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喲,百章大合唱了喲
泥土芬香一直延續至那一圈籬笆圍著的茅屋,一方不大的青青菜畦,浸滿了昨夜的雨露,微微有些低垂,但在綻放著柔和光芒的陽光的反射里,那亮亮的水珠還是告訴人們,對於這場雨它們很喜歡。幾隻錦毛野雞撲棱著翅膀咕咕的叫著,啄食著濕濕地面上乾爽的粗糧,時不時就著那水窪里清亮的九天之水飲上幾口。一株參天大樹冠密枝繁的傲立於茅屋右側,隱隱綽綽的遮蔽了些許碧宇清澄天空中那暖暖的帶著少許涼意的陽光,在風的推波助瀾之下,斑駁的光影時不時的搖晃著。這方小小的天地似乎就在這風情中隔絕了塵世的愁苦。細碎的石子小道一直綿延至兩扇靜靜合著的木門前,裡面很安靜,連風剪碎落飄葉的沙沙聲也沒能給這恍若世外凈土般的存在添一絲憂擾。
屋中白世華安靜地坐在藤椅上,藤椅邊是個藤桌,桌面上一杯濃茶正泛著熱氣,一根有些駭人長度的香正在徐徐燃燒,有一點檀香味,不濃,很淡。他端起茶,輕輕吹開茶中的嫩葉,湊在嘴唇邊,飲了一口:「恩,好茶,嘿嘿,得好好喝一盅,還不知道以後什麼時候有的喝。不過,老不死的太小氣了,就給二兩。」他嘀咕著又是一口「真好喝,都不想死了。」
顧寧很累,心中卻有著一種恐怖之後的巨大滿足,在方才,或者在她決定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個孩子時,那種曾經讓她恐懼到極點的生孩子大業就開始折磨她。她甚至在某一天肚中的胎兒踢她的肚子時產生輕生的念頭。她一直就在問自己,自己是不是來到這裡就變了,被壓抑了,沒有誰是與自己可以一起談論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每個人都顯得是那麼的古板,保守,甚至不可理喻。
然而在過一些時候將不會有這樣的困惑,她決定讓自己這個還在腹中的孩子接受自己的那些理念。於是,來到這府中一年之後她開始沉默,除了每日的請安以外,她幾乎足不出戶,靜靜的等待新生兒的降臨。這對於她這樣曾經那麼喜歡遊玩,那麼率直的性子幾乎是背道而馳。白族的長輩甚至懷疑她是不是中了什麼蠱咒。然而,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人為她祈過福,所有人都在沉默。
幸運的是孩子安全降生,她在這個世界僅此於愛的使命完成了。她要給這孩子灌輸自己多年來有口難述的所有理念。不是那些屬於女人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是個女孩子,不是一個在某年要嫁出去的小小羞澀女生。
此時她經歷了她認為的人生中最大的恐怖之後疲憊的睡過去。瓷娃娃般精緻的臉龐上一抹紅暈漸漸顯現,母性的光輝似乎在那一剎那永遠的烙印在了她那賽雪勝霜,吹彈可破的雪嫩肌膚上。
白臨海坐在大堂里點著那由二兒媳初入白府時製作的那種叫做「焦煙」的東西,這大概是二兒媳這幾年唯一讓他感到心情舒暢的事。心裡煩悶時,靜靜思考時燃上一根,看著那一圈又一圈的藍色煙圈在廳堂上升騰,有種說不出的安詳。他知道自己的這個二兒媳生了個胖小子,他也讓管家去城裡的鐘樓敲鐘告訴了全城的百姓,他白族添了新丁。只是這不能阻止他對二兒媳的厭惡,所以他根本也不想有時間去見見此時的疲累的產婦。他要做很多事,首先是去拜見父親,那個茅草屋裡的百歲老人,然後是給修羅殿的二兒子白拂齊傳個信,他有兒子了。最後是上雲圖城西北邊的破廟給一個人帶一句話。
