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霧
有時候會突然發現，眼前這片景色，這副情景，自己非常地熟悉，以前曾經來過一次，或以前同樣經歷過了。
但是，你很清楚，這絕對是第一次來。
寧波現在就有這種感覺，他面前的這一大片岩壁，這條雜草叢生、已經快看不清的小路，前方那淡淡的白霧，還有岩壁前這顆老松樹，以及這山間帶點冰涼感覺的微風，這些相合在一起，寧波瞬間覺得好熟悉。
可是，他努力去回想，卻想不起來在哪裡有這個熟悉的印象了，而現在這個偏僻的山谷，位於甲冠山的後山深處，他之前是沒有來過的。
寧波今年十四歲，來自二十多裡外的海邊一個平凡的漁村。
他父親叫寧海，他還有個十九歲的兄長叫寧浪。
海、浪、波這三個字，是漁民最常見的事物了，但是跟他家的姓氏組合起來，卻帶了點用意了，那就是祈求出海的時候，能風平浪靜，畢竟，漁民最怕的事情是什麼，不言自明。
眼前這片淡濛濛的白霧，寧波絕對不會進去，因為這附近的百姓，對這種白霧都是心知肚明、懷有敬畏心的。
此霧只出現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比如深山老林中，或者懸崖峭壁之上，抑或是一座大山的高處，老百姓砍柴擔樵，不必深入到這裡。而且聽說霧氣之中，是越往裡走，霧氣越濃的，濃霧裡，往往盤踞著妖魔鬼怪，最起碼也會有什麼兇猛的野獸。
雖然鬼怪和野獸，沒有村民見到過，但是走進白霧后再也沒走出來的，或者受傷走出來且神志不清，到家卧床幾日一命嗚呼等類似的故事，卻在民間一直流傳。
空谷山幽。
遠處不時傳來幾聲鳥叫，再有就是山風輕輕撥動樹葉的聲音，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音了，無比寂靜，寧波覺得心曠神怡，坐在了地上，隨意撿起旁邊的小石子，往岩壁上扔，石子「嗒、嗒、嗒……嗒」地滾落到遠處的山崖下。
為什麼寧波會出現在如此偏僻之處呢？
跟別的男孩一樣，寧波也喜歡探險，喜歡遠足，不過，寧波的這份喜歡，有點過頭了，從小到大，別的男孩都是在村子附近，最多到隔壁村，隔壁山等，寧波卻走得特別遠，七八歲的當頭，就能帶著其他的孩子，去了十幾里地外的一個村子。
而那次的目的，居然僅僅是去找曾經在學堂同窗過的一個小兄弟玩，孩子們年齡小，走得慢，等回到家，已經天黑了。
長輩們自然是一頓打罵，那次之後，其他孩子的大人就不讓孩子跟著寧波跑遠了。
沒人跟著，倒是無所謂，寧波似乎更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一個人的時候，自在，想做什麼做什麼，沒人打擾，寧波更喜歡往外跑了，幾乎是一逮到空閑的日子就會出門。
寧波最陶醉於那種每一步都是從未走過的、一切尚在未知的感覺。
還有那種明明都快沒有路了，但是越過一座小山頭，眼前又豁然開朗、景色宜人的快感。
於是，別看他年齡不大，但附近方圓二三十里的地方，也就是一天腳程之內的，大差不離的都被寧波跑遍了。
這處山谷，似乎是僅剩不多的沒來過的地方了。
不知不覺中，白霧變淡了。
午時早已過去，太陽漸漸西斜，陽光穿過已經變淡的霧氣，照在山谷間，照在石壁上，照在寧波的臉上，經過水霧這麼一道后，陽光竟有一些色彩斑斕的感覺。
寧波眯著眼睛看著遠方的太陽，竟奇怪地抬起了一隻腳，張開了雙臂，金雞獨立起來。
金雞獨立，鬥雞相撞，這是鄉下少年最常見的小遊戲，但對寧波來卻不一樣。
寧波玩這個是有獨門訣竅的！
那就是整理好平衡后，心緒就一定不能在身上停留了，最好看得越遠越好，想得越遠越好，同時全身放鬆，達到空靈的狀態，此時只要心神飛得夠遠，身體就越安靜，那種微妙的平衡就能保持得越久。
而寧波的習慣就是看著西落的太陽，天馬行空地想一下白衣仙俠降妖除魔的故事。
有那麼幾次，寧波一直金雞獨立看著太陽一路下山，從白日漸漸變成紅日，晚霞出現，晚霞又漸漸消散，直到天色烏黑了下來，才被他娘用掃帚轟回屋裡吃飯。
離寧波家不遠的山上有座道觀，那裡的道長讓出兩間屋舍，附近幾個鄉的百姓湊資請來了教字的先生，辦起了學堂，寧波就是在那認的字，而仙俠除魔的故事，就是從教書先生的藏書里那看到的。
現在別看在一個空僻的山谷中，只是一個少年對著一片白霧正在金雞獨立，其實在少年的腦海中，他早已不在此處，而是處於九霄雲外，空中同樣是茫茫白霧，白霧之中，他白衣飄飄，手持寶劍，正大戰一群相貌醜陋的邪魔，只見他劍隨心動，幾乎每次出手，必有一個邪魔倒下，片刻之間就大獲全勝了。
然後，寶劍回鞘時，白衣少年看見了劍上的一絲血跡，他略一皺眉，說道：
「明明很小心了，怎麼還是沾到了一點呢。」
說完，他呼出了一口仙氣，那血跡便被吹走，消散在了空中。
「哇，仙人哥哥！真厲害！」
下方原來有幾人觀戰，都是少女，身著束帶綵衣，說不出的年輕貌美。
想到這裡，寧波不禁露出了微笑。
話說回來，關於仙人，寧波還真不只是看書憑空想象，他可是確確實實見過仙人的。
