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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大丫鬟的鼻涕泡

  薛家要搬出去的消息終究是傳進了老太太耳朵里。


  賈府好面子,親戚來了就住下原不算什麼大事。可這當不當正不正的時候要走,豈不是說自己家失禮?

  於是王夫人私下先是派幾個姑娘輪番勸,眼見著姨太太倒是有鬆動之意,奈何寶釵主意已定,眾姐妹都是無功而返。


  送走了哭唧唧的黛玉,薛姨媽才臉色一暗,不由得對女兒抱怨道:「咱們這時候出去,單是布置院子就要很大一筆錢財,你哥哥年後才能隨你舅舅上任去,何況又沒個具體功名,將來如何還未可知,更何況你……咱們這般,又是何苦來哉?」


  「我?」寶釵不由冷哼一聲,新新舊舊的委屈纏在一處,哀戚一聲,指著隔壁香菱的屋子,質問道:「媽只說我與哥哥前程,卻不約束哥哥處事,他這般荒謬,咱們家還奔哪門子前程?」


  薛姨媽倒是想說,你哥哥年紀還小,可想著寶丫頭才是妹妹,這話她實在是沒臉吐出來。見薛姨媽嘴角囁嚅卻不說話,寶釵更是怒火叢生。


  當即捂著臉道:「來時說得好好兒的,是要待選,可如今進京已有兩三載了,陛下也沒有選侍的意思。伴讀?媽你瞧著,可還有年紀相當沒有伴讀的公主郡主嗎?」


  「你說薛家不可待,王家不能回,舅舅如今正外放,家中姑嫂妯娌都不好交往,那咱們不回便是。你說要幫襯哥哥,我便日日要求自己上進,等著將來尋個幫襯也好照拂家中。你說寶玉好,我們便打個金鎖去配那玉……」


  說起寶玉,寶釵直言問道:「媽,您真瞧著寶玉好嗎?我到底是要大他幾歲,姨母連林丫頭那樣的身世都瞧不上,如何就瞧得上我?」


  這一通哭訴,倒是先讓薛姨媽亂了陣腳,她不由喃喃:「那林丫頭到底是孤身,如何能和你比?你舅舅……」


  說著,便自己先捂住了嘴,盯著寶釵訕訕一笑。


  又握著帕子掩著臉欲哭不哭的道:「我哪不是為了這個家?你那不中用的父親拋下咱們娘仨撒手就去了,你叫我還能怎麼辦呀?」


  寶釵不理會哭訴,只冷冷道:「我冷眼算著府上出大過入,銀錢流水似的出去,比之咱們王家還過之而無不及,進項卻平平,如此這般,便是金山銀山,也終有見底的一天。要女兒覺得,這金玉之說,還是作罷了吧。」


  說著摘下脖子上的項圈放在桌上,新炸的金鎖在手心裡紮實又燦爛,心中卻暗自下了決定。


  出了賈府,憑藉自己手中薛家這房在京中的產業,也斷沒有立時就捉襟見肘的,如今住在賈府,不也是吃用的自己的錢財嗎?

  說著起身要走,到門口時卻停了下來,背身道:「有道是人各有命,薛家到底還是認哥哥這個孫子的,你若是不想走,便在此處住著,女兒必定時常來看媽,不叫媽孤單就是了。」


  說罷,不聽親娘哭訴,便一打帘子出了府去,顯然是去安置產業了。


  這天姑娘們齊聚賈母院請安時,不知怎的就說起這事。


  老太太端詳了寶釵半晌,將她的手疊在黛玉的手上頭,而後一把齊齊握住,才堪堪道:「有道是一家子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說什麼要搬出去…..可是府上哪裡不好,你且說了,我叫你嫂嫂去整頓。」


  寶釵心中急轉,心知老太太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對她這個親家家的外孫女頗有善意,因此並不挑事,只說哥哥得了家中舅舅的路子,要跟著出去歷練幾年,將來才支得起這個家云云。


