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榮王殤 第221、懿澤回顧先人事,胡郎佐達女君殿
胡云川見懿澤駐足沉思,不再前行,便問:「你們勒得海是不是只有十六位女君?」
「不,我母親是第十七位女君。」
「那你就是第十八位女君了?」
「我母親健在,還輪不到我繼任女君。」
「哦……」胡云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陪笑著問:「那她在哪呢?」
懿澤沉默不語。
胡云川又問:「你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懿澤道:「她在天牢。」
「天牢?」胡云川大吃一驚,問:「誰這麼大膽子,敢把女君囚禁在天牢里?」
懿澤搖了搖頭,道:「勒得海是沒有牢獄的,我說的,是九重天上的天牢。」
「是父神囚禁了你母親?」
「父神早已不在,是父神的後人,天神們尊稱他為天帝。」
胡云川聽了,頓時一團火氣,替懿澤打抱不平起來:「父神和母神是平起平坐的,父神的後人有什麼資格囚禁母神的後人?」
懿澤無奈的笑了一笑,道:「平起平坐,那是你說的。從勒得海眾神受封成為夢神開始,等同於向天帝稱臣,在其他神族眼中,勒得海女君只不過是一方首領罷了。不僅如此,天界的天神們還十分看不起勒得海的夢神,雷神會聽信一個人間道士之言,這般用天雷捉弄我,更足以說明這一點。」
提到懿澤遭天雷之事,胡云川更氣的咬牙切齒,氣得在隧道左右打轉,口中嚷道:「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都是神仙,還看得起看不起!我還看不起他們呢!」
懿澤又沉默著。
胡云川轉到懿澤身邊,又說:「就算是看不起,囚禁一方女君,也得給個理由吧?」
「理由自然是有的。」
「什麼理由?」
懿澤摸著石壁上茱洛的雕刻畫像,靜靜講述道:「這位,是我的祖母,她叫茱洛。茱洛繼任女君后,數千年都沒有離開過勒得海,直到有一天,山下來了一個受傷的凡人,被茱洛所救。後來不知為何,茱洛被這個凡人迷惑,竟然千里迢迢追隨那個凡人去了京城,還生下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便是我的母親丹陽。茱洛是唯一沒有死在女神洞的格姆女神,她死在了京城,而且是死於她所愛的那個凡人之手。我的父親穆謖,是鄰山的男神,他一直在四處打聽茱洛的消息,卻在茱洛死後才知道,他趕到了京城,卻沒能為茱洛報仇,只是把丹陽帶了回來。丹陽是茱洛唯一的女兒,雖然沒有得到正式傳位,也被公認為新的女君。我想,大約就是因為茱洛和丹陽之間沒有經歷過傳位,所以也沒有機會做臨了的交待,丹陽也就無法記敘茱洛的生平,歷史長廊就到這裡戛然而止了。」
胡云川一臉驚愕,問:「一個凡人竟然能殺死一位神界的女君?怎麼可能?這個凡人是什麼人啊?」
懿澤答道:「他的名字叫愛新覺羅·胤禛。」
「那不就是先皇雍正帝嗎?」胡云川更加感到驚奇,嘆道:「原來,你的母親不僅是神界的一位女君,還是人間的公主啊!」
懿澤點點頭。
「那你的祖父……我是說雍正皇帝,為什麼要殺死你的祖母?」
懿澤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說:「雍正帝的狠毒,民間多有傳聞,我從小就聽說過,他為了登上皇帝的寶座,是不擇手段的,殺死了不少血親骨肉。想來,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懿澤不做聲,她也曾這樣猜想過。
胡云川又問:「你母親被囚禁天牢,是跟你祖母的死有關嗎?」
懿澤道:「丹陽雖然是我的母親,但我對她的記憶是甚少的。她經常不在格姆山,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有一次她帶著龍錫杖出門后,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天帝派人來到格姆山,將龍錫杖交給了我,並告知勒得海諸神,說丹陽身為夢神,卻假公濟私,於夢境殺人,是為藐視天規,且死者是丹陽生父,是為不仁不孝,以此二罪,將丹陽囚禁於天牢,永無歸期。」