就在他思前想後時,侍奉老爺子白世華的僕從就跌跌撞撞的進了大堂,一臉慌張的告訴他,老爺子不見了,只留下一封信。
白臨海沒有慌張,往年的在朝堂上鍛煉的寵辱不驚使他壓制住了心中的震驚和悲傷。很平穩的拿起置於桌中的信,揮揮手,讓那個僕從離去。展信而觀,卻只是幾句話:
「茫茫沉浮,白首回望,頓覺瞭然,青畦雖小,終為凈土,殿堂皇皇,卻為牢籠。子嗣之延,名之泊,淡泊不事名利。字曰靈安,自古天地以靈為祖,虛無縹緲,卻是安閑。我之此去,非為天罰,實為蓓兒,若有失蹤,勿掛心懷。另有國家之器,終是為民,干戈不起,天下歸心。謹將此語寄往修羅殿卓孫處。」
白臨海淡淡一笑,笑中苦澀莫名,深思了一會兒,麻利的將信件揉搓成團,甩手扔進堂中點燈處,火苗一旺,將這前人之言燒了個乾乾淨淨。實際上多年來,他實在是不清楚父親為什麼對那個身份不明的二孫媳如此挂念,多次讓他給孫媳婦代以問候,不過他從來沒有尊從過,反正老爺子晚年基本上不出茅屋。他也不用擔心。
「昨日一塵,似煙如夢。父之所念,為權為制。此兒命薄,大任不擔。速回雲圖,蓓兒此女,甚為可疑,望兒再攜新姬,以待新天。」寥寥數字,白臨海卻是想了很長時間,才在這樣極為不滿兒媳的心態下寫下的嚴厲話語。
「咕咕」一隻純白羽鴿落在書房的窗欞上,邁開小步搖搖晃晃的走到白臨海面前,它的一隻腳上有個小竹筒,正是一隻信鴿。白臨海輕輕的撫摩著白鴿的羽毛,眯著眼從窗子向兒媳的院子望去,眼中閃過一絲殺機。看著白色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出白府,正在長廊上慢慢走著的白拂秋心中更是平添了許多的憤恨,他冷冷的笑了笑,喃喃低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修羅殿做什麼,那本來是我的位置。不過無礙,我會奪回來的!」他抖抖長袍,像是要甩去什麼。停下的腳步又動起,向著弟媳婦的院子走去,他想看看自己的侄子如何,或許目的並不只是這個。
紫鵑剛剛照顧好二少奶奶休息,大少爺就來到門前要進去看望小孫少爺,「大少爺,二少奶奶剛事生產,甚是疲勞,需要休息,還請大少爺明日再來探望。」
「如果我非要見呢!你能怎麼樣!」白拂秋冷漠的話語讓紫鵑幾乎渾身一個冷戰。這話如果入在別人的耳朵,鐵定會告訴老爺,然而紫鵑卻是知道白族或許除了那位兩年來只在府中待過三個月時間的二少爺,沒有誰會對二少奶奶和顏悅色,如果按著二少奶奶曾經用的一個詞或許比較恰當:冷宮。
沒有好臉色,不代表沒有人覬覦二少奶奶的美色。府中的那些嬤嬤們曾不無妒忌的這樣評價這位美若天仙的二少奶奶:「她這樣的女人對於男人而言永遠是『我身邊要是有個這麼美的女孩多好!』而對於我們女人而言永遠是『這麼美的女孩千萬不要出現在我身邊啊!』」雲圖城中有人在二少爺娶親時曾驚鴻一瞥,驚為天人,遂在城中四處讚揚顧寧之美,一時之間到傳出「雲圖之美」的稱號。
所以大少爺不是為了小孫少爺來的,而是為了自己那個美得簡直可以說是從男童到耆老皆通殺的二少奶奶來的。大少爺一直都對二少奶奶心動不已,然而那時基於老爺的嚴令,一直沒有機會一親香澤。如今二少奶奶已生產,那個禁令也就失去了效力。紫鵑只能在心中為二少奶奶祈禱,她終究不能阻擋大少爺的淫威,她只是一個丫鬟而已,又攤上這麼一個主子。只得放進了這頭色中餓鬼后。也許只有那句二少奶奶說過的一個詞可以形容她的命運:天妒紅顏。
