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3章 黑潮(12 1315)
第163章 黑潮(12 1315)
大雨滂沱,從昨夜一直下到早上,也沒見消弱的跡象。異常猛烈的雨水,像是有十萬天兵將蒼穹之上的銀河倒懸。幾乎要遮天的雨幕,讓視野之內再難見到別的景色。
時而劃過的電光,在稠密的雨幕中又添上一瞬的銀白。雷聲轟鳴之際,震顫著揚州城裡的百姓。
昨夜還在慶幸下雨的人們,等到再睜開眼,已經全部變了神色。
驚懼,遲疑,害怕等等情緒,一點點出現在心中。複雜的情感,來源於對大自然最本能的畏懼。那份刻在骨子裡的記憶,是從先輩的血液中代代流傳下來。
像王伯這樣的老人家,也沉著臉色。對於這些土生土長的揚州人來說,旱災未必有多可怕。揚州中有淮河,下鄰長江。在揚州的上頭,還有洪澤湖、寶應湖、高郵湖、邵伯湖、射陽湖等連成一條線的五大湖。
這五大湖,又以洪澤湖為首。世人常說的『五湖四海皆兄弟』,它就是五湖之一。境內有這麼龐大的水域,足以讓揚州人視一般的旱情如玩物。可唯獨澇災,是揚州人最怕的東西。
整座揚州城裡,能對這場大雨露出笑臉的,大概只有那些少不經事的孩童。可他們才拍手稱讚,就被神色凝重的長輩攔住。
大家都在等,等這場雨停下。只要停下,或者稍稍減弱一些,揚州人都會轉憂為喜,繼續樂呵著過起今天的日子。
可一直到中午的時間,大雨都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學堂里上課的夫子,不得不奮起嗓子講課。雨聲實在太大,聲音但凡輕點,後排的學子都會聽不清。
中午休息時,躲在走廊上的學子們,紛紛討論著這場可怕的大雨。
陳恆這屋子的人,也不能免俗。他們盡量收緊身子,貼著牆邊站著。現在走廊上稍靠外的位置,都已經被雨水打濕。
江元白見此,不由強裝起淡定,對著身側的好友笑道:「我看啊,下到晚上就該停了。」
陳恆不置可否,只沉著臉看著天空。這麼大的雨,即使只下過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要傷了田裡多少莊稼。
薛蝌小時候跟著薛瑱走南闖北過,比大多數人都要有見識。他憂心忡忡道:「就怕雨一直下。」
江元白尬笑一聲,開玩笑道:「總有停的時候,它還能連著下個三天三夜不成?」
附近的人聽到這話,轉念一想,也是如此。它總不能一直下吧。只要停了,下過的雨水總會隨著淮河、長江入海,到時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眾人放下些許擔心,轉而拉著同伴一起去書院內吃飯。這個天色,就別考慮出門的事情。光是去飯堂的路上,能不被淋濕,都算運氣不錯。
下午的課,一律取消。夫子們將學子們聚在堂內,只拿來棋具等玩物,讓他們在學堂內把玩。等把時間消耗的差不多,才放眾人回到寢屋歇息。
見這雨還在下,即使是心大的江元白,也少了幾分玩鬧的心思。他跟著好友們草草吃過晚飯,就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和衣而眠。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時,他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猛地睜開眼,就看見不知何時醒來的陳恆,正一個個叫醒同窗。
「都起來,都起來,快點,不要慌,不要叫!!」陳恆說的又急又快。
「怎麼了?」薛蝌揉著眼睛,還有些不明白情況。
陳恆黑著臉,一字一句道:「進,水,了。」