胡云川質疑道:「丹陽會殺了自己親生父親?天帝給的這個理由,是真的還是假的?」
懿澤道:「雍正害死茱洛,丹陽如果一心為母報仇,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胡云川冷笑一聲,道:「就算是真的,這天帝也真有意思!雍正害死了多少人啊,怎麼不抓?還讓他做了皇帝!丹陽為母報仇,反而被囚,真是沒有天理!」
懿澤道:「凡間有皇帝治理,天帝管不著凡間的事。在神籍者,受天帝約束,在人籍者,天帝暫不可插手,只有凡人死去,失去人籍,天帝才能管。這是神人之間的規矩。我前世沒有直接去京城,而入輪迴隧道,就是為了獲得一個正式的人籍,暫時不受天帝管制。但為了保留記憶和元神,我沒有通過命神登名造冊,因此神籍仍在,仍需遵守天規,在人間私自動用術法是違反天規的,觸怒天神便會自食惡果,所以雷神用天雷懲罰我,也在情理之中。雷神劈我而不敢劈你,正因為你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凡人。」
胡云川聽到這裡,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帶著些許疑慮,問:「這麼說你……你來到人間、去京城、嫁入皇室,你做這些的目的,一定是與你的祖母、你的母親有關了?」
懿澤點頭道:「說起此事,你大概不知道,人間的由來,其實是神族和魔族為了對弈而創造出來的一盤棋。我此行人間,是自願做神族的一枚棋子,希望在棋局中立功,以抵過丹陽所犯之罪,丹陽或能有開釋之日,這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一種救丹陽的方式。天界這一輩的神仙們,大多都只知父神,不知母神,也瞧不起所謂的『夢神族』。而如今的勒得海諸神,早就自甘墮落,終日渾渾噩噩,活得如行屍走肉一般,他們對於前任女君枉死人間無可奈何,對於現任女君被囚無動於衷,他們甚至指望我繼任女君取代母親,把曾經的恥辱直接翻篇不提。我只怕這樣下去,我族遲早有覆滅的一天。所以我一定要救出丹陽,為茱洛伸冤,才能重振勒得海。」
「你背負使命,在人間做的每一個決定,一定不可能只是為了情愛,也未必發自本心。所以,就算他辜負了你、傷害了你,你也會繼續做皇室的媳婦,留在他的身邊,對嗎?」胡云川問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些失望的神色,他慶幸著懿澤現在眼睛看不見,所以不會看出他的難過。
懿澤默不作聲,雖然看不見,但語氣總不會騙人,她察覺得到胡云川的心思,也體會得出他此刻的失落。
安靜了片刻,氣氛有點冷。
胡云川又瞥了一眼隧道中的那些壁畫,如自言自語一般的感嘆道:「每一位女君的畫上都有龍錫杖,只有母神的畫上沒有,夢龍陪伴了所有的女君,卻是死後才得到這樣的機會!還是自剜一目才換來的機會!」
懿澤聽得明白,胡云川嘴上是在替夢龍感到可悲,心裡大約是在為他自己感到可悲。
胡云川回頭看懿澤,同時看到了懿澤手中的龍錫杖,問:「夢龍化作錫杖之後,就只剩龍骨了嗎?他的另一隻眼睛呢?」
懿澤答道:「為我擋天雷時損壞的那顆綠珠,便是夢龍的另一隻眼睛。」
「哦……原來那顆碎掉的珠子是夢龍的眼珠啊……」胡云川隨即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問:「是不是因為他的眼睛受傷了,而你是他現在的主人,所以你的眼睛才一併也看不見了?」
懿澤愣了一下,似乎是這樣的,龍錫杖的龍眼被天雷所傷,懿澤的眼睛也隨之失明。她現在是夢龍的主人,夢龍的一切都與她息息相關。
