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20、胡郎誤入水下廊,懿澤讀圖識族史
懿澤推開了胡云川的懷抱,雙手向前摸索著尋路,慢慢摸到了女神洞的石壁,她就將兩隻手完全放在石壁上,然後一面石壁接著一面石壁的摸過去,仔細觸摸著每一面石壁。
胡云川問:「你在找什麼?我可以幫你找?」
「找機關。」
「這裡有機關?」
懿澤想象式的推測著說:「女神洞是勒得海最神聖的地方,不可能只有肉眼看到的這麼小,一定還有機關可以通向別處。」
「小嗎?」胡云川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這裡已經夠大了,有好多個洞,我還沒把每個洞遊覽完呢!」
懿澤沒有應聲,繼續慢慢的走著、一邊摸著石壁。
胡云川也學著懿澤的樣子,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摸來摸去,在這個過程中,他又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便問:「這麼多石像,都是你的先人嗎?你認得出來哪個是哪個嗎?」
懿澤答道:「一個也不認得。」
胡云川驚訝的問:「一個也不認得?怎麼會?哪能一個也不認得?」
懿澤道:「我前世活的年紀太小,所知甚少,在世的族人都認不全,更不必說已經石化的先人。」
「前世?」胡云川一頭霧水,更不知懿澤這話是打哪說起,問:「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能聽懂的解釋啊?從進洞以來,我們這東一問、西一答的,我腦袋裡都快要成一團漿糊了!」
懿澤撫摸著石壁,娓娓道來:「其實現在你看到的我,也不過是一個尋常凡人,格姆女神是我前世的身份。按照天規,輪迴轉世應當先在命神那裡登名造冊,再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抹去一切記憶,然後跳入輪迴隧道,才可以降生人間。但我沒有遵循天規,在前世年紀尚幼時,就擅自跳入了輪迴隧道,投胎成了索綽羅氏之女。這樣雖然保留了前世的元神和記憶,但我作為神族的真身卻在輪迴隧道的化骨池中化為灰燼。方才你問我,先人們死在洞外和洞內有什麼不同,我也在想,他們真身尚在女神洞中,卻早已死去,而我真身無存,卻借著一個凡人的軀體,在人間又重新活了一世,到底何為生?何為死?」
胡云川不解的問:「既然你都能投胎轉世,還擁有前世的記憶,那你的先人們難道不可以嗎?」
懿澤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道,從來沒人告訴我,他們去了哪裡。」
胡云川又問:「山下那些村民說,他們向女神求子、求雨、求平安什麼的,都可靈驗了,是不是你的那些先人在保佑他們?」
懿澤不太確定的說:「也許吧。」
胡云川又質疑道:「可是既然你的先人都能保佑山下的村民,為什麼不來保佑你呢?」
懿澤不答,她也曾疑慮過這個問題。
胡云川又問:「這些石像有大有小,是不是他們死的時候年紀不同,所以個頭大小也不一樣?」
懿澤沒有作答,因為胡云川的問題確實很多,如果懿澤不沉默,胡云川的問題大概永遠都問不完。
胡云川又問:「怎麼所有的石像都呈女相?你們這裡都沒有男的嗎?」
懿澤無奈的說了句:「此處是『女神洞』。」
胡云川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也意識到懿澤已經不像說話了,連忙閉了嘴,獃獃跟在懿澤的身後。
找了許久,懿澤並沒有摸到什麼機關。胡云川也東張西望的看遍了每個角落,同樣也沒看出哪裡像有機關的樣子。
身為這裡的主人,懿澤因前世年紀太小,對女神洞的了解太少,對先人的事也知道甚少。而母親丹陽被天神抓走的很突然,沒來得及給懿澤留下隻字片語,面對空空的女神洞,懿澤很疑惑。
胡云川問:「你有沒有覺得口渴?」
懿澤搖了搖頭。
「可是我怎麼這麼渴?」胡云川吧唧著嘴巴,感到乾乾的。
懿澤獨坐著沉思,沒有理會他。
胡云川站起去尋找水源,他似乎記得,剛才在某個洞是看到過水,憑著自己的印象,他尋了幾個洞,找到了方才見過的一方小水池,向懿澤喊道:「這裡有水,你要不要來喝一口?」
懿澤不答。
胡云川又喊:「你要是不喝,那我就先喝幾口了!」
懿澤努力的回憶著,在前世短短數年時光中,都發生過什麼事,有沒有聽過誰說過什麼重要的話。正沉思間,她聽到胡云川大叫了一聲,然後便沒了一點聲響。
懿澤忙站了起來,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到了一個小水池,果然在這附近摸不到胡云川。她想,胡云川不可能無故失蹤,一定是去了別的什麼地方,胡云川做的上一件事是喝水,那他的消失很可能與水有關。懿澤將手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抿過唇邊,便被一股極強的力量吸入池中,穿過池面,徐徐下落,然後腳尖著地。
顯然,她所在的,已經不是剛才那個地方了。
懿澤是記得那一方水池的,也記得那水,前世,那只是普通的水池、普通的水而已,不知何時被術法所控,莫非是故意引人到此?
