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王夫人告狀
王夫人慢悠悠用完早膳,喝了茶水,照例打了一圈供奉,這才前呼後擁的朝大觀園去了。
只是眼下還不叫大觀園。
這處院子的產權,很快就要讓渡到元春手裡去,大房再怎麼蹦噠,這偌大的院子勢必要聽她的大女兒來安排。
不過,王夫人高昂的氣勢很快又崩塌下來,夏日裡綠雲如蓋,鮮花燦若雲霞,放眼望去,滿是爛漫可愛的嬌艷之態,她深深詫異,六月里要這樣的花事繁茂,需得多少銀子撒出去?
怪道老爺昨晚那樣的大發雷霆,她又嘆了口氣。
花兒熱鬧,人影悄悄。
眾人隨侍在王夫人身側身後,這起起伏伏的周身情緒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看見她略微紅脹的眼皮。
四十歲的王夫人忽然想起少年時念過的兩句詩,也不知是何人所做,她對著亭台輕輕念出來:「還記笑春風,新裝相映紅……」
念了一遍又一遍,周瑞家的聽著那苦巴巴的語調,心也跟著揪起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王夫人回頭朝她看過來。
「奴婢剛從前頭過來,老爺正出門去呢。」周瑞家的彎著身子,低聲報告。
「今兒休沐,出的哪門子門?」
「聽興兒的徒弟說的,訪友去了。」
「喔!」王夫人裝得不在意地問:「穿的什麼樣式的衣裳?」
「素日里不常穿的淺青。據說,是叫興兒親自趕車的。」
王夫人臉上頓時變了眼色,家中什麼光景,還有功夫去惦記那些個騷的臭的!真真是氣得死人的好本事,但她不願意叫旁人看見,微微哂笑一聲,走得遠遠的,對著一朵夏荷悄然而立,不再言語。
「老爺也是!」周瑞家的跟過來,在她身後略略帶著埋怨的口氣說,「都說少時夫妻老來伴,這般歲數了,還給您臉子瞧!」
不錯!
王夫人正在心裡想,這是一句非常契合的話,便是到老太太跟前,這話也說得。於是她從容地轉過身來,一面踱步一面問:「什麼時辰了?」
跟在後頭的銀釧趕緊跑到一旁看了日晷,便轉身朗朗答道:「辰時三刻。」
「咱們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罷,這空殼子一樣的家,誰愛管誰管去罷!左右她也不是冢婦,操這心,何苦來哉!
請安實際上晚了一點,但王夫人心頭有千萬頭緒理不清。昨天晚上挨了賈政一頓吵,她就想去面見老太太陳情了,只因夜深人睡去,不便驚擾,才歇了心思。
王夫人比賈政小上幾歲,容長的臉上了年紀再怎麼保養,再怎麼心向佛門,偶爾也有幾分掩蓋不住的戾氣露出來。但這並不妨礙她掌府上中饋大權,平日里眾人只有敬著怕著的份,就是精明強幹的本家侄女兒王熙鳳也不得不忌憚她幾分。
她享受著這樣的權柄,卻也憂慮著權柄之下的日漸衰落。
如今的府上早已不似從前驕恣,所以對上自己的夫君和婆母,除了敬愛之外,難免還帶著幾分籠絡的權術在裡頭。
一到賈母院子里,就聽到一側的絳芸軒里傳來的嬉笑聲,她深深地籠了籠眉頭,心中頗有些煩躁。應該將探春帶上,等到回去趙姨娘找上門時,便可以放下臉來好生叱責她幾句,豈不可以好好出一口心頭的惡氣?