胡云川又想象著說:「如果夢龍的眼睛恢復了,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就能重見光明了?或者說,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了,龍錫杖也就能復原了呢?」
懿澤輕聲回應道:「都有可能。」
胡云川忽然有了些欣喜之態,笑著說:「我們再往前走走吧!把這條路走完,看看終點到底是什麼,說不定還有新的發現,能把你給治好呢!」
懿澤點點頭,繼續拄著龍錫杖、摸著石壁往前走。
胡云川緊隨其後,看看前路,偶爾也回頭幾次,懿澤走過的地方,石壁會散發出光亮,但等到懿澤離開后、走遠了,那些地方又會恢復原來的黑暗。胡云川怕黑,所以不敢回頭的太多。
走了一段窄窄的下坡路之後,胡云川驚訝的發現,前方遠處有個白點,似乎是光亮,他疑心是快要出隧道到洞外了,忙告知了懿澤。兩人就奔著這光亮走,走了許久,白點還在遠處,懿澤走不快,每走一段還得休息一會,胡云川又餓又渴,心裡很著急,而隧道下坡的坡度卻越來越陡,這個感覺像下山。
胡云川問:「你餓不餓?」
「有一點。」
「要不……我們滾下去吧?」
「什麼意思?」懿澤有些不解。
「山中不知外面時間,但我覺得,我們進洞肯定已經超過一天一夜了,甚至已經兩天了。前面不知道還有多遠,這樣沒水沒食物的走下去,我怕咱倆會餓死在這兒,我看這隧道的地面還算平整,又是下坡,咱倆抱團滾下去,應該不會受傷太大,興許能快點到終點。」
懿澤聽了,覺得有些道理,她扶著地,慢慢的側躺下來,胡云川也按著地面,緊挨著懿澤對面側躺著。兩人相互抱住,胡云川的心砰砰直跳,正準備向下滾,懿澤又忽然離開胡云川,坐了起來。
胡云川問:「你怎麼了?」
懿澤道:「是我的孩子,他剛才動了一下,讓我想到,這樣滾下去,你我也許沒有大礙,但可能會傷及他的性命。」
胡云川點點頭,於是兩人還是步行。
前路漫漫,失去法力的懿澤不如常人,她那點僅有的體力就快要耗盡了,強撐半日,胡云川實在看不下去了,不顧懿澤反對,強硬的背著她走。沒多久,胡云川便出了一身的汗,口乾舌燥,這裡卻沒有一滴水可以喝。
那個白點,還在遠方。
最後,胡云川也累癱在邊上,問:「你說,我們會不會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懿澤搖了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胡云川想了想,又說:「你把這個地方叫做『歷史長廊』,歷史不就是前不見首、后不見尾,無窮無盡的嗎?」
懿澤心頭猛然一顫,道:「你說的對,歷史長廊是不可能走完的。我們是被術法所引到此,這個地方的真假虛實都未定,哪能是靠『走』就能走出去的?」
「那怎麼辦?」胡云川頓時感到無比泄氣,再也提不起精力往下走了。
往後走是上坡,懿澤覺得,恐怕他們更不可能有氣力走回方才有畫的地方了,往前進又覺得毫無希望,到底該如之奈何。
胡云川忽而感到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主意,向懿澤道:「對了,你的龍錫杖,它不是陪伴過每一位女君嗎?它應該會代代相傳下去,不就跟你們的歷史長廊一樣長了嗎?讓他來走這段路,會不會一步就到了?」
懿澤聽了,恍惚覺得有些道理,如今已是技窮,任是何種辦法,都不妨一試。她拿起龍錫杖,將龍頭朝著前進的方向,用力投向前方。
龍錫杖沿著隧道的坡度下滑,瞬間斗轉星移,不知哪裡來的白光,閃耀的人睜不開眼睛。胡云川用手遮擋強光,還是不自覺閉了眼睛,再睜眼時,他發現他們已經坐在一扇散發著白色光芒的石門旁,龍錫杖也倚在門外的石壁上。回望是上坡的隧道,顯然,這裡就是隧道的盡頭,他們方才一直能夠看到、卻走不到的白點,就是這扇會發光的石門。
胡云川站起,大笑著跳了起來,叫道:「我們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懿澤問:「我們走出了歷史長廊?」
