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87章 寶釵想搬家
王夫人愛子心切,頭一天賞了近身伺候的女婢們宴席,第二日下晌又抽空來絳芸軒加固了母子感情。寶玉在親媽面前不似見親爹那般戰戰兢兢,幾番插科打諢的撒嬌之後,母子倆皆是興盡而歸。
又恰逢出了絳芸軒見著薛寶釵正上門,一時更是喜得見牙不見眼,乾脆拉著寶釵進了寶玉的屋子,隨後吩咐將晚膳擺到絳芸軒來。
屋裡王夫人和寶釵兩個見寶玉在院子里耍鞭,不由得相視一笑。
「太太近日忙壞了,絳芸軒倒是個鬧中取靜的寶地。」寶釵扶著王夫人進了花廳,又拉了圈椅上的軟枕擱置在其後,叫她斜斜靠在邊上,溫和輕聲道。
正要到下首的位置坐著時,王夫人攜了她的手,滿面笑意地拍了又拍,才開口,「寶玉性子急,探春自來是個鐵面的包公,也不知隨了誰。真是羨慕你媽,能得個你這樣的好閨女。」
賈元春是皇室中人,自來是要避諱的,是以兩人都默契的不曾提及。只是聽了這話,寶釵也不扭捏,一雙杏眼盈滿笑意,周全體貼道:「太太這話倒叫我折煞,我那魔星哥哥,但凡有寶玉三分才能,我與姨太太也不必日日操心了。」
王夫人十分得意寶玉,自覺寶玉便是這賈府中最出挑的人才,寶釵這樣順勢一誇,她面上雖不顯,心中卻是十分受用,一來一去間,兩人愈發熱絡。
「寶姐姐來了。」寶玉見僕婦提著食盒魚貫而入,不解地轉身問秋紋:「怎生這樣早就用膳?我還想沐浴呢。」
秋紋吃吃笑道是太太要在此處用膳,你快隨我們去梳洗,話沒說完,就聽寶釵道:「還不是林妹妹,一大早的說花園裡花落了,都要撿了放逐流水去。這樣的雅興我是不懂的,只這樣的風寒我卻明白。」
說罷,兀自掩嘴直笑,心中也知黛玉病得不重,不然哪裡還有心思喊雪雁去邀自己過來說話?
她這話,是故意說給寶玉聽的。
寶釵原不喜金玉之說,心中更是十分厭煩幾個長輩的撮合,明面上自己無可置喙,但小小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也是叫長輩知曉這結親不止是兩家大人的事。
豪門大族中,儘管私底下明爭暗鬥,互不相讓,明面上卻依舊是一團和氣,二人你來我往,已不知過了多少個招數,只賈寶玉一人蒙在鼓裡,猶自不知,滿心滿眼都是寶釵說的林妹妹病了,想要去看她。
「我餓了,這就開席罷。」寶玉無心洗澡,直催促著吃飯。
長輩在席,不好提前離去。賈寶玉只好在凳子上扭來扭去,仿若屁股底下有釘子似的難坐穩,眼巴巴盼著親娘說今兒就這樣吧,散了吧。
王夫人看在眼裡,氣在心裡。
老太太有心促成木石前盟,只是因著林公去了,兩家孩子又小,一直沒有機會挑明罷了。那林姐兒她見過的,年紀小又體弱,如今父母雙亡,孤露之身,能否長到結親的那天還不好說。
原先想著,林姐兒來府中吃穿用度與正經賈家小姐同等,再額外添四時衣裳,年節關懷,再給她撥一筆房中開支用於延醫問葯,這樣養到出閣,她也就算盡了那一聲舅母的情分了。
是以寶玉的婚事上,她一直沒鬆口。
一桌佳肴食不知味,猶如嚼蠟,寶釵幾經周旋想挑起話頭,熱絡氣氛,誰知王夫人一句也不接茬,寶玉更是個憨的,一副神遊太虛的傻模樣。
隨即也不再言語,只安靜數米飯。當年薛父早亡,薛姨媽攜子帶女上賈府小住消愁,誰知這一住就是兩三年,直住到了子騰舅舅重回權利中心。
自年前子騰舅舅一躍封了九省統制,聖眷正濃時,連帶著賈府中姑侄幾個感情也持續升溫,王夫人更是對自己同寶玉的往來持喜聞樂見之態。
更何況姨太太也是愛極了寶玉的,王夫人見面前兩個小兒,一丰神俊朗,一眉目如畫,不由得拊掌笑道:「寶丫頭既來了我家府上,改日我便求了老太太,咱們兩家人變一家人才算美談呢!」
寶釵聽了這話,卻做顧影自憐相,嘆了一口,輕聲道:「幸得太太憐惜一場,叫我與哥哥不必流離在外,無以為報,必當奉太太如天人菩薩,日日祝禱……」
「罷喲!不是說林姐兒病了嗎,你倆快些去瞧瞧罷,莫要叫老太太擔心。」王夫人面色一變,脫口而出。
寶釵淡淡看了看周瑞家的,輕輕點點頭,便起身離席告辭了。
「寶姑娘倒是比姨太太心有成算些。」周瑞家的見著一前一後離去的兩人,沉吟許久,才對呆坐著的王夫人細聲道。
哼。
王夫人冷笑一聲。
站在門口伺候的雲珠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冷風一吹,不由得一個激靈,俱被寶釵『拒嫁』的消息震得回不過神,什麼叫奉為天人菩薩?那意思是不是寧可出家也不嫁給賈寶玉?