胡云川聒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懿澤,你總算來了,剛才這裡黑乎乎的,我什麼都看不見,都快要急死了!還好你一來,這裡就亮了,實在是太好了!」
懿澤問:「看不見有那麼可怕嗎?」
「當然了,這世界這麼美,看不見多可惜啊!尤其是你的老家,這兒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地方!還有你……你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胡云川看著懿澤,又樂滋滋的笑著。
懿澤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告訴我,這裡是什麼樣子。」
胡云川前後窺探著,描述道:「這裡好像是一個隧道,很窄,也就只能并行兩三個人吧!前面好像是一直下坡的感覺,看起來能通到很遠的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出隧道有多長,不過只要你往前走,前面亮了,我就看得出來了!」
懿澤按他所說,拄著龍錫杖,摸著石壁,往前慢慢的走。
胡云川突然叫住了懿澤:「你等一下,這石壁上好像雕刻了畫!」
「畫了什麼?」
「我眼前這個畫好大,畫是一個女子,她居然還有尾巴,像鳳凰一樣的尾巴!對面石壁上是幾排並列的小畫,這些小畫里有她、也有別人。第一幅是她站在山上,手持一根棍子……好像就是你那根龍錫杖,龍口噴出的水,到山下成了雨,滋潤了農民的土地,農民歡呼雀躍;第二幅是有一個小孩從樹上掉了下來,她接住了這個孩子;第三幅是她在水下托住了一艘即將沉下去的船,好像很吃力的樣子;第四幅……」
「所有的畫都是在講她幫助凡人的事,對嗎?」懿澤打斷了胡云川的描述,她記得前世聽族人說過,她的每一位先人,都是以濟世救人為己任,畢生遵循祖訓,並將這種理念繼續傳承下去。
胡云川點頭答道:「對對……都是這樣,這像一個圖繪的人物傳記!」
懿澤又說:「你再看看前後還有沒有記述其他人的畫面。」
胡云川往前、往後都看了看,道:「好像都有!」
懿澤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後退到第一幅畫的位置,從頭看起。」
於是兩人掉頭往回走,走了沒多遠,胡云川停住腳步,說:「這裡應該就是第一幅了!」
懿澤問:「畫了什麼?」
胡云川描述道:「左邊還是一個長了鳳尾的女子,對面也是幾排小畫,第一幅是她孤零零的坐在一座山上,有一群同樣長著鳳尾的人朝她飛來;第二幅她仍然坐在山上,其他人就旁邊山林開墾荒地;第三幅是所有的山圍成了一個圈,她所坐的山好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其他人在別的山上;第四幅她仍然坐在最高山的山頭,她的眼淚滴在了群山之間,山下的積水越來越多;第五幅她還是在山頭坐著,但身旁站了一個與她容貌略為相似的女孩;第六幅是她一個人孤獨的坐在山頭,抬頭仰望著天,後邊沒了。」
「原來勒得海是母神的眼淚?」懿澤心中極為震驚,嘆道:「要多少眼淚才能匯聚成一片海?當年,母神究竟是有多傷心啊!」
胡云川聽得有點懵,但他聽到「母神的眼淚」,再看石壁上的第四幅畫是女子眼淚滴在群山之間,似乎也能對的上號,乃問:「母神……母神是誰?是這畫上一直坐在山頭的女子嗎?」