眾人一探頭,才看到床沿下,黑暗的地板上,正有娟娟水流的聲音!江元白給嚇得直接從床上跳起,連聲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不要慌。」陳恆大喝一聲,將慌亂的幾人從失措中喊醒。見大家神色恢復一點鎮定,他馬上做成安排,「戴好雨具,出去喊人。」
「什麼人?」錢大有睡得昏昏沉沉,又被突然的天災驚擾,心神還亂得很。
「所有人!!」陳恆大手一揮,自己挽起褲腳,就往門口走去,「收拾好能用的東西,全部拿到二樓去。然後挨個通知其他同窗,叫他們不要慌,不要叫。現在動身,還來得及。」
黑燈瞎火之下,最忌諱恐慌踩踏。書院的地勢低,又臨近碼頭。水勢來的兇猛些也正常,只盼著城東的高地勢,能讓家裡的情況好一點。
陳恆心中的念頭,一道接一道閃過。他時而擔憂著家裡的情況,時而想著一會怎麼辦。
因三月才開課,陳恆許多重要的東西都在家中。他沒去管自己換洗的衣物,只在黑夜中摸索著前進。一點點挪到隔壁屋,將還在睡夢中的同窗叫醒。
照例是一番「不要叫,不要慌。收拾好東西,先去二樓等天亮」的叮囑。就在陳恆轉身要往下一個屋子進發時,有一個年歲較長的同窗,直接跳入水中,道:「陳兄,我跟你一起,我出門就往另一邊走,你繼續往前。」
陳恆感激的點點頭,他們這條廊上,光房間就有數十個,還不算住在對面的同窗。「叫個人跟你一起,天太黑,兩個人有個照應。」
這人看看身側,還不等他說話,當即有人出聲應道:「子華,我陪你一起。」
「好。」
陳恆見他們倆人已經安排好,也沒再多管,轉身離開大門。正要繼續往下一間屋子摸索過去,錢大有跟薛蝌不知何時也摸索過來。
「恆弟,是你嗎?」他們沖著面前黑乎乎的人影詢問。
「是我。」陳恆應了一聲,如今水流已經上升到小腿處。哪怕一路上都是貼著牆壁行走,頭髮、衣服也給被風吹來的雨水打濕不少。
「我們來幫你。」
薛蝌奮力涉過水流,衝到陳恆身邊,伸出手將好友扶住。黑暗中,兩人手拉著手,肩撐著肩,互相對視一眼。
兩雙清澈乾淨的眼眸,像是要把四周的黑暗驅散。多年的友誼,已經不需說太多。
「現在怎麼說?」錢大有體型重,走的雖然慢,卻十分穩當。他才走到兩人跟前,江元白也行色匆匆的趕來。
「你們的東西,我已經叫同屋的人先拿上樓了。」江元白挽著衣袖、褲腳,一段話說的又急又快,「恆弟,接下來怎麼辦?」
見三人都看著自己,陳恆心中念頭急轉,他知道自己得馬上拿出個安排來。
「大有。」
「是。」
「你身形最重,你去喊走廊對面的人。」陳恆將自己的話又轉述一遍,「讓他們一定不要喊,不要亂。每個屋子的人,盡量湊一起。少了誰,就記下來。」
「好。」
「江元白。」
「我在。」
「我們屋內有蠟燭,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陳恆狠聲道,「你去樓道口,就站在那裡。把蠟燭點亮,給其他同窗引路。記住,一定不許蠟燭熄滅。」
「恆弟,你放心,交給我。」江元白沉著臉點頭,二話不說就往屋內走去。
「大有,一路小心。」陳恆朝著準備離去的錢大有叮囑,「注意腳下的路。」
「嗯。」
見到錢大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陳恆才跟薛蝌一道,又沿著牆邊去推開下一道門。
應該說幸好他們此處是書院。能來這裡讀書的人,腦子和性子都不算太差。
雖被人從睡夢中,突然叫醒有些慌亂。可從陳恆這裡聽到下一步的安排,情緒又很快鎮定下來,更有不少人主動加入喊人的隊列。
