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土壤

  第58章 土壤

  「弗以」和「塔列克」間的泥巴路著實令人厭惡。


  這段連接兩個鎮子的平坦長路常常會因為被大雨打濕而化作無情的泥潭。


  車輪陷入土坑中,商賈車夫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說不定也只能拔出一小半。


  人們總是絞盡腦汁地尋找著可以躲避那些糟糕陷阱的辦法。


  但可惜,無論怎麼嘗試,似乎最後都只是徒勞。


  除了泥漿,路上還遍布坑窪和凸起物。


  雙輪車不小心接觸到就會顛簸不止。


  車夫們要是選擇走這條泥巴路,那就既得努力保持平衡,又要避開泥沼。


  稍有不慎,貨物便會從車上掉落,要麼直接損壞,要麼被泥漿沾染得難以售賣。


  久而久之,這條泥巴路就沒了人煙。


  只有路兩側的石質邊界將它與更外面的大地勉強阻隔開來,顯示出這裡還有道路存在。


  直到今天。


  下午的天空逐漸被厚重的雲層所籠罩,彷彿是一幅風格清新的油畫中那一抹不和諧的色彩。


  陽光透過雲隙投下暗淡的光影。


  空氣漸漸潮濕。


  微風轉為了微弱而沉悶的吐息,攜帶濕潤和味道不甚清新的花香。


  這種濕意也傳遞到了在「弗以」到「塔列克」的泥巴路旁建造起的十六座大型木屋中。


  這一周時間。


  在這條幾乎廢棄的道路旁。


  不聲不響地拔地而起了十六座木屋。


  大地父親的神職者們身著樸素的長袍,三人一組,時不時從自己所在的木屋中走出來。


  對著屋子所轄的大片泥路土地釋放神術,凝實土壤。


  隨後又返回木屋。


  等待著消息。


  每組木屋之間間隔甚遠。


  但大地連接他們。


  因此無需擔憂。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等待。


  等待來自使徒的信號。


  神情嚴肅而鄭重。


  神職者中的年邁者們皺紋布滿臉頰,灰白色的頭髮顯露出衰敗之感。


  年輕者的臉龐甚至還稚氣未脫。


  這裡是大地父親教會幾乎全部的力量!


  此時。


  教會的使徒,加德里·雷文正在泥路通往「塔列克」的盡頭巡視。


  做最後的確認工作。


  他一改以往在鎮長辦公室時的衣著和儀態。


  身穿一件黑褐色的祭袍,袍子材質華貴而光滑。


  寬大且長及地面,將他整個身形都籠罩其中。


  每當他行走時,祭袍宛如黑色的流水緩緩飄動。


  胸前是一片用金線綉成的禾苗圖案,與脖頸上佩戴著的一串垂下的深褐色寶石項鏈相得益彰。


  他頭戴一頂黑色綢緞製作而成的冠帽,在陽光下現出淡淡金屬質感。


  神色古井無波。


  讓人難以想象他是那個時不時在辦公室里朝下屬怒吼的鎮長。


  在他的身後是鎮子外圍的小片農田。


  其間耕作的農夫早已被衛兵驅離。


  在這段不算太長的道路盡頭。


  唯有大地父親教會的主教納爾遜·康斯坦斯跟在加德里的身側。


  一身潔白長袍凸顯出身前橙黃色項鏈的醒目。


  他的眉眼之間喜憂參半。


  用強打起的高昂聲調對著加德里說道:


  「使徒大人,『繁榮之路』計劃終於進行到這一步了。」


  「大地父親的威嚴註定要布滿整個北地!」


  加德里看了一眼納爾遜:


  「納爾遜主教。」


  「你似乎有心事?」


  納爾遜立刻低下頭,尷尬地回答:


  「您總是這樣睿智,使徒大人。」


  「我是在擔心」


  「擔心鎮子里這些天不太平?」加德里見納爾遜猶猶豫豫的,徑直打斷了他的話。


  他本質上還是那個急躁的鎮長,只不過這一次的計劃實在太重要了,他不得不反覆告誡自己要慎重。


  納爾遜點點頭,表情凝重:

  「使徒大人,我感覺暗中有一股勢力盯上了鎮子。」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時候我們大地父親教會的慶典近了,竟然還有人敢連續犯下命案,甚至進行屠殺。」


  加德里淡然地說:

  「看來你也明白,離崗街的事情不是那個伊格做的了?」


  納爾遜又是陪著笑:


  「是啊使徒大人,特倫斯祭司的彙報寫的很詳細。」


  「而且,伊格當初既然是用正規的手續購買的教產,我也傾向於認為他確實是願意遵守鎮子的秩序的。」


  「相比之下,『夜獸』的事更讓人放心不下。」


  「特倫斯那裡也沒查出什麼名堂來?」加德里隨意地問了一句。


  「沒有。」納爾遜搖搖頭,「以慶典為理由集結到「塔列克」的同僚們基本上露個臉之後就趁夜色離開鎮子,參與到『繁榮之路』計劃里來了。」


  「他們這些天先是搭建棲身的木屋,再是反覆夯實土地,從早忙到晚,不可能再有精力往返鎮子維護治安了。」


  「我們實在是沒有多餘的人手。」


  「衛兵根本屁用沒有。」


  「所以只能讓特倫斯把水攪渾,找個由頭讓伊格和他那什麼『黑衣之禮』先頂一頂。」


  「不然的話,鎮子恐怕已經亂起來了。」


  納爾遜越說越憂愁:


  「難道有人泄露了教會的神職者這些天都不在「塔列克」的消息?」


  「我之前從來沒聽說過所謂的『夜獸』。」


  「會不會就是有人得到了我們神職者離開的消息所以趁機動手了?」


  加德里沒有說話,而是在那裡停住半晌。


  末了,突然問了一句:

  「天平教會呢?他們的人盯住了嗎?」


  納爾遜連忙回答:


  「當然,使徒大人。」


  「我已經派羅尼和康兩個人盯住了天平教會的幾個牧師借在普拉頓街的住所。」


  「自從上次他們在您的書記官那裡碰壁之後,就一直深居簡出。」


  「最多也就是和周圍的居民聊聊天。」


  加德里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他眉頭皺起,厭惡地咒罵道:


  「那群該死的東西。」 「我的態度都表達得這麼明確,就差直接讓他們滾了。」


  「還像水蛭一樣賴在我的鎮子里不走。」


  「會不會,『夜獸』的事情就和他們有關係?」納爾遜有些遲疑地說。


  他在心裡暗自祈求,事情最好不是往這個方向發展的。


  天平教會對於大地父親教會而言,是絕對的巨無霸。


  雖說現在明面上大家都是秩序神系神明的信徒,所以不會存在勢力之間直接的火拚。


  但暗地裡的齟齬從來就沒有斷絕過。


  只是天平教會的對手一直都是實力相近的教會,在意的也是掌握繁華的大城市之間的貿易往來。


  而當它真的將目光放到了原先並不在乎的邊陲之地的時候。


  大地父親教會是決計抵擋不住的。


  畢竟就算是天平教會的敵人們,也不太可能會出手去幫助一個既偏遠又弱小的「敵人的敵人」。


  加德里聞言,表情變得玩味,瞥了眼納爾遜:


  「如果是天平教會,你打算怎麼辦?」


  納爾遜一噎。


  加德里沒有等自己的主教,而是接著說了下去:


  「我們現在沒有餘力去調查這件事。」


  「但天平教會賴在鎮子里不走肯定不正常。」


  「所以他們多半是脫不了干係的。」


  「啊?」這下納爾遜有點慌了,「可是大地父親不是告訴過我們,神明們已然定下規則。」


  「秩序神系內的教會不允許互相攻伐嗎?」


  加德里像是看白痴一樣看向身邊的納爾遜。


  他意識到對方是心裡還抱有一絲幻想,所以不願意接受現實:


  「難道不直接攻擊我們,就沒有辦法毀掉「塔列克」了嗎?」


  「納爾遜,我們認識這麼久了。」


  「我可從來不知道伱是那麼天真的人。」


  納爾遜聽到了加德里話中的漏洞,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不對吧,祭司大人。」


  「把鎮子毀掉對天平教會有什麼好處?」


  「就為了平白和我們敵對?」


  加德里嘆了口氣:

  「我問你,納爾遜。」


  「為什麼我們大地父親教會明明有那麼多掌握『三造術』——『土塊控制』、『石塊塑形』和『木材編製』的神職者。」


  「卻一直沒有修好從「弗以」到「塔列克」的這條路呢?」


  納爾遜不明所以,這件事在教會的內部早有定論:

  「是因為這條路和它所在平原的土壤極易濕潤,所以要修繕夯實的話需要長期安排大量的人手。」


  「而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在「多克」建立主導地位,所以為了支援「多克」的科爾伯特祭司,每年都調過去大批神職人員,導致修路的人手一直湊不夠。」


  「是啊。」加德里沒有反駁納爾遜的說法,「「多克」的問題確實牽扯了我們很多精力。」


  「那我問你,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們不但沒能壓倒「多克」那個可笑的『聖詠之調』,反而快要被他們趕出「多克」了嗎?」


  「是因為天平教會?」


  加德里見自己的副手總算反應過來,滿意地微微頷首。


  這才接著把殘酷的現實揭露給他:


  「天平教會早就在針對我們了。」


  「當時「塔列克」的毛皮生意才有點起色,就被他們給盯上。」


  「原本「弗以」和「塔列克」之間的路雖然稱不上好路,但是供車夫們正常往來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弗以」作為毛皮交易的中轉站,也跟著「塔列克」一起經歷了繁榮。」


  「難道?」納爾遜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盯著加德里。


  後者回以他自嘲的笑:


  「是的,很快一切就變了。」


  「只要有雨水,兩地的道路幾乎轉瞬之間就變得極其泥濘,非得要我們施展『土塊控制』才能暫時凝實。」


  「明明雨水過去好幾天,土地還是那麼濕潤黏膩,無法通行。」


  「我幾次調查,都無功而返。」


  「最後還是求助大地父親才弄明白。」


  「這裡的土地受到了極為高明的詛咒!」


  「接下來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加德里的聲音沉悶,「「弗以」和「塔列克」間泥巴路的惡名迅速傳開,商人和車夫們對這裡避之不及。」


  「他們最後都走「瓦斯多克城」和「多克鎮」來轉運毛皮。」


  「「弗以鎮」也失去了最大的發展機會。」


  「為什麼?」納爾遜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本能地質疑:「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還有,我們的大地父親知道這件事後,一定仁慈地幫助我們了吧?」


  加德里並沒有因為納爾遜的言辭而感到惱怒,只是看著他:

  「我告訴了你們,除了讓你們心生畏懼之外,還能有什麼好處?」


  說罷,他對著納爾遜微微一笑:

  「正是因為仁慈的父親已經知道了我們的教會被惡毒的算計包圍。」


  「所以才賜給了我們完成『繁榮之路』所必須的聖物。」


  「聖物!」納爾遜驚呼出聲。


  哪怕作為教會的二號人物,他也還從來沒見識過教會的聖物。


  加德里並沒有因為身旁主教的激動而驚訝。


  當他在得到這件聖物的時候,驚喜和興奮絲毫不亞於納爾遜。


  「使徒大人,有了聖物在手,天平教會必定會像狗一樣被攆出我們的鎮子。」


  「接下來就是把天平教會的走狗『聖詠之調』趕出「多克」。」


  「最終,我們必將重振三鎮榮光!」


  納爾遜的情緒由大悲轉向大喜,一時之間顯得有點歇斯底里。


  加德里卻絲毫沒有受到帶動:


  「聖物是大地父親對我們的憐憫。」


  「但我們教會在面對天平教會這樣的麻煩的時候還是得調動自身的力量。」


  納爾遜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加德里的謹慎說法,但見到鎮長那依舊嚴肅的臉色,意識到情況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聖物主要的作用還是完成『繁榮之路』計劃。」加德接下來的話就讓納爾遜有點失望。


  但使徒並沒有在意納爾遜的情緒:


  「我們這一次把教會的絕大多數神職者都召集過來,是冒了巨大的風險的。」


  「一定要儘快地完成計劃,打通兩個鎮子之間的聯繫。」


  「聖物的力量正該要用於此,所以在短期內是不可能浪費在對抗天平教會上的。」


  「但是。」加德里的語氣突然變得決絕,聽得一旁的納爾遜心神一震,「天平教會無論是打的什麼主意,毀壞我們的道路也好,放出『夜獸』也罷。」


  「最後一定會被腳踏大地的我們戰勝。」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搞垮鎮子只是為了壟斷毛皮順手為之的小事。」


  「但對我們而言,守護鎮子、發展鎮子卻是一定會全力以赴的大事。」


  「因為它是我們唯一的家園,也是我們供奉仁慈的大地父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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