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聲
人的聲音?這麼遠傳來的,那是哪個方向呢?
以往聽到遠處有人聲,雖然說精確的方向不能確定,但是大致的方向寧波還是可以確定的,不像這一次,只知道從遠處傳來,卻根本聽不清是哪個大致方向。
再四處遠眺,山頭,山頭,谷口,岩壁,哪有半點人影?
但那虛無縹緲的人聲卻一直在響。
寧波開始在這處不大的崖間平地上走動,想著變換下位置,或許能看到點什麼,不料這一走,他嚇了一大跳!
這聲音的大小居然在急劇變化著!
當他走到左邊的時候,聲音變小……
當他走到右邊的時候,聲音也變小……
只有每次經過中間的時候,聲音是變大了的,雖然還是很細微,但確確實實是變大了。
寧波皺著眉開始仔細打量著中間的石壁。
現在只有一種可能,這人聲是從這石壁中傳出來的。
既然這聲音如此的細小和空靈,帶有回聲,那麼此人一定在石壁中很深的地方,但寧波仔細打量眼前的石壁,卻並未發現有什麼小洞口或縫隙之類的。
這不對啊,聲音既然能傳出來,想必還是有縫隙的,如果完全沒有縫隙,恐怕只能將耳朵趴在上面才能聽到,而不是現在這樣雖然小聲,但還是能明顯聽到。
突然,寧波發現了端倪。
那是石壁最下方,緊靠著平地的地方,有兩塊左右分開,比手掌大上一些的泥巴。
怪不得……原來還是有兩個小洞口,只是被泥巴封住了,但是,如此小的兩個洞口,怎麼能進去人呢?
難道是從別的地方進去的?
寧波用手去扒拉其中一塊泥巴,剛一接觸,就猛地往後縮手,快退了兩步。
這泥巴居然是熱的!
寧波的心怦怦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就不是泥巴,泥巴不但不會是溫熱的,而且泥巴也不會是這種觸感。
寧波愣了一會,開始慢慢地走向前去,想先聽聽那人聲說什麼。
「……救……命……,壯士,救……命。」
這幾個字一直在重複,現在可以聽出來了,是個男聲,而且聲音非常的虛弱。
救命?
寧波打量著這座巨大的山體,很明顯,並沒有別的入口可以進去,除非在山的另一面有長達百丈的山洞直通到這,不然這麼小的洞口,讓自己怎麼救呢?
那聲音一直在喊,越來越急促了,這種空靈帶著回聲的細小聲音,讓寧波想到了自己潛入海水深處憋氣的感覺。
先看看是怎麼回事吧,寧波這麼想著,就先撿了一根小松枝,用小松枝捅了捅那「泥巴」,不軟不硬,富有彈性,捅了幾下,被捅的地方,那表面居然掉落了一小塊灰黑色的皮,不對,不是皮,是一層薄薄的灰塵結塊。
寧波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靠上前去,大著膽子用手開始擦拭,果然,泥巴下側擦一擦,灰塵掉落,露出了五個腳指頭!
「啊——」
寧波嚇得跳了起來,連忙後退,這才發現自己雙腿已經有些發軟。
之前心中隱隱的猜測被證實了,這是人的腳!腳丫子!兩個腳丫子,被卡在了這石壁下……可是,不對啊,怎麼是倒著卡住的呢?
倒著卡住?
就好像一個人往一處很窄小的山洞裡爬,可是等勉強爬進去了,卻發現前面堵住了,想退,又卡住了,退不出來了!這種噩夢般的情景寧波也曾設想過一次,可萬萬沒想到現實里居然會發生,而且現在就發生在他眼前。
此人的情況當然更糟,只露出兩個腳丫子,還是分開的,這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他是怎麼進去的,當然更想不出來要怎麼才能救他,看那腳上厚厚的灰塵,肯定是困住了很久很久了,可是,既然很久了,那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難道那裡面其實很寬敞,而且能吃到食物?