那應該是他十歲的一天，他正坐在一條小路上休息，當時是四下無人的，突然上方隱隱有什麼聲音，抬頭看去，空中一道人影逐漸遠去，卻突然停住了，又掉頭回來了。
寧波都沒看清人影怎麼下來的，一個腰掛硃紅色大葫蘆的中年道人就出現在他面前。
「小兄弟，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我在這裡玩啊。」
「你家就在這附近嗎？」道人問。
寧波使勁點點頭。
「那我問一下小兄弟了，你知道二仙橋怎麼走嗎？」
去二仙橋的路離這不遠，過了前面小山後右拐向一條可走車馬的大道，然後一直走就能到，寧波指了路后，那道人似乎很滿意，一抱拳說道：
「謝了，小兄弟，有緣再會！」
說完，那道人化作一道青影遠去，同樣，寧波又沒看清他怎麼飛的，不管事後再怎麼努力回想，回想了千百遍，也回憶不起來。
這件事告訴爹娘，他們的反應居然是馬上跪下朝天祭拜，到神龕里念念有詞地上香；告訴小夥伴，有的不信，有的信，但信的人最迫不及待地就是問那神仙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寧波扛不住他們一直問，就笑著半真半假地添加了一些內容，時間一久，小夥伴見前後不一，知道寧波開始編了，也就不再問了。
但是這個事情卻成了寧波心中一個不可磨滅的點，就彷彿一隻鳥兒從寧波心田中飛過，扔下一顆小豆子，豆子開始發芽，一日一日地茁壯成長。
「噗」
一聲輕響。
這一聲，屬於非常小聲的那種，不過，在這空寂的山谷里，卻很清晰，把寧波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他驚訝地看到霧氣開始翻滾。
霧氣其實還蠻常見的，寧波以前至少看到五六處了，可是在沒有什麼風的情況下，霧氣會翻滾，這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跑！
寧波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他心想，莫不是什麼怪獸要從霧中出來。
「噗！」沒等寧波跑兩步，身後又是一聲響，這回聲音明顯大了一些了，回頭一看，霧氣雖然還是淡淡的白色，但翻滾地更凶了，寧波加快了腳步，但隨之又聽身後一陣響：
「轟隆隆」
這回彷彿是隆隆的雷聲，雖然比天上的那雷聲聲音低了太多，但是在這無人的谷中卻清晰無比，不遠處林中飛起了好幾撥鳥類，寧波聽到這聲音，起初不敢再回頭看，但快跑遠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
「咦，霧呢？」
寧波驚訝地發現，霧氣已經完全消失了，景色大開，綿延幾十丈遠的一條山谷出現在那，那岩壁原來不止這一點，後面還有一大片，岩壁對面則是鬱鬱蔥蔥的各種樹木，一直長到山頂。
現在可是大白天，既然霧氣已經消失，谷中又一覽無餘，寧波便不再害怕了，又返了回來，仔細打量著。
谷里別說鬼怪了，就是小動物都沒幾個，看了好久也就一兩隻松鼠，外加幾隻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那這霧氣為何之前有，現在又消散了呢？
難道這白霧在歡迎我？
寧波心裡剛這麼一想，馬上就笑著搖搖頭，鄙視了一下自己。
雖然他愛做白日夢，但是胡思亂想跟現實的區別他還是拎得很清的，霧氣，很可能僅僅是被太陽曬化了，或者被山風吹開了，至於那不大的轟隆聲，興許山風和山谷共同作用下的迴音。
這山谷說起來並不大，甲冠山此類山谷幾十處總是有的，很多不但比這個大，還有溪流淌出，別有一番景緻，像現在這個又小又窄的並不多見，特別是谷頂，茂密的樹木橫生枝丫，擋住了不少天空。
待了一會，眼看著沒什麼特別的，寧波正想走，突然瞅見一隻飛鳥在谷中掠過，本來這是平常事，這是一隻花蜜鳥，體型小，專采果汁花蜜，山中多見。
但寧波的視線跟著鳥走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小細節，鳥的身影在一處崖壁上短暫消失過一段，然後重新在下一段出現，這意味著，崖壁上有一處在下面看不見的空間，比如山洞什麼的。
寧波好奇心大起，他本是這山海之間土生土長的人，攀爬岩壁的功夫自然不在話下，如果上去能在洞內找到點奇珍異寶什麼的那就發了。
自己又有點異想天開了，寧波心想。
攀爬岩壁的時候，寧波不時地看向山谷深處，有些不放心，現在大白天不怕鬼怪，但就怕有豺狼虎豹什麼的，不過，這谷地現在是一覽無餘，哪有什麼地方能藏野獸。
一會兒后，寧波爬到了上面，看著眼前荒涼的一片石頭平地，一陣苦笑：
「原來只是一處空地，白爬了！」
而且，平地之上還有石崖，也就是說，想要回去，還得爬，而上面都是樹木，想象中的山洞是沒有了……
突然，寧波的苦笑表情僵住了。
他分明聽到了什麼聲音，很空靈，帶著回聲的那種，很小聲，彷彿在很遠的地方飄來。
這是什麼聲音？寧波安靜下來，仔細地聽了一會，心中震驚：
這是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