「那倒沒有!我們到了長廊的盡頭,有光的地方!這裡有一扇會發白光的石門,只要打開這扇門,我們肯定就能出去了!」說罷,胡云川便去推那扇白門,推不動,他又扒門縫,扒了半天,石門紋絲不動,他生氣的踹了一腳,罵道:「什麼破門?上下都是光溜溜的,連個能抓能拉能使力的地方也沒有,這誰造的?一看就知道這造門的人是個笨蛋!」
懿澤扶著牆站了起來,不知是不是起猛了的緣故,竟然有些頭暈,她小心翼翼的扶住了牆。
胡云川見她有些站不穩的樣子,忙走過去攬住了她的肩背,問:「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
懿澤道:「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裡之後,胸悶的厲害。」
胡云川想了想,說:「我在家鄉時,常挖深井用來藏糧食,井下很容易呼吸困難,我有次下井差點窒息!我們進入女神洞,又穿過水池下,然後沿著隧道一路下坡,這個洞穴的深度,不知是井的多少倍,按常理說,早就無法呼吸了,能活到現在,真得感激你的先人保佑了!這裡比方才深了太多,我也覺得吸氣不太暢快,你有身孕,在這方面應該比我更敏感一些。」
懿澤定了定神,向胡云川道:「扶我到你說的那個白色石門那裡。」
胡云川扶著懿澤,走到了石門的正中間,懿澤伸手觸摸到了石門,石門光滑如玉、寒冷似冰,讓她感到渾身凍得發抖。她從石門與石壁的縫隙處,一點一點的摸索著石門,當她的指尖拂過的石門正中間時,門正中有碎裂之聲,緊接著,她便感到有小石子從門上脫落。
小石子落盡之後,石門依然緊閉,只是平整的石面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凹坑,這個凹坑呈縱向,恰恰是龍錫杖的形狀,距離石門左右縫隙的距離都相同。
「這……這一定是它的鎖眼!鑰匙就是龍錫杖!」胡云川興奮的喊著,他撿起地上的龍錫杖,遞給了懿澤。
懿澤也摸出這是龍錫杖的形狀,她接過龍錫杖,對齊輪廓放入石門的凹坑之中。然後,他們聽到,石門有了要動的意思,果然,石門漸漸上移,直到門的最低處越過懿澤的頭頂。
胡云川扶著懿澤走進了這扇門,門內別有洞天,上有穹頂,地如白玉,細看一圈,竟是個圓形的大宮殿。弧形的牆面旁整齊的羅列著一排石像,與剛進女神洞時看到的那些石像不同。女神洞中的石像只有大致的輪廓,而這裡的石像栩栩如生。在石門對面上方,雕刻著三個大字「女君殿」。
胡云川心想,既然叫做女君殿,那麼這裡的石像,一定是歷代女君石化而來。他忙數了數石像的數量,共十五位,他記得懿澤說過死在外面的茱洛是第十六位女君,因此更加肯定這些就是歷代女君。他又留神石像的形貌,除了第一個石像已經模糊不清,後面的石像與活生生的人並無差別,每一位連髮絲、指紋都清晰可見。他猜測,大約是因為女君殿在山中深邃處,與世隔絕,不受外界的侵蝕,所以神像們才一直維持著最初的樣貌,雖然已然石化,仍看得出容顏之美,美的不可方物。
胡云川忙將他所看的一切描繪給懿澤。
懿澤問:「你看眼前這些石像,與歷史長廊上壁畫中的女君,像嗎?」
胡云川走近諸位女君,又仔細看了看,說:「是有幾分相似,但可比那顏色單調的壁畫美多了!這些石像雖然是石像,但展現的卻是女君的真容,壁畫上只是臨摹其大概形容,哪能相提並論呢?」
懿澤點點頭,她摸著牆面,慢慢走到第一座石像旁,伸手摸了一摸。居於首位的石像,應該就是當年母神石化后遺留的真身了。
胡云川滿臉遺憾的感慨道:「真是奇怪,這裡別的女君像都容顏清晰,只有母神像很模糊,除了能看出人形的輪廓,什麼都看不出來!太可惜了!我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的美!」
懿澤摸著母神遺留的石像,默默思索,母神是在格姆山的山頂石化的,如今卻在女君殿中,必然是後輩們從山頂抬下來的,或許在抬下來之前,已經經過了不少風吹日晒,以至於容顏模糊不清了。而其他女君,是在洞中石化,與外界無擾,便容顏永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