  說起子孫前程,老太太倒是不好反覆相勸,轉而問道什麼時候上任。


  聽聞是年後過了端午時,才又道你們元春大姐姐不日就要省親歸家,不若再住些時日,年後再走,權當給賈家點面子。


  王子騰是寶釵的舅舅,自然也是元春的舅舅。


  宮中行走比的是娘家底氣,老太太有意加固同王家的關係,這樣的場面話多番挽留之下,寶釵想著房舍還沒完工,也就順勢答應了住到來年薛蟠上任之時。


  黛玉是最早知道這事的,她更是明白寶釵的打算,卻難免因為玩伴欲要離開而在心中鬱卒。


  如今一聽寶釵暫時不走了,一時高興,連精氣神都高了幾分,卻還是假借抱怨的姿態握著寶釵的手,「寶姐姐走了,咱們幾個再寫詩,還不曉得有誰肯當這裁判。」


  熱鬧場面又有寶玉插科打諢,又有姐姐妹妹的笑鬧做一處,唯獨老太太輕輕嘆了口氣。


  那邊賈政得了消息,忙從趙姨娘屋裡出來,又撞上王夫人前來尋他,老夫老妻互拋了個瞧不上的神色,才從容地坐到了書房去。


  眼見賈政將腰帶系好,正襟危坐的樣子,又得了王夫人一個斜眼,斜完了王夫人才開口道:「姨太太來尋我說了幾回話,我原想著又是要咱們家去給那薛家小子擦什麼屁股,聽了幾回才曉得竟真是要走。」


  見賈政眉頭緊鎖的模樣,不免又生了火氣,連阿彌陀佛也不念了,直言道:「你兒子再有兩年已是弱冠,眼下旁人家都已開始說親了!」


  「好了!」賈政不耐煩地一聲斷喝,然後皺著眉頭看向王夫人,「那般頑劣,好生讀書也就是了,說親的事,還得看元春的意思。」


  「元春、元春,我兒忙得數年不得見幾面,哪裡來的心思管這些?我看你只知娼婦與那下賤胚子,別的什麼也不顧了。那樣黑心的下流種子害我兒傷了顏面,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成日里做上不得檯面的事,也不說管管!」


  一想到寶玉臉頰上的傷勢,王夫人心頭對賈政十分失望,乾脆遣了銀釧去傳趙姨娘,「去,傳那家子不中用的奴才來,今兒便好好分說分說,天底下竟有奴才爬到主子頭上來作威作福的了。」


  又轉身對賈政立起了手指頭,撒潑道:「你們榮國府真是好大的威風,打量著我是個死人了!正好,我那哥哥如今也要出京去了,王家也空出來了地方,我同姨太太一起回去便是了!」


  素來老好人的王夫人如今當眾發火失態,雖是關在書房裡,卻也叫伺候的下人汗毛倒豎,集體噤聲。


  「你又在胡想些什麼!」賈政敏感地反應過來妻子的心思,頓時眼圓如牛,中氣十足喝道:「姨太太要走便走,你若是歡天喜地瞧上了姨太太家的姑娘,我不攔著,左右寶玉將來也不襲爵。」


  「我只勸你想想,你哥哥說是升了九省檢點,卻丟了京中的兵權,京中四姓,只得他一個明升暗降,你若非要親近王家,自去就是!」


  賈政冷冷地看了一眼驚懼不安的王夫人,又補了一句:「陛下對咱們幾家已心生不滿,若是再聯姻,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將來若是出了差錯,只怕陛下樂得將幾家一併鏟回金陵去。」


  說罷,挑帘子就出了門,哪知正好見到了趙姨娘裊娜而來,還沒等趙姨娘請安,賈政更是一甩袖子怒道:「誰傳你了你就來!滾回去!」


  賈政只覺得心累,這家中除了自己,竟無一人考慮這些關乎家族生死的大事,難道只能這般昏昏噩噩的閉著眼睛往前走嗎?

  只見他喘息片刻,便吩咐興兒去請幾位少爺前往新院子,他今日要考校學問。


  說著,轉身帶著眾清客進院子準備對題,有意試試家中子弟,眼瞧著是存了近三二年叫他們下場的打算。


  王夫人頭昏腦脹地闔著眸子在正房中端坐,待聽了周瑞家的來傳話時,提及貴妃娘娘的院中各處景緻都由寶玉提名時,不由得心火大消。


  心道看吧,我兒還是榮國府最出挑的子侄,便是老爺有心偏頗,也蓋不住寶玉才華斐然。


  於是大喜之下,遂命厚賞服侍寶玉的小廝丫鬟。


  賞賜送到絳芸軒,眾人皆是歡喜有加。


  只是按著等級分發的賞錢,各有長短,一時間爭風吃醋的事情又頻頻出現,叫人不勝其煩。


  正吵鬧間,珍珠自外而來,身後還跟著黛玉,兩人一前一後的,送著寶玉入了絳芸軒。


  雲珠夾在一眾丫鬟之間,上前眾星捧月似的將人迎進了門,二人隔著人群遙遙相望時,寶玉見黛玉俏生生的立在院中,星星眼看著自己,含笑間如流風回雪,心中說不出來的飽脹與滿足,只恨不得時間就留在這一刻。


