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過往
林稚頓了頓,抬腳剛跨出一步小孩便把自己縮的更緊,愈發抖動,雙瞳瞪大瞳仁驟縮,彷彿對面是長相寒磣醜陋且猙獰可怕的駭人獠鬼。
「別怕,別怕,我們沒有惡意。」
他盡量放輕聲,一臉溫色地慢慢靠近。
「我們只是不小心誤入此處而已,不會傷害你。」
小孩一看到人接近身軀繃緊如弓弦,懼怕似箭停在弓上,不停顫抖,卻也不掙扎躲避,一昧地縮著自己身子,似知曉接下來迎來的是什麼,被迫地承受非同一般強烈懼怕。
林稚一伸手小孩子就下意識偏移躲開,不死心又移到對方頭上,所幸這回他沒有再躲避,隔著白繃帶碰到裹在裡面的柔軟頭髮。
「別怕,別怕。」正在用從未用過的極致溫柔口吻言道。
或許是溫柔無害聲音起作用,明顯感知到小孩情緒有所緩解,沒一開始顫抖的那麼厲害了。
小孩膽怯又緩慢地抬起頭,提起膽子看向來人。
一個對上一雙明亮澄澈眸子,彷彿暖陽灑照初晨萬物,立即沉溺,獃獃地望著失神。
一個對上一雙無助和絕望恐懼交織的眼睛,心猛地被針刺痛,生出萬般心疼。
小小年紀要經歷多少可怕事物折騰才會留下這雙擔驚受怕的眼神。
林稚弓腰,原本放在頭部的手滑下來摸著他臉頰,溫道:「你怎麼在這裡?」
從寬厚掌心傳來的溫感讓小孩想起記憶深處那雙同樣溫度的雙手,抵觸情緒消散,眼角發紅噙淚,張張嘴巴,喉嚨嘶啞乾涸,什麼也說不出來。
林稚雙手放到對方咯吱窩下一把輕鬆抱起來,剛開始小孩還很不自在,身體一直處於緊逼僵硬狀態,隨後便鬆懈下來,磨蹭幾下然後放鬆把頭靠在其胸膛上。
隔著繃帶摸到咯人骨骼,體重極輕,這得餓成什麼樣啊。
此時才有空仔細掃視周身,牢房狹小且低矮,他和玄牧卿站在裡面都快要頂到頭板了。
空氣沉悶陰濕不通風,進門旁邊一空水筒子倒地,其旁邊則是一隻已經破了一角的小瓷碗,剛剛不小心踢到的大抵就是那個不成樣的破碗了吧。
一會,兩人聽到一陣清晰咕嚕咕嚕音響,同時看向小孩。
玄牧卿轉手拿出一塊糕點遞到小孩前面,道:「給你。」
小孩聞言一頓,抬眼望一眼對方,猶豫片刻怯生生拿走囫圇吞掉。
「水。」
等小孩吃完以後玄牧卿拿給一筒水給其喝下。
就這樣小孩連吃了五六塊糕點才減去過度飢餓感。
林稚:「丠寧,我們帶走他吧。」
「嗯,好,我來.……」玄牧卿剛伸手想抱小孩時候忽然怔住縮回,「.……帶路。」
吃飽喝足的小孩很快躺在林稚懷裡睡著了,兩隻小手緊拽住他衣領不敢放鬆絲毫。
林稚皺眉心疼道:「他們好端端囚禁一個小孩子做什麼?」
玄牧卿:「大概是有什麼特殊之處吧。」
林稚:「還把他纏成粽子,回去給他換身乾淨衣裳。」
玄牧卿忽然止步,看向側旁林稚,道:「先生。」
林稚:「嗯?怎麼了?」
玄牧卿淺淺一笑,淺到幾近沒有,道:「沒事,就是突然想喊一聲你。」
地道四通八達,兩人還不著急回去,在底下逛游探尋。
在經過一堵牆時候小孩忽然驚醒,雙手不變地拽著林稚衣領,扭頭看看左邊牆面再看看林稚,反覆幾回,眼眶微紅,淚珠打轉幾欲掉落。
林稚順勢看過去,轉身走動幾步面對磚牆,懷裡小人探出身子,用小小手掌無力小聲拍拍牆。
見狀,玄牧卿試著推了推牆,一塊牆面上一側凹陷另一面往外凸。
暗門打開,入眼的是一個正燃燒的大火爐。
火爐和煉丹爐子一般大小,從投放口處可看到火焰燒的熊熊正旺,細微劈里啪啦聲。
兩人跨步而入,偌大空間擺放一列列清一色泥俑,估摸百來個,全部面朝丹爐。
和之前所見的魂俑稍微不同,脖子上沒有黑布纏繞,頭部與身軀有明顯縫合連接線,瞳目黯淡沒有幽光。
林稚驚愕倒吸一口冷氣,要是裡面的泥俑都變成外面的魂俑那戰鬥力真不容小覷。
之前遇到的魂俑是應是對方沒來得及做整頓就招出來的,否則往它們脖子上套一鐵項圈也不會那麼容易折斷脖子。
一進入泥俑室,小孩便緊咬嘴唇無聲抽泣,淚珠子汩汩滾落沾濕他繃帶,同時還滴到林稚手上。
林稚低頭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小孩,若不是長期壓制控制哭聲很難做到一點聲音都沒有,道:「你要找什麼嗎?」
小孩拚命點頭,旋即指著某個方向。
林稚從其中一條過道走,兩旁泥俑皆壯碩高出他一個半頭。
到了一個泥俑身邊時候小孩扯扯林稚衣服示意他停下,然後扭過身子瞪大烏黑眼珠子,眼眸水霧加重,挺力探出身子張開雙手抱著眼前高大泥俑,嘴巴含糊不清地重複同一個字眼。
林稚細細辨聽了會,露出詫異神色,他難道是在喊「娘親」嗎?!
