全數召告為荒藤,總計七千人。
修羅新曆十七年春五月,北方軍團第三兵團在奇摩沙地被荒族薩滿艾利克以血祭為代價全數殲滅,總計六千四百人。
修羅新曆十七年夏六月,北方軍團副帥南摩在營帳中遭到暗殺,死時全身膿液沸騰,死不瞑目。
修羅歷十七年夏七月.……」
主子輕聲咳喘著,卻不再讀下去,這一本書早已閱讀了無數次,上面的每一句話早已記印在自己心中。
修羅境千年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殺戮軍團,在十年內一敗於平然境武相之手,二敗在平然境文相之謀,都比不上三年前在荒族大薩滿薩拉丁的手底下棄甲十萬,荒族並不孱弱的軍隊甚至一度威脅到彌羅八族中鎮守北方的殷族主城:殷花。
若非湮修羅突然降臨荒族聖城——特洛茲,與薩拉丁約賭,迫使薩拉丁在權衡利弊下放棄攻陷北方,否則現如今的修羅境北方戰線大概依舊在戰火紛飛中,甚至彌羅八族在雲族滅亡后能否繼續統治著修羅境都在模稜兩可之間。
纖瘦的手指蒼白無力,捻著紙頁,目光凝視著琉璃翠燈燈罩上每隔半小時便會流動一次的浮雕,陷入深深地思考中。 ……
距離那疲乏憊懶拖動著車廂緩緩前行的青驄馬前方,大約半小時左右路程處,一片約摸數百平米的綠洲在遠方陰沉天穹下,搖曳擺舞著少許的綠樹,綠樹泛著枯黃,圍繞著一池清潭。
清潭水光透亮,風沙在陰風中卷積,落在清潭之中,瞬間便在清澈見底的潭水中消融。
幾條在荒漠上行走覓食的角腹蛇,用幾乎已經退化成裝飾品的利爪牢牢地鉤在綠樹的樹根,昂著頭吐著開叉的粉色舌頭,一雙陰冷的眼珠警惕地盯視著綠洲中某處積滿沙礫石子的地面。
噗噗幾聲悶響,那處積滿沙礫石子的地面被一團黑漆漆圓乎乎的東西頂開。
只聽一聲哎唷的*聲,那黑漆漆圓乎乎的東西瞬間又跌回地底,那幾條角腹蛇並沒有蠕動著進行攻擊,反而迅速地低下頭,眼神中充滿恐懼地貼著地面,一動不動。
地底下,砰砰幾聲響,一個聽著頗為憊懶的聲音嚷嚷著:
「再多沒有了。嗅什麼嗅,我就帶了一塊血精石。」
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傾聽什麼,不過片刻又嚷道:
「你告密就告密,我怕你不成。又不是第一次出逃。」
那幾條角腹蛇在他聲音的停頓間隙,頭顱壓的更低,幾乎要埋進淺淺的土層內,直到那塊地面又被黑漆漆圓乎乎的東西頂開,它們才重新昂起蛇首,眼神警惕中帶著驚異,望著地底下冒出來的東西。
地面剛剛頂開,那個黑漆漆圓乎乎的東西掩藏在地底的身子向後一傾,嘴裡哎喲喲叫著的同時,一隻白色雪絨般蓬鬆有著狐狸模樣的動物從地底一躍而上,四隻小爪剛一落地,后爪便忙不迭地划拉著將一堆沙礫往那處又被頂開的地面縫隙中填。
狐狸咧著嘴,黑溜溜地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玩虐地眼神先是往後瞥了一眼,而後轉頭對那幾條忽然振奮起精神的伺機撲食的角腹蛇輕蔑地瞟了瞟。
角腹蛇們一直是這片綠洲的王者,幾乎從未經歷過什麼來自除人類以外的生物挑釁,一時間在這輕蔑的神色中,盤著尾端直立而起,紛紛張開蛇口,對著那隻狐狸模樣的動物低聲嘶鳴。
黑漆漆圓乎乎的東西終於在歷經艱辛之後探出全部妝容,卻是一個面容清秀,洋溢著陽光般溫暖笑容的少年。
少年伸手撐著地面,正準備一躍而上之時,前面那隻被他順拐出來的姦猾小傢伙突然身子一閃,哧溜著向最近的一顆樹上竄去。
少年腦子裡還在思索著這小傢伙什麼時候學會爬樹的疑惑時,血腥氣息以及空氣中噴射出的毒液氣息混雜著直衝他的顏面。
少年啊咧著怪叫一聲,匆忙從自己那套灰濛濛看不出色彩的衣服中掏出一顆碧色的小藥丸,迅速地扔進了嘴裡,碧色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之意從體內猛然輻射而出,形成一道距離少年身子大約五公分左右的人形綠色護罩。
那數道可以將一個數百人部落全數化作白骨的劇毒,在空氣中沿著軌跡濺射在那道薄薄的肉眼可見的綠色護罩上,嗤嗤聲四起,一陣輕煙裊裊而升。