懿澤點點頭,道:「母神是我的祖先,聽長輩們說,母神是一隻上古神鳳,也是父神之妻。他們兩個曾是神族中最令人欽羨的一對,相愛了萬萬年,後來不知因何故決裂。母神離開了父神,從天宮來到大地上,有少數追隨母神的神鳳,奉母神為女君。你剛才看到的畫面,應該就是在描繪母神離開天宮之後的事。第一幅是母神離開父神后,孤身來到一座山上,其他神鳳來追隨;第二幅是神鳳們在母神所坐的山旁,建造了新的家園;第三幅是新家園已經造好,神鳳們各居一山,母神所在的山成了新家園中最高的山,就是我們現在的格姆山;第四幅是母神的眼淚拋灑山下,匯聚成了勒得海;第五幅,陪在她身邊的,應該是她的女兒;第六幅是她在山頭香消玉殞,身體化作了一尊石像,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在仰望父神所居的天宮。」
胡云川弱弱的問:「父神……父神是何許人也?」
懿澤答道:「父神是一條上古神龍,在天地混沌初開時,被所有神族共同推崇為第一位首領,所以才會被尊稱為父神,我的祖先是因嫁給父神,才有了『母神』的稱謂。」
胡云川想當然的說:「那麼,母神的女兒,也應該是父神的女兒了?」
懿澤搖了搖頭,道:「母神之女的父親是誰,我並不確定。但我覺得,無論是誰,都不太可能是父神。」
「為什麼?」
「母神離開天宮之後,每一天都會登上山頂仰望天空,大家都所她是在等待父神來接她,可直到她死去,父神都沒有出現。我想,如果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女兒,何至於絕情至此?」
胡云川聽了,覺得有道理,又好奇的問:「那母神離開天宮之後,有改嫁過嗎?」
懿澤道:「沒有,母神終身孤寡一人,父神倒是另娶了一大堆妃子,正可謂應了那句『痴心女子負心漢』了。」
胡云川很是不解,道:「這就怪了!母神之女不是跟父神的,離開父神之後又終身未嫁,那她的孩子是哪來的?」
懿澤輕輕笑著說:「終身未嫁的又豈止母神?你可能有所不知,在勒得海,無論是諸山之神,還是山下百姓,都是男不婚、女不嫁的。」
「啊?」胡云川大吃一驚,問:「世世代代都不婚嫁嗎?」
懿澤點點頭。
胡云川吃驚的瞪著眼睛,難以置信的問:「那……那你們繁衍後代都是未婚生子了?那不是胡來嗎?」
懿澤笑道:「哪能如你說的那樣?我們雖是不婚不嫁,卻終身只傾心於一人。不像你們人間,那麼多講著舉案齊眉,卻一夫多妻、三妻四妾,竟然還能被傳為美談?」
「我也覺得那樣不好,『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最好的了。」胡云川愜意的笑著,凝視著懿澤,話中暗含著另一層深意。
懿澤沒有理會這句話,又往前走了幾步,道:「幫我看看第二幅壁畫吧!」
胡云川忙走了過去,看著石壁說:「左邊畫的還是鳳尾女子,看著有點像你方才說的那個什麼母神之女,不知道是不是!」
懿澤道:「十有八九是。」
「你怎麼知道?」
「我方才就在想,這裡的壁畫,多半是用來記載歷史的。母神死後,勒得海諸神又尊母神之女坤夏為第二位女君。後來,坤夏的女兒比較多,因此定下族規,以後每一代都由長女繼任女君之位。在凡間,母神的所有後人都被稱作格姆女神,但格姆女神眾多,不可能每一位都被記下來,能被記載的,也只能是女君了。如果我猜的沒錯,這裡就是一個『歷史長廊』,左邊所刻的,是勒得海歷代女君,右邊與每一位女君畫像相對的小畫,描繪的就是這位女君的生平事迹。」
胡云川「哦」了一聲,又去看第二位女君畫像對面的幾排小圖,向懿澤道:「這右邊的第一幅小畫,是一條龍飛到了勒得海上,自取一眼,擲於水中;第二幅是女君雙手托起龍骨,她面前有個人拿著一個捲軸,正在說話;第三幅是有個人正在睡覺,女君手持龍錫杖,站在這個睡著的人身旁;第四幅是女君展出巨大的翅膀,擋住了一大股洪水,她身後許多被保護的人感動涕零;第五幅是女君盤腿坐著,她旁邊站了六個姑娘,女君將龍錫杖交給了其中一位姑娘;第六幅是女神獨坐在一個洞中。」