轉而環視周身排列整齊如同軍隊布陣的泥俑,臉上抹上一層灰白,這些泥俑莫不是都來源於活生生的人?!
許久小孩才戀戀不捨地回到林稚懷抱,眼睛已然哭腫。
「小先生。」
林稚一頓,怎麼剛才有人在說話么?疑惑回頭看了看,可這裡除了泥俑之外並無他人,應該是聽錯了吧。
玄牧卿:「先生怎麼了?」
林稚:「我好像聽到道女聲,你有聽到嗎?」
玄牧卿搖頭道:「沒有。」
林稚:「可能是我耳朵不好使,聽錯了吧。」
「小先生,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林稚身軀猛然一震,可以肯定不是他耳朵有問題,確確實實有人在說話。
提高警惕轉身四處觀看,追尋聲音來源。
「小先生,我是你懷裡小孩剛才抱過的泥俑。」
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林稚回首驚愕地望著前邊泥俑,愣了愣,驚異道:「你?」
「是我,小先生。可以麻煩你把手放在我額頭上嗎?」
「好。」林稚猶豫一秒后道。
一手抱住小孩,空出另外一隻張開手掌舉高打算貼在泥俑腦門上。
玄牧卿發現林稚行為怪異,上前一把抓住他手,阻止對方再前移一點。
涼涼觸感襲來,看見一雙白皙手用力抓住自己手腕,林稚偏頭見玄牧卿不苟言笑臉上露出擔憂緊色,旋即笑笑,輕聲道:「沒事,她不會傷害我。」
然而玄牧卿還是不肯鬆手,且沒意識到自己分寸,力氣大到抓紅林稚皮膚。
林稚思索一會,把小孩塞給對方,道:「丠寧,你幫抱一下。」
玄牧卿一愣,下意識縮回一寸,隨後又止住,見小孩對他不反感便抱著了。
林稚將手掌貼於泥俑,緩緩閉上眼睛。
白霧浮現,一個模糊身影站在他對面,面孔逐漸清晰,是一個看起來溫柔賢淑的美貌女子。
林稚:「你是什麼人?」
女子溫柔道:「英水庄村民,也是小孩的母親。」
它聲音似水,總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滿滿慈愛。
林稚:「他很想你,是不是也可以用同樣方法見你。」
女子搖搖頭,苦澀道:「不行,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除了你之外沒人能聽見我們說話。」
林稚:「英水庄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外傳村子遭受瘟疫?」
「無妄之災。」女子幽幽長嘆一聲,旋即揮一揮手,眼前頓時轉化另一場景。
山清水秀,溪水潺潺流動,淳樸村民辛勤勞作,一群小孩子無憂無慮地和同伴玩耍。
即便英水庄現在殘破不已可林稚還是認出來畫面里的地方,未曾遭遇大火的英水庄。
明明是一派和睦溫情現象,哪有半分瘟疫傳播樣子。
幾個小孩折起褲腳在沒過小腿的小溪里抓小魚,不時故意用手捧起一灘水潑到其他人身上嘻嘻哈哈打鬧。
歡聲笑語渲染村莊。
林稚注意到其中一個小孩眼睛和繃帶小孩頗為相似,身高也差不多,只不過這裡白白胖胖純真活潑的他和外面飽受折磨僅剩下皮包骨架的他有著天差地別。
「藺兒,別玩太晚了,記得早點回來吃飯。」
被稱為藺兒的小孩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容洋溢高揮小胖手大喊回應道:「娘親,我一會就回去!」
藺兒就是與繃帶小孩眸眼相似的那個人。
林稚現在看到的是女子的記憶,以她的視線重現以往。
照常回家生火做飯,準備晚飯。
太陽漸漸偏移西山,稍帶淡黃色光暈,輕鋪英水庄,使其籠罩在一片金黃色下。
村莊各戶煙囪裊裊白煙猶如一條條柱子言道晚飯時間。
女子忙活了許久才把飯菜做好,一盤盤端進飯桌,由於藺兒還沒回來便想出門看看,結果腳一越過門檻就聽聞外邊傳來一陣不安騷亂音。
遠處村民逃命般地惶恐爭先奔跑回這邊,而在他們後面則跟著一群黑袍人,個個臉戴笑臉怪異面具,手拽粗長鏈追趕前面村民,混似索命陰森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