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中采野菌
剛下過雨的地面還比較潮濕泥濘,不適宜放養小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張浩便拎了個菜籃子,跟大軍一起去油茶林里摘茶樹菇。
春雨過後,山裡的空氣特別清新,大地也煥然一新,滿山的樹木蒼綠得像翡翠,如同鋪著綠色的天鵝絨,山間溪流也像流動的凝脂玉帶,放眼望去,這就像一幅幅巨大的畫卷,那麼寧靜,那麼安逸。
鄉間小路上坑坑窪窪的水鏡好似都凝結住了,成為一面面銀鏡把行人和周遭的山色都倒映在其中。
大軍舉著手機不停地拍攝著雨後山村的風景,看來說是去摘茶菇是假,想拍視頻才是真。
張浩也沒管他,一邊貪婪的呼吸著雨後甜潤的空氣,一邊和一起上山採茶菇的村民打著招呼。
「桂花嬸,你也去摘茶菇啊。」
「是啊,這不你嘎子哥老早就打電話回來說要家裡曬點茶菇干寄出去送人。」桂花嬸接著狀若對自家兒子埋怨道:「你說他不就是當個小小的車間領班嘛,平時不是送這就送那的,人情往來麻煩得很,我看還不如不當呢。」
說是這樣說,不過這語氣聽起來似乎更像炫耀多一點,張浩笑了笑,也沒在意,說道:「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跟同事搞好關係也是正常的嘛。」
「哎…誰說不是呢。」桂花嬸話鋒一轉問道:「對了,浩仔,你家的雞蛋有多的沒,先勻我一些,我託人帶點給你嘎子哥。」
「呃…嬸,這個我沒留意過,得問我媽才行。」
張浩家裡養著下蛋的母雞大概有二十幾隻,春季又正是產蛋高峰期,家裡的雞蛋是不缺的,不過現在他在家,小妹又馬上要高考了,要補充營養,老媽肯定是捨不得賣出去的。
畢竟村裡賣土雞蛋都是一塊錢一個,就算賣一百個也才一百塊錢,還不如留著給自家吃呢,所以只能推託給老媽去應付了,他一個小年輕可應付不來,說完后就加快腳步向三山嶺走去了。
這時,大軍湊上前來小聲說道:「浩哥,