踏入顧寧香閣的那一刻,白拂秋就看見了那個在搖籃里的皺巴巴的小嬰兒,那一刻他的殺心直線上升,對父親和弟弟的怨恨幾乎要噴薄而出。然而當他將眼神移至床鋪上那熟睡著的女子時,淫心和即將可以報復的快感充塞了他的大腦。他幾乎是以飛鳥般的姿勢撲向那個剛事身產的虛弱女子。那一刻他彷彿就見到這美得讓所有男子都不禁淫心四起的女子在自己的胯下婉轉*……
紫鵑在門前侍立著,心中不禁為屋內即將要發生的事情感到羞恥和揪心。她甚至可以想象府中的那些人如果知道,絕不會處罰大少爺,只會以二少奶奶「不遵婦道」這個絕佳的理由將她趕出府中,如果是管家那樣心狠的人,紫鵑幾乎可以認定日後的秦樓中會有二少奶奶的凄苦身影。
只是過了很久,屋中一點聲音都沒有,別說是二少奶奶的呼喊聲,就連大少爺的聲音都沒有絲毫泄出。紫鵑心中疑惑,即便心中焦急萬分,可是多年來伺候人的身份,使她終究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碰!」一聲巨響,紫鵑避閃不及,一個人影從屋中直直的飛出,她視線所及,立馬一聲驚呼,急忙以手捂口,滿臉震驚。她見到剛才滿臉淫笑的進去的大少爺此時衣衫零落,臉色慘淡,包紮頭髮的髮髻都被扯掉,滿頭黑髮四散飄飛,在微風中盪起。
「噗。」一口鮮血自喉間吐出,滿臉狼狽的白拂秋臉色越加蒼白,幾乎是如野獸般的低吼「白拂齊,我和你勢不兩立!」
正在這時,屋中忽然間又飛出一件物事直擊白拂秋胯下,力道所及,白拂秋只來得及凄喊一聲,胯下已是血跡模糊,受此一擊,直接使他暈厥過去,生死不知。
紫鵑被這一連串的突發事件只驚的驚呼陣陣,很久才平息,她猛然間回頭,那扇門早已關上。似乎裡面的人知道紫鵑看向屋門,淡淡地道:「去通知老爺子吧。」紫鵑心中驚雲翻滾,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而且是個陌生男子。「怎麼會,會有男子在少奶奶的房間?」
紫鵑楞楞的站在門前很長時間都沒有動彈一下,門內也沒有新的指示,似乎不管是二少奶奶還是那個陌生人都不把這件重傷白族大少爺的事當作一件大事。
白拂秋痛哼著醒來,過了很久才緩過神,胯下血肉模糊,他試著動了動,只是試圖讓腿挪一下,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立即鑽滿他所有的神經,遮掩了他的神智。在神智即將被痛楚吞噬之前,他用盡全身氣力咬在舌尖,舌尖上的巨痛總算是稍稍緩解了那重傷的痛苦。瞳孔迷迷濛蒙,一片血色,只能似是而非的看見不遠處站在石階上的女子,像是那個丫鬟。他憋足氣力想叫此時還愣在門前的紫鵑,然而方才精神消耗太大,竟然只來得及吐出一個「紫……」字,便再度昏厥。
紫鵑愣神間,風帶著那聲虛弱的呼喚單音,鑽進她的耳中,那一刻紫鵑只覺得渾身似乎被惡風傷身時的惡寒,一股怨恨暴怒之意侵遍她的全身。她「呀」了一聲,這才想起尚躺在院中的大少爺,似乎那怨恨暴怒的寒意就來自那人的聲音。她慌忙奔上前去,扯著白拂秋的衣襟,想扶起白拂秋,可是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扶得起一個二十多的青年漢子。只聽「撕拉」一聲,錦衣分裂,白拂秋重重的撞在石板道上,後腦勺流出暗紅色的血。紫鵑大駭,強忍心中害怕之意,小心翼翼的湊過去,想看看白拂秋的狀況。猛地一聲:「扶我回房。」卻是白拂秋又被痛醒,憋足精神狠叫出的一句。吩咐紫鵑帶他走。紫鵑心下一駭,嬌軀一顫,牙關緊咬的顫抖著答應了一聲,可還是說道:「我……我……拉不動你啊……」然而又是良久沒有聲音,紫鵑大著膽子低下頭,這白拂秋居然又昏厥過去。只把紫鵑是急得六神無主,她想去告訴管家,又害怕牽累到二少奶奶。又想就這麼將少爺拖走,但又害怕在路上被人看見,到時候還是和二少奶奶脫不了干係。