這夜,實在是太黑了。慶幸有這麼一幫同窗在,讓陳恆跟薛蝌的壓力減輕許多。等到他們喊得差不多,又與其他十數個幫忙的同窗一道趕赴樓梯口。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連月色也被烏雲遮蔽。唯獨一盞搖曳的燭光,在樓梯口處倔強點亮。給黑暗中摸索的人,指明前進的方向。
見到陳恆、薛蝌終於過來,江元白神色大喜,略帶著哭腔道:「你們倆沒事,真是太好了。」 天知道,他剛剛一個人等在樓梯口,內心到底慌亂到何種程度。身旁都是神色匆匆的趕路人,腳下是上漲迅猛的水位,耳旁是呼嘯如鬼泣的寒風。此情此景,江元白是深怕兩個至交好友,出現什麼意外。
陳恆之前在水裡摔過一跤,此時身上正冷的可怕。他擰了擰衣袖上的水跡,急切道:「大有呢?」
江元白還沒說話,遠處黑壓壓走來一群人。他們手上、頭上大多拿著包袱、書箱,領頭的一人正是錢大有。
「恆弟,我們來了。」
「好……好好。」陳恆哆嗦著嘴,也就是天太黑,大家才看不到他此時發青的臉色。
「大家慢慢上樓,不要急,不要慌。寧願走慢一點,水位不高,上了樓就沒事了。」陳恆拉著大有等人站在樓梯邊,指揮著其他同窗們,依序通行。
水位已經沒過膝蓋,可眾人的情緒還算鎮定。在陳恆的引導下,大家排成整齊的隊列,快速上到二樓。
危機之下,秩序就是求生的最好法門。陳恆帶著好友們,最後走上樓梯。才到二樓的走廊上,就見到此處已經站滿憂心忡忡的人群。
「轟隆。」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大家臉色的緊張。也讓他們看到渾身濕漉漉的陳恆。此時的陳恆,模樣異常狼狽。打濕的頭髮,貼著額頭,不時還有水珠順著臉皮滑落。
只是他臉上那股鎮定,還是叫旁人看著心安不已。見陳恆邁步走來,眾人竭力騰出一條道兒,動手引著他走到人群中央。
「陳兄。」」學兄。」「陳弟,接下來怎麼辦?」
大家的叫法各不相同,可一雙雙期待的目光里,蘊含的情緒卻是一致的。他們信賴著面前這個人。
接下來的事情,陳恆在上樓之前就已經想好。只見他道:「大家按自己寢屋的位置站好,快點,確認下人數。確保沒有人遺漏。」
幾番短促的吵雜聲過後,再三確認沒有意外外。終於鬆口氣的陳恆,對著面前幾百號人,主動開起玩笑,「大家,還有喊的力氣嗎?」
閃電再次劃過,大家臉上都忍不住露出笑臉。有人挽起袖子,「陳兄,你不知道。我在老家,就是出了名的大嗓門。」
大多數人,都是在默默點頭,或是輕聲嗯著。就是不知道雨聲這麼大,陳恆能不能留意到。
「那就張開喉嚨喊。」陳恆揮動濕漉漉的衣袖,飛濺起的水滴,在半空中劃出漂亮的半月弧形。
「喊什麼!」有人問。
「哈哈哈哈哈。」陳恆控制著因寒意而發顫的身子,故作輕鬆的大笑,希望藉此安撫住大家的情緒,「就說發大水了,用力喊,大聲喊,讓聽到的人繼續往下喊。」
「好。」
樂儀書院幾百名學子,分散至走廊各處。待錢大有的號子喊過,幾百人對著遮天的雨幕,齊聲喊道:「發大水啦!!!!」
「發大水啦!!!!!!!!!」
…………
…………
還在睡夢中的徐堇侯,被如雷鳴般的呼喊吵醒。他猛地睜開眼睛,就聽到樓下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
書院的夫子,大多住在二層小樓上。以方便他們在高處,監視學子們平日的動靜。
這下,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聲聲『發大水』的吶喊。徐堇侯是連衣服都顧不上穿,就衝下床來,一路不知撞到多少東西,才忍著疼痛跑到樓下。
一見大水已經進屋,他這才如五雷轟頂般愣在台階上。徐堇侯緊繃的神經,此時只有一個念頭。
書院的孩子們怎麼辦????