她心中這樣想著,表面上不動聲色,對著鴛鴦詢問了幾句老太太的飲食起居,又散了些賞錢,叫眾人好生伺候后,才轉過臉坐在花廳里的羅漢椅上,對著周瑞家的悄悄道:「老爺回來了馬上告訴我。」
「二太太稍坐,老太太今兒晨起時頭風犯了,適才發了好頓小脾氣呢。」鴛鴦言笑晏晏,捧著一盞茶水,語氣如同哄幼兒似的溫和,同王夫人說起老太太的近況。
聽了這話,王夫人內心毫無波動,但面上卻做出關懷備至的模樣:「可叫王太醫前來診過了?還是叫老太太好生休息,我改日再來也使得。」
話是這麼說,屁股卻絲毫沒有離開椅子的意思。
鴛鴦極老實,也極聰明,若是別人說這話,她恐怕會信以為真,立馬就去回了老太太不必見了。可王夫人就不同了,她深知王夫人的沉著厲害,說話行事常常自有深意,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她不見得肯晾在這兒。
因此,鴛鴦思忖片刻,抬眼看了一眼周瑞家的,將王夫人帶來的下人都掃了一遍,才親切道:「二太太吃盞茶稍坐,可用過早膳了?今兒廚房小廚房做了燕窩百合粳米粥,不若陪老太太用一碗罷。」
話說得這麼緩和,好似王夫人今日因何而來並不重要,只是一頓尋常的請安似的。正好,她不願意有些話讓人聽了去,於是吩咐下人依次退出去,才說自己要親自去伺候老太太早膳。
賈母院里規整嚴肅,姑娘們不在時,這裡是最清凈不過的地方,朝陽照耀的壁影里,一籠畫眉、一架鸚鵡,有小丫鬟伺候著水食,偶爾發出『撲撲』地翅膀扇動聲。
環境越清凈,王夫人心中越發難耐,她輾轉的模樣傳進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嘆了一聲,便從榻上下地,說一聲:「叫她進來吧。」
「是。」鴛鴦靈慧,隨手拿起炕席上的抹額狀似無意地一揮,室內伺候的眾人便知道此處不用再盯著伺候了。
王夫人請了個安,依言半側著身子坐在老太太下首,從袖子里掏出一對羊脂白玉的雲紋鑰匙牌,放在桌邊,向前推去。
老太太沒說話,眼神掃過那對管家鑰匙的對牌,自己舀了一勺子燕窩粥,半晌后才幽幽道:「我昨兒在抄手游廊里見了一隻怏怏的鸚鵡,雖是千金身價,卻難逃水土不服,許是時日無多。」
這幾句話,很有皮裡陽秋的味道。是在說大太太雖貴為宗婦,卻無管家能耐,以為自己在因為她的挑撥而吃醋?
王夫人皺一皺眉說,「老太太的院子福地洞天,自是那鸚鵡福薄,膽小如鼠,一點兒風吹草動就嚇得惶惶失措。正好,家兄如今正在外頭查邊,媳婦回去就休書一封,請他留意著更好看的鸚哥,送來給老太太賞玩,也算他的孝心。」
「如今我老了,不濟事了,還賞玩勞什子鸚哥兒?只是放心不下你們,元春如今在皇上跟前兒,你是她的生身母親,這個家裡,自是你要多為她操勞打點的。」賈母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自己那糟心的兒媳婦,許多話在肚子里轉來轉去,終究只說出了十不及一。
「老太太是咱們家的福星,自有千秋萬壽可享,我們年紀輕,又膽兒小,脾氣上再沒個能壓制的,豈不是亂套了么?」王夫人低眉斂首,言語見可見埋怨。
她如何聽不懂老太太的暗示,可在內宅沉浮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被賈政這般下臉,真真是欺負她娘家沒人了。
老太太默然,看到王夫人悵然若失、不以為意的神情,她心下添了兩分失望,官場勢力,內宅如何不是?
底下鳳丫頭倒是壓得住人,奈何年紀輕輕,還需得些日子磨礪才能經事。隔壁老大家的,一個小家子氣的填房,膝下連半個都沒有,她如何服得了眾。
同男人在房裡鬧了一架,難道就要跟小媳婦似的青頭白臉的找大人不成?退一萬步講,找了又能如何?叫她一個半隻腳跨到棺材里的老婆子來接手嗎?
王夫人念了一句懷友詩,懷一懷她年輕時遇到的風流賈政(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