門腳背光處的下人們有交頭接耳狀。
王夫人微微抬頭,卻並不吭聲,只往日笑模樣瞧著是沒了,沉著一張臉,推門走了出去。
門帘子一響動,眾人一靜。
大門再響時,眾人眼神不由得偷偷跟隨,見門又合上了,更是長吁一口氣——還好太太沒有發怒。
絳芸軒和碧紗櫥本就一牆之隔,共享花園,如今黛玉病了,兩邊的丫頭免不了往來頻繁,一來二去的,外頭的閑言碎語就多了起來。
一說寶玉黛玉青梅竹馬,將來是要做那比翼的鴛鴦,成兩姓之好的。
寶玉聽了十分高興,親自去院中逮了傳話的人喜滋滋的要再聽幾句,欲將謠言壓下去的王夫人見了,好懸一口老血沒噴出來。
二說木石前盟不行,一個雙親皆無的孤女,就算是郡主也配不上她們寶二爺,還是得寶姑娘那般的全能人兒才是良配。
這話薛家姨太太聽了高興極了,每日去王夫人處更加頻繁,只恨不得年前就將親定了,她好落下一樁心事。
全然不顧寶釵寶玉黢黑的臉色。
好在黛玉自得了風寒后,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也極少出屋了,再有紫鵑和雪雁怕她聽了心緒不寧不利養病,刻意攔了消息不叫她聽見,這才平安熬進了冬日裡。
節前的忙碌比往年更甚,雲珠正高興著有賞錢可進,就聽到一則晴天霹靂:皇帝恩准賈元春年後回家省親。
每日不止累得腳不沾地,還要抽空去參加綵排。
闔府的下人嘰嘰喳喳的聚在一起,跟著儀人去踩好自己的點。
等到元宵那日,每人該幹什麼,該怎麼干,該去哪裡,該怎麼行禮等等細節教了又教,練了又練,這般凌冽的天氣,雲珠愣是每日都要濕兩條汗巾。
小紅私底下語氣悶悶地埋怨每日里累極了,還要一時出汗一時吹風的在外頭跑,冷熱交替之下她已有些鼻塞,正說著,就抻著脖子打了個噴嚏。
見這哀怨模樣,雲珠不由笑道:「今兒好,蕙香值夜去,屋子就是咱們兩個的,你等我,我拿個茶壺,咱們煮些薑湯吃。」
說著就起身,套了厚衣服,等便明了方向,就順著迴廊去院中的花叢里掏了半天,才拿出來拳頭大的一塊姜。這姜還是秋日裡從廚房得了藏在土裡的,索性天涼也沒有發芽,摸起來濕漉漉的還挺新鮮。
「你這個法子好,要是咱們臨時去廚房取用,還不一定有呢。」冬日裡的姜是個俏貨,可不是每個下人都能要得著的。
府中每日燒幾桶薑茶,用膳時分一人一碗熱乎乎的喝了,就算是驅寒了。說是薑茶,其實也就是帶姜味兒和甜味兒的熱水罷了,遠不如自己一口小鍋煎出來的有效。
「一點兒也沒壞,我藏在芭蕉樹底下的,幸虧沒被人發現翻走了。」芭蕉在北地是稀罕綠化帶,想要過冬就不能輕易挪動,這才方便雲珠藏生薑。
這時候是沒有醫療保險,府上的下人生病了,多半是要挪回家養好了再來。
體面點兒的下人或許能有人指派個大夫跟著瞧瞧,若是無名無姓的那等毛丫頭,只怕死在外頭都不見得有人知曉。
兩個小丫頭守著咕嚕咕嚕的紅泥小爐子,抱著被子在通鋪上來回滾動,又一起數了一會兒大錢,各自穿了幾個錢串子放到床下的格子箱里,這才一人端了一盞薑湯吸溜著。
「這薑湯滋味兒好,連那上好的燕窩也不能比。」小紅雖是丫鬟,可家中平常飲食想來比賈寶玉也不差,因此對這誇獎,雲珠很是受用。
「出門時將棉綢巾子塞在後背,汗濕了便尋個牆角從脖頸處抽出來,總歸不叫寒風刮著咱們,這般要緊的日子,若是病了,怕是要挨罰。」一面喝著熱湯,一面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看家的經驗傳授出去。