  「我便說出門必要賞人的,瞧瞧,十幾個荷包香囊,竟是全數賞了出去罷?」麝月上前,為他換了一身外衣,見腰間空空,不由得吃吃笑道,瞥了一眼黛玉,心中直誇自己周全。


  寶玉想著方才在院子里,服侍的下人見他大放異彩,都鬧著要彩頭賞賜,一半起鬨一半強迫的玩笑般搜空了他的周身,眼下一見空空如也的腰間,心中似有什麼氣泡「嘣」的一聲炸響似的,一抬頭就見黛玉臉色煞白。


  「我做的那個荷包你也給他們了?」果真,聽黛玉這一說,寶玉急得滿頭大汗,卻始終想不起來那荷包如今在何處。


  只得求助似的看著綺霰麝月幾個,誰知黛玉見寶玉不搭話,更是一包淚水當時就盈滿了眼眶,輕聲道:「你當真給他們了?」


  雲珠見勢不妙,忙拉扯雪雁,上前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黛玉,哄道:「林姑娘莫氣,氣壞了身子可怎生了得?」


  誰知往日纖草似的美人兒竟有力氣一把甩開雲珠。


  也怪自己年紀小,沒用力捉住黛玉,雲珠一屁墩兒坐在地上,也顧不上疼痛,忙起身跑進屋裡將換洗的衣裳翻撿起來。


  眼見寶玉當即妹妹長妹妹短的上前,眾人卻只見黛玉急促而去的背影,邊走邊哽咽哭腔道:「哼!你明兒再想要我的東西,可不能了!」


  黛玉這般說,雲珠後腳也捧著衣衫過來了,忙從換下來的衣衫袖子里掏出那個荷包,懸在手上哄道:「寶二爺向來待大家細緻的,豈會將大家的東西隨意送人?必是日日好生存放著呢!」


  上回二人鬧矛盾剪了香囊袋子置氣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如今這是又來一回,雲珠只得感嘆,這真真是應了那句,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誰知道每日里旁門左道花樣多的寶玉,能叫這樣柔弱的閨秀給吃得死死的呢。


  一看黛玉豆大的淚珠子,又是委屈又是尷尬的順著面龐滑落,寶玉心中一動接過那香囊,又拉起黛玉的手,鄭重道:「我時常想著,林妹妹必是懂我的,若是因著這事叫妹妹惱我了,豈不是天大的罪過?若是妹妹往後因此不理我了,我……我只得出家做和尚去才罷了!」


  「誰要你做和尚去?」兩人一會兒吵一會兒鬧的,黛玉自覺慚愧,乾脆回了賈寶玉一個鬼臉,兀自回自己屋子去了。


  一個走,一個追,不多時就只剩下雲珠幾個在院子里吹著冷風。


  「還抱著做什麼,送回去吧。」小紅拍拍雲珠的肩膀,那荷包被抽走的衣裳看起來皺巴巴的,還散著一些雜亂的香氣,也不知是和多少人往來過了。


  抱著衣裳進屋,就見綺霰縮著身子站在窗前,雲珠問了安,又問她可是有事沒做好?


  誰知綺霰轉過身來,兩對通紅的眼珠子將雲珠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這是?!」顧不上手裡的衣服,隨意一甩便上前拉著綺霰,又細問:「可是不舒服?我去給你端一盞熱茶來,叫大夫不要?」


  連問幾聲,綺霰終於肯回應了,只見她細聲道:「都怪我,寶玉最緊張林姑娘,那香囊我見過的,寶貝得和什麼似的,連換洗都不肯。日日掛在腰上,還私底下叫晴雯看了能否掛到他那玉上去,若真賞了人去,寶玉只怕心也要碎了!」


  沒頭沒腦地,雲珠卻也聽明白了,心道對寶玉來說那是心上人送的,可於綺霰而言,不過是個尋常香囊,針腳花樣雖好,卻也僅僅只是個香囊而已。


  「沒關係的,寶玉是主子,便是賞出去了,再去要回來,又有誰敢多說什麼?」這一番話說得很是霸道,眼見著已經有了幾分賈寶玉平日里的威風,逗得綺霰噗嗤一聲,卻是冒了個鼻涕泡出來。


  「哎呀!」雲珠一張帕子丟到綺霰手裡,心道,大丫鬟的體面,鼻涕泡可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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