少年插著腰,咧著嘴囂張地喊道:
「區區蛇毒,能奈我何?小爺我有碧元護體,專門抵禦你們這些陰險毒辣的蛇類。」
角腹蛇雖然毒性強烈,但是畢竟只是一般野獸,並無多大智慧,自然不懂這個在地底下忽上忽下的囂張少年到底在叫喚著什麼。
望著那些噴射出的毒汁並沒有放倒這個怎麼看都不算強壯的人類,角腹蛇的野獸本能智慧,迅速做出反應。一條角腹蛇蜿蜒著低聲嘶鳴向竄上樹頂,趴在樹蔭中看戲的小狐狸模樣的動物奔去。
另外幾條則見遠攻不成,快速蠕動身子試圖將這個奇怪的人類纏成麻花,然後加倍的注射毒液。
角腹蛇畢竟是荒漠中處於生物鏈前端的強大存在,在這片相當熟悉的綠洲中蠕動地速度快如閃電,少年插著腰還在自鳴得意的時候,一條蛇已經彈射而起,張著嘴從空中飛向他。
少年見這角腹蛇不按常理出牌,心中一驚,慌忙急退,偏頭對那隻正舔著爪子,頗為悠然自得的小狐狸模樣的動物大喊道:
「我偷偷帶你出來,很冒風險的。你難道要看著我死啊。我最怕蛇啦!」
小狐狸一樣的動物卻置若罔聞,舔完左爪,瞥了一眼那條已經盤上樹的角腹蛇,眼皮一搭,又伸出右爪,伸出細小粉嫩的小舌頭,舔舐著。
少年見這個實際上被自己拐帶出來的小傢伙,一副倨傲的模樣,心裡鬱悶,望著那幾條角腹蛇幾乎離自己不到十公分的距離,恨恨地喊道:
「見死不救是吧。我們絕交!」
話音剛落,他溫暖的笑容瞬間斂去,兩隻手迅疾如風在空中留下片片殘影,幾乎在眨眼的工夫間,那幾條攻擊他的角腹蛇就被他全數捏住七寸,手上用力,喀拉數聲,全數斃命。
直到此刻,那由於出手速度極快而在空中留下的殘影才漸漸退去。
少年哼了哼,抓著那幾條已經氣息全無的角腹蛇,昂著頭說道:
「今晚吃蛇羹,我一滴湯汁兒都不會留給你。」
小狐狸一樣的動物聽著少年的話,那條盤繞上來的角腹蛇正準備展開身子纏繞它,它看都未曾看一眼那條孤軍奮戰的角腹蛇,輕蔑的眼神盯著站在樹下晃悠著身子和自己對視的人類,那眼神的輕視,將少年氣地哇哇大叫。
角腹蛇倏地衝上來,小狐狸一樣的動物,頭偏了偏,伸出一爪,像拍一隻死物一樣,輕輕在那湊過來的冰冷皮膚上靠了一下。
少年眉頭緊皺,一臉不忍地說道:
「暴力分子!看著那麼美,怎麼這麼喜歡血腥呢。被你這麼一拍,晚上又少一份蛇羹了。」
小狐狸一樣的動物神情悠閑自得的伸出白色染著少許血液的爪子,在樹枝上蹭了蹭,抬起爪看了看,很人性化地皺起眉頭,似乎很不滿意自己潔白的爪子上染上這低劣生命的血跡,嫌惡地用後身在樹枝上輕輕一震,那條已經被拍成肉醬的角腹蛇沉沉墜落,噗砸起一層淺淺的塵煙。
隨後一道雪白身影在空中劃過優雅的弧線,躍入清澈見底的清潭中,在水中悠然自得地清洗起自己的身子。
少年望了望自己手上皮肉俱在的角腹蛇,又看了看那條被拍成肉醬的角腹蛇,嘆了口氣道:
「惹誰不好,非要惹這暴力分子。算了,誰讓你智商低下呢。我就勉為其難把你做成一小鍋蛇湯,給它補補身子吧。」
他俯下身子,偏頭看向綠洲的另一側,敏銳的耳朵中聽見了從遠處漸漸而來的馬蹄聲。
「很輕,疲憊,乏力。」
他抬起頭對在清潭中遊戲的小狐狸似的動物問道:
「暴力,這地兒離荒族聖城多遠?」
暴力咂摸著嘴登上岸,甩了甩身子,蓬鬆的雪白絨毛在清水的洗滌下,柔順光滑,如同錦緞一般:
「小延奇送錯地方了。離這兒最近的是荒族的新城——撒葉。至於聖城特洛茲,與這裡離著四百多公里,中間還隔著一片流動瀚海。」
「什麼!這混球虧我每天好吃好喝地待它,血精石可不是那麼容易採集到的。」少年氣憤無比地喊道。
暴力絲毫不管某個被騙的傢伙如何的暴跳如雷,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另外,剛才在地底沒看錯的話,它還偷走了你放在左邊口袋右下角處的小型儲物袋,袋子里似乎裝著三塊血精石吧。話說這也不能怪小延奇,這三年來你可以說摳門摳到了天怒獸怨的地步,半個黑森林幾乎都被你坑過。任誰被坑個三年,也會知道怎麼從摳貨手裡順走點東西。」
舔了舔爪子,暴力嘀咕著挺甜,不顧某個被稱為摳貨的傢伙耷拉著腦袋,在那悶聲不吭地將那幾條倒霉催的角腹蛇撕扯成一塊塊的肉:
「也不知道你受了什麼刺激,對自己的東西幾乎有一種近乎偏執的佔有慾。你那個師傅和師娘也不靠譜,教你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嘛。對了,最後再次強調一句:我不叫暴力,我是獸元空間中的王者血脈,古獸皇族,別用這麼低俗的名字稱呼我。本王的名字叫——古森。不許再叫錯咯。」
古森優雅地邁著腳步,走向綠洲的邊緣,而後在聽見身後摳貨的聲音后,腳下爪子一歪,回過頭咧開嘴,露出細密尖利的牙齒,眼珠圓瞪,全身錦緞般的雪白絨毛瞬間炸起:
「你再說一遍!」
「暴力的確不好聽,不符合你的品位。明明就是一隻貓,還厚臉皮稱自己是古獸皇族。切,所以我決定叫你小森森呢,還是森森呢?還是森森呢。或者,貓森森?」
「賣萌可恥。更何況你根本不符合古獸的美型。所以,受死吧,你這個摳貨!」古森徹底暴走,揚起白色的小爪子在少年面前一飛。
片刻之後……
「這幾串要烤的嫩一點,不許放孜然粉。」古森笑眯眯地轉過身子,優雅地邁著步子,像一隻高傲的——貓。
而某個受到刺激后變得極為摳門的摳貨少年則慘兮兮地捂著臉面上的那道貓爪留下的痕迹,不情不願地將古森挑選的品質極佳的蛇肉一一串起,放在從兜裡面隱藏的儲物袋中,掏出的小火爐上,滋溜溜地烤起來:
「明明就是一隻貓。」
古森聽著身後的嘟囔聲輕蔑地笑了笑,如同巡視領地的野獸之王,平靜地望著遠處而來的旅者。
前方那輛孤零零的馬車前端坐著的蒼老馬夫,顯露在臉面上的驚訝與警戒也已經清晰可見。 ……
「貓?」老馬夫在這條通往荒族深處的偏僻小道上行走多年,各色荒漠上的動物都見過,哪怕哪天從地底下冒出一隻巨獸出來,他也不會驚訝到情不自禁地喊出來,他會一聲不吭立馬掉轉馬頭迅速逃走。
這片綠洲他曾經每年至少停歇十次,對這個地方各個季節可能出現的生物都了如指掌。
雪白蓬鬆的絨毛,孤傲的眼神,即便相對於人類而言的渺小,可依然如同君臨天下的王者一般,俯瞰著芸芸眾生。
老馬夫低聲驚呼,那兩匹原本疲乏無力幾乎要口吐白沫的青驄馬,在那小小生物的眼神中,似乎眨眼間獲得了無窮的力量,如同狂熱的信徒一般,四蹄狂奔,沖向那片綠洲,或者是那隻渺小的生命。
「貓?」車廂突然劇烈的晃蕩開,一直進行思索的主子,被這劇烈的晃動驚動,耳中正好捕掠到老馬夫的聲音,微微一愣。
馬鳴聲對天長嘶,老馬夫掀開帘布臉上尚且帶著驚訝的表情:
「馬匹忽然發狂,讓主子受驚了。」
輕聲咳喘片刻,望著老馬夫一臉緊張模樣,主子隱藏在長袍下的面容揚起一絲笑意:
「沒事兒的。我聽到你說……貓?」
「嗯嗯,前面有一隻.……」老馬夫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指出方向,身子卻似乎像被定住了一般。
一隻雪白蓬鬆絨毛的小貓躍上了馬車,邁著優雅的步伐,視老馬夫如無物一般,走進了車廂中。
黑亮的眼珠中閃露著慵懶的神情,望了望那雙原本在綠瑩瑩燈火中黯淡無光的眼眸,此刻卻逐漸亮起。並且那雙纖瘦白皙的手指不停無意識地抽動,似乎在忍耐著某種心緒。
小貓眯著眼睛伸出小舌頭提著爪子舔了舔,輕輕地喵了一聲,倏地一下子鑽到那主子的身前,墊著小爪子用那毛茸茸的小腦袋不停地蹭著車廂主人的胸口。
老馬夫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半天才將剛才那句話吐出來:
「貓。」
車廂主人咳喘著笑了起來,嘶啞的聲音溢滿了開心:
「好漂亮的小貓咪啊。」
而後原本無力的手,在如此萌物的刺激下,無法抑制心中的興奮感,一把將那小貓咪緊緊地摟在懷裡。
老馬夫眼角跳了跳,繼續保持木樁狀態,嘴皮抽了抽,他那不算老花的眼睛分明看見這個小貓咪,在被主子抱在懷裡的時候,用那小腦袋更加用力地擠了擠主子的胸。
「絕對是未開苞的雛兒,不過身上一股死氣。不管啦,哇哈哈,再次離開死氣沉沉的古獸空間,就能遇到這麼個漂亮姑娘,賺足啦。哈哈。這胸可真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