懿澤認真的聽完,似有所悟的說:「我以前聽長輩們說過,夢龍將口中所銜的龍珠丟進了勒得海,如今看來是誤傳,拋入海中的其實是夢龍的眼珠。」
胡云川聽了,看著石壁上關於第二位女君的六幅小畫,半糊塗半明白的問:「夢龍?是這上面第一幅畫里的龍嗎?」
懿澤點點頭,答道:「不錯,夢龍是父神的坐騎,與母神應當是熟識的。夢龍在母神死後竟然自剜一目融入母神的淚水之中,可見其於母神情深義重。」
「這事還真是匪夷所思,父神的坐騎如此眷戀著母神,父神都不見得為母神之死傷感多深,悲哀啊!」胡云川感慨著,哀嘆連連。
懿澤道:「夢龍見證了父神和母神從相知相愛到反目成仇的全部故事,當然感觸頗深。我聽說母神仙逝之後沒多久,夢龍也就氣絕了。你方才所見的第二幅畫講的便是父神派人將夢龍之骨所化的龍錫杖送到了格姆山,交給了第二位女君,並且封勒得海諸神為夢神。」
胡云川問:「夢神是個什麼官職?」
懿澤答道:「夢神就是可以操控凡人夢境的神,第三幅畫便是女君正在潛入一個人的睡夢之中。」
「原來如此。」
懿澤又說:「第四幅講的應該是女君庇佑山下百姓的事,第五幅是傳位於長女,第六幅是女君在女神洞化作了一尊石像,也就是死去。」
胡云川悶悶的問:「為什麼她們死去就會化作石像呢?」
懿澤搖了搖頭,道:「自母神在格姆山頂化作了一尊石像之後,石化——似乎就成了每一位格姆女神的宿命,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但夢神族中沒有一個人知道。」
懿澤繼續往前走,胡云川跟著,他們到了第三位女君畫像前,正是他們最先看到的那一幅壁畫。肖像壁畫對面小畫的內容,除了女君幫助凡人的畫面之外,最末依然是傳位長女、石化。
再往前看,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大多小畫講的都是女君庇佑、幫助凡人的事,偶有一些走入凡人夢境的畫面,也基本都是美夢。結末無一例外都是傳位、石化。
懿澤不禁感嘆道:「原來山下村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先人為他們做了那麼多事,世世代代都守護著一方的安康,可惜,我卻什麼都沒為他們做過。」
胡云川安慰一般的笑道:「你都說了,前世你只活了幾歲,哪裡來得及做什麼?」
懿澤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第十六位女君的畫像前。她記得,前世,勒得海諸神稱她的母親丹陽為第十七世女君,那麼第十六世女君應該就是她的祖母茱洛了。茱洛的生平事迹,是懿澤最想知道的事,若非茱洛離開勒得海、在人間遇害,丹陽也不會被關押天牢,也就不會有懿澤這一世的人間之行。
懿澤正要讓胡云川描繪壁畫上茱洛的生平事迹,還未開口,就聽到胡云川的聲音:「奇怪,這第十六幅,只有左面牆上的大壁畫,是女君的形貌,右面牆上什麼都沒有!」
懿澤忙伸手去摸右面牆,果然石面光滑,沒有一丁點雕刻過的痕迹。
胡云川往前兩步,又探頭看,向懿澤道:「好像前面再也沒有畫了,這就是最後一幅了!」
懿澤沉思,歷史長廊上沒有丹陽,是因為丹陽的一生還沒有結束,生平事迹當然還不能被記敘在石壁上。可是茱洛早已不在,為什麼會只有形貌之畫,而沒有生平事迹呢?她想,最合理的答案應該是,勒得海的所有神族、包括丹陽在內,全都無法得知茱洛的生平事迹。
茱洛離開勒得海之後,在人間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如何就能死於凡人之手?這在懿澤前世就是一個迷,現在也依然是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