「那邊廂有木板,有繩索,你去取來,我看著他。」身後忽然有人說道。紫鵑當場驚慌得撲通跪倒在地,全身都抖的跟篩子似的。這是老爺的聲音。
白臨海實在想不到自己的二兒子竟然將自己的女人保護的如此周密。看著床上被傷得跟沒了雞毛的雞似的長子,白臨海嘆了口氣。紫鵑站在他身旁,除此以外,房內無任何一人。
「今日之事入得了眼,出不得嘴。但凡我在府中聽到半點風聲,你該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從明天起,大少爺由你照顧,一應事物皆須向我稟報,可聽到了!」
紫鵑直到此時牙關還在打著顫,抖抖索索的答道:「紫……紫……鵑明白。」
白臨海讚許的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樣事物交到紫鵑手中說道:「出去找個大夫,速速帶他過來。不可說明。」
「是,老爺。」紫鵑顫抖著拿過那事物,幾乎是飛著帶跑的出了屋。
白臨海看著紫鵑離去后,轉過頭淡淡道:「好你個逆子啊,竟敢對弟媳婦作此等*之事,可謂是膽大包天啊。」
那白拂秋在回房時被白臨海度了一道真氣,護住了心脈,早在白臨海教訓紫鵑時就醒過來:「爹爹,此等妖女,竟然在家中窩藏男子,簡直是……」
白臨海冷冷哼了一聲,一臉失望:「如果不是那個人手下留情,你還能在這裡和我說話,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簡直是混蛋!」
「爹,那男子是誰?為什麼會在顧寧的房間?」白拂秋問出心中困惑。
然而,白臨海擺擺手,很隨意的說道:「他是誰,你根本就沒有資格知道。」
「爹!我……哪裡不如白拂齊,為什麼不將我送上修羅殿,我才是你的長子啊!」白拂秋積壓在心中憤恨終於對白臨海吼出,但是因為身子實在是傷得不輕,這一吼也沒多大氣力,但其中的鬱鬱不平和憤怒卻是很明顯。
白臨海什麼都沒說,一掌拍在長子的身上,卻是度過一道真氣,點了他昏穴。白拂秋震驚父親所為,那一掌讓他直接昏迷,但昏去之前的憤怒和震驚卻是顯現的絲毫不差。
白臨海站起身,望著長子,良久嘆了一口氣:
「白採薇。父親起了個好名字啊。只是在白族這樣的家族,誰能真正置身事外呢,恐怕即便是父親你,也不能吧。」白臨海幽幽思到。
白採薇睜著眼睛,看著從林蕭背後閃爍的眼瞳中,逐漸放映出的那種電影似的景象。
捂著嘴,眼瞳里閃爍著驚訝。
她看見自己的母親,看見自己已經死去的父親,和依舊在白族府上做著族長的爺爺。
可是她看不見,看不見那個剛剛死去的人。
她蹲下身子,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林蕭的後背看見這一切。彷彿是一場夢。
這時,有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來吧,這是古舊的世界,這是神的盡頭,這是死亡地界最深的美好。來吧,被豢養的孩子。迷茫的孩子。」
一股陰冷忽然包裹住白採薇。
而這時,輕寒扶風,吹拂林蕭額頭冰纏的髮絲,捲起一堆堆捲曲頭髮,鑲嵌著白色的沫。
那些沫漸漸發泡,血絲從額頭間溢出,遇見輕寒風吹,化作一片片如魚鱗般的冰片,蘸著林蕭的血,像是一朵朵即將盛開的夜冷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