現在傻站著也不是個辦法,寧波決定把耳朵緊貼石壁,先聽聽他說什麼吧。
「壯士,別……走……」裡面那人的聲音依然很焦急。
寧波開口了,他盡量大聲:「我沒走!可是……我怎麼救?」
那空靈的聲音看起來大鬆了一口氣,平緩了很多:「……哈哈,好好……這位壯士,我有一事相求……」
寧波心裡想,我知道啊,要救你對吧。
不料,那聲音接著說的話讓寧波大感意外:「你能不能殺了我?……壯士?壯士?能聽見嗎?」
殺了他?剛才不是還讓我救他嗎?一個人被困在山洞裡,此刻讓我殺了他?寧波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說道:「我聽得見,你說讓我殺了你?」
「對……對,這位壯士,是這樣的,殺了我就是救了我!」
「我不明白。」
「這的確不好明白……壯士,你千萬別走,答應在下,好吧……我這個話要講起來有點長,好好給你講講……」
寧波看了看四周,一切如常,還是那麼寂靜,只有遠處不時傳來的一兩聲鳥叫。
「好的!我答應你不走。」
那聲音略帶驚喜,緩緩說道:「這事的確不好理解,你是凡人,自然就更加不明白了,我叫張譚,來自西邊不遠一個叫昌……不對,你是凡人,對你來說是非常遠了,有一萬多里地了……我來自一個叫昌州的地方,因有要事,來到此地,不料卻遭遇大敵,有兩個,一個姓沈一個洪,這兩個傢伙……我若是能會變成厲鬼惡魂,我一定會狠狠地纏上他們……我一定會!啊——」
說到後面,他聲音變得有些尖利,似乎是感覺到了失態,他沉默了一小下,繼續說道:
「……他們先用了卑鄙的手法暗算於我,削弱了我的法力,然後將我打敗,困住了我,開始逼問我的寶物,我無奈之下只好把寶物給了他們,豈料……他們根本不信,於是每天嚴刑拷打於我……甚至後來毀去了我的道基,然後把我壓在這裡,讓我永遠不能動彈!這種天人共憤的石閉之刑他們也敢用,他們一定過不了下一次心魔,一定過不了——」
似乎每次詛咒那兩個敵人時,石壁中那張譚的聲音就會失控,變尖,這讓寧波有點害怕,不過,寧波更關心的是聽到的這些詞:凡人,法力,寶物,道基……
寧波正思索間,那張譚小心翼翼地說道:「壯士?現在可有明白一點?」
「你是仙人?」寧波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了一個自己現在最關心的。
「仙人?」張譚一怔,但很快說道:「呃,對,我是仙人……」
寧波正準備再問下一個問題,不料石壁中的張譚突然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仙人,仙人,你看我現在這副模樣,還是仙人嗎?我現在就是一條蟲!哼,不對,我是那蟲腸子里的屎,我是蟲屎——」
寧波很無奈,不知道該說什麼,確實對方現在這個樣子,比之什麼都不如了。
張譚又沉默了一會,接著說道:「你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殺我,對吧,因為我現在是生不如死,我不但道基已毀,而且這麼多年被壓在這裡,肉身也早已壞死,就算此時有人施展大神通,將我救出來,也是毫無用處,還不如早點死去,早入輪迴,免得在這裡受苦……這裡的苦,不是人能吃的!絕對不是!哪怕是墮入閻府、元魂永受煉獄之苦,也好過在這受著無窮無盡的石閉之刑!」
張譚的聲音因為是從石壁中發出的,充滿了悶響和迴音,再配上閻府,煉獄等詞,讓寧波感到好一陣不舒服。
張譚現在又不說話了,寧波知道他是等著自己問話,便思索了一下,問道:
「我現在最大的疑問就是,你說了你被壓在此處很多年,但是……但是你還活著?」
「我當然活著了,那兩個畜生還想著拷問我那勞什子寶物,當然不會捨得殺我了。「
寧波聽到這裡,突然想到了什麼,頓時心中一空,腦袋像挨了一記悶錘一樣響起「轟」的一聲,他大叫起來:「那他們豈不是就在附近?」
之前寧波聽到什麼『很多年』、『永遠不能動彈』這樣的詞,加上這地上都是灰塵,根本沒有人來過的痕迹,還以為這張譚已經被那兩個敵對仙人拋棄在這自生自滅,熟料張譚最後一句話說出,證明了那兩個仙人並未放棄拷問,那就是說隨時他們都會出現,說不定……馬上就要來了……又說不定,已經來了……此刻正在某個地方看著他……至於為什麼沒有腳印,這很容易解釋,他們不是仙人嗎,會飛啊!