她們內院里已經算很好過了,那些在外頭大院子里伺候的,聽說時時都有穿堂風,連鹿皮絨的靴子都擋不住那刺骨的冷。
雲珠是個停不下來的性子,喝完薑湯又覺得沒有困意,錢也數完了,才想著昨日晴雯送她的皮料,想著再給自己做幾雙護膝或是襪子手套之類的保暖小物。
「這幾塊皮毛是晴雯姐姐給咱們的。」只見她從床腳拉出來一個包袱皮,攤開來才發現裡頭是大大小小的一些皮料邊角。
兩人合力將顏色相近的各自分揀了,雲珠看了看,乾脆將其中一半推給小紅,快活道:「我一個人也做不了這麼多,分你一份,做個皮手套皮襪子的,等到隆冬時也可以湊合用用。」
府上的主子們才做了各式樣的冬裝,剩下了不少布頭衣料。
像皮貨這樣的邊角料,一般是留著拼接另一件,或是將來修補用。晴雯卻十分大方的撿了二三十塊送給雲珠,大的不過巴掌大,小的只有二指寬,專門安排了她縫縫補補用作練手,很是考驗手藝。
縫製小型皮料對雲珠而言,難度猶如玉米粒上雕花,不比繡花輕鬆,為了能儘快交上作業,她毫不猶豫地拖小紅下水。
小紅先頭還以為只是要自己幫忙搭個手,此刻見雲珠說起這個,就順嘴兒問道:「咱們府上來了個做尼姑的小姐,你見過沒?」
她一提起這個,雲珠就連連點頭。
「在院子里遠遠見了一眼,生得真是……」雲珠沉吟一下,斟酌著吐出一句:「花容月貌。」
就是妙玉嘛。
聽說是姑蘇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身體不好沒得法子才遁入空門的,雲珠搖搖頭,心道好好的官家小姐,如今變成個供人取樂的清客,不可謂不慘。
「我怎麼覺得是送來給咱們二爺……」小紅左看右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壓低了聲音八卦道:「聽我爹說,廢了好大力氣才請來的呢……原本人家都拒絕了,是咱們太太看了畫像,馬道婆也說這等八字是旺寶玉姻緣的,才專門命文書上的人去信親自請的呢。」
「寶玉還需要旺姻緣?」雲珠詫異地問道。
叫她說,寶玉這等皮相,只需要去外頭宴會上喊一聲想娶親了,定能有鋪天蓋地的貴女青睞於他,何須專門旺姻緣?
「你就是想少了,太太先頭倒是看好寶姑娘,奈何寶姑娘一家如今都打算搬出去自己住了,這是明晃晃打太太的臉呢。」小紅煞有介事的模樣,說得頭頭是道,末了又補一句:「自是要打著燈籠找一個四角俱全的女子來相配,才能出得了這口氣的。」
雲珠自然是聽得目瞪口呆。
「林姑娘還不夠四角俱全嗎?」她心頭默默補齊,林黛玉的模樣身段家室,自身才情學識能耐,哪一樣都夠配寶玉八百個來回帶拐彎兒的,王夫人還挑上了,真真是……
到底是選媳婦還是選政治盟友啊!
「林姑娘自是好的,只可惜身體太弱了。」又搖搖頭道:「不過咱們外道人瞧著就是,萬一林姑娘身體養好了呢,太太只怕拗不過老太太。」
她聲音微弱,手裡的轉子一針一針的往皮料上戳,眼瞧著沒幾下就出來個手套的雛形。
也就是自己和小紅才會說這樣的話。
隨著寶玉年紀增長,眼看著娶親的事近在眼前,院中的丫頭們大多是生了幾分痴念的。只是有襲人和晴雯這兩個倒霉蛋做著前車之鑒,暫時還沒人敢輕舉妄動而已。
說什麼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