他顧不上猶豫,直接一步衝進水流。他雖是永嘉人,可說句給家鄉父老丟臉的話,他徐堇侯活到五十歲,還不會游泳。
徐堇侯試了試水位,見只到自己腰部,趕忙頂著外頭的大雨,朝著學子的寢樓衝去。
半路上,他碰到了一同尋來的金慎之等人。數名夫子合到一處,手拉著手,穿過已成汪洋的庭院,一路衝到寢屋二樓。見到那一張張鮮活的臉,徐堇侯這才癱坐在地上,咒罵道。
「媽的,嚇死我了。」
徐堇侯粗粗的喘著氣,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吩咐道:「做的好,做的好。繼續喊,孩子們,繼續喊。讓街坊們都聽到。」
他說的是前言不搭后語,學子們還是聽明白夫子的意思,也顧不上安撫學正,他們繼續朝著外頭亂喊亂叫。等徐堇侯自己緩過一口氣,拉來最近的一名學子,才從對方口中得知今夜的經過。
只聽的徐堇侯心中,一陣后怕不已。
…………
…………
「兄長,兄長!」
林黛玉猛地睜開眼睛,只覺得渾身汗淋淋,貼身的衣物都濕了一大塊。
陪夜的紫鵑,早就聽到小姐在睡夢中的呼喚。此時正擔心的坐在床頭,將黛玉從床上扶起,見其一臉的驚魂未定,連忙問道:「小姐,可是在夢裡嚇到了?」
「嗯。」林黛玉點點頭,她從紫鵑手中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才回想一遍剛剛夢中的驚悚場景,慌張后怕道:「我剛剛夢到兄長,掉在一片大水中,一直衝我喊著救命,妹妹救我。」
光是說到這個,她就心痛如刀絞,連唇色都白了一片。紫鵑見小姐給嚇得不輕,趕忙從桌上拿過茶杯,讓其喝了一口壓壓驚。
待到林黛玉重新靠在床頭,紫鵑已經轉過來心思,想到安慰的辦法,「我常聽外頭的人說,咱們這晚上的夢都是相反的。」
「真的嗎?」這個說法,林黛玉也是第一次聽到,不禁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
「對啊。」紫鵑坐到床邊,耐心的握住小姐發涼的手,繼續安慰道,「大家不都說,水主財運嘛。按小姐的夢來說,你這位兄長,說不好是要掉進錢眼子里了呢。」
見紫鵑姐姐說的實在有趣,林黛玉這才稍稍轉危為安。她想到夢中陳恆在水中撲棱的模樣,再把那些水流想象成金山、銀山。
再一想往日兄長鎮定自持的模樣,也是下意識笑出聲。
「他要真發了財,那才叫好呢。」林黛玉不由憋笑道。
「小姐別擔心,只管安心睡。我就在旁邊守著你,你要有什麼事,只管喊我。」紫鵑笑著上前,扶著對方重新躺入被窩,正要轉身回到自己床位,她的衣角卻被林黛玉用手抓住。
「姐姐,你來陪我一起睡吧。」林黛玉難得撒著嬌。
「好。」紫鵑輕輕應過一聲,笑著躺在小姐身邊。
就差你們兩章了哈,周六周日碼字就是爽!!哈哈哈哈,對了,給你們道個歉。
紫鵑跟紫鵲,是我打錯了。最近碼字都是五千以上,字數太密集,看的我眼花繚亂。長時間對著電腦屏幕,一旦移開,就感覺眼睛有些吃力。
是我的錯,給大家道個歉啊。已經改回來了。勿怪,勿怪。順便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