寧波的衣物穿得很厚實,此刻卻覺得通體冰冰涼涼的,遠處的鳥叫聲,樹林的沙沙聲,似乎都是那兩個仙人來臨的前兆……
仙人這兩個字,本來在寧波心中,是非常正派、日日夜夜心之所向的,但此刻想起來卻只覺得恐怖。
「……你莫要驚慌!那兩個畜生根本不在此地,他們遠在千里之外,以前大約每三個月會有一人前來,這回是剛走沒多少時日,接下來至少兩個月才會有人來。」張譚的話把寧波從驚慌中拉回。
「真的嗎?」
「千真萬確,實際上他們早已放棄了希望,只是約好了輪流過來,誰也不好先開口推脫,一開始我腳底能知晝夜冷暖四季變化的時候,知道他們是每三月來一趟,現在我腳底早已失去知覺,不過我能感覺到他們來的次數越來越少,相隔越來越久,不像是三個月的樣子了,可能四個月、五個月都有可能。」
寧波心中略微放寬了心,但還是有些將信將疑:「那他們這麼久來一次,你又壓住了不能動彈,那你吃什麼過活呢?」
「噢噢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個,你誤會了啊壯士,我們是不用吃東西的!」
「不用吃東西?」
「是的,不用吃食就能活著的……唉!如果不吃會死的話,我早死了,我們修道之人,會自動吐納一些天地靈氣,這個叫做辟穀,想餓死,是死不掉的,不然這石閉怎麼會是一種極刑呢……我這牙齒早已被倆畜生拔光了,我這全身上下,也塗滿了幾種藥水,有的能保證肉身壞而不爛,有的則能避蟲蟻……只要一直沒人來的話,想死根本死不掉,唯一有一次是……我記得我肉身尚有知覺的一年冬天,有一隻鷹隼來啄我的右腳,那次倒是有點希望,我忍住痛疼一聲不吭,希望它能琢到讓我流血而死,誰知道那廝吃了一點肉后就再也沒來過了,唉……」
「你……那麼就是說,你裡面身體也是緊緊壓著的,沒有什麼空隙?」
「對,全沒有空隙,不然只要能動一個手指頭,我早已戳破這肉身,遠離這極苦了!」
到現在為止,寧波聽到的話語讓他很是難受,他很想撒腿狂奔,遠遠地離開這裡,這樣就不用再聽到這些話了。
「壯士?你還有什麼問題嗎?」張譚說話依然很小心翼翼:「如果可以的話,你只需將我那雙腳劃破,讓我流血而死,就是助我脫離,就是救我了!」
寧波把頭拚命地搖起來,但隨即想到張譚看不見,遂說道:「張仙人……你一直叫我壯士壯士,我根本不是壯士,我不過才十四歲,我……我是絕對不敢殺人的。」
「這不是殺人!小壯士,這是救人,我現在道基全毀,肉身也毀了,你殺了我這肉身,就是在救我!」
「我可以去找人,把你……」
「不可能的,凡人絕不可能動得了這石山……小壯士,難道你寧願看著我繼續在這裡受盡煎熬,而不行舉手之勞,幫我一下嗎?」
寧波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道:「張仙人,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也非常同情你,想幫你,可是我殺了你,我肯定要每天晚上做噩夢的,我還是回去找人商量一下,應該有其他辦法的。」
說完,寧波也來不及細想回村找人的邏輯通不通順,一狠心就起身離開。
不是不想幫人,只是,幫人的辦法居然是殺人,這太匪夷所思了,一想到以後噩夢可能會跟著自己,寧波就只能狠下心來做出這個決定了,有時候,人必須做出取捨,這一點道理,寧波還是懂的。
「等下——只要你能殺我,我給你金子,對了,我還有金子!」張譚的聲音異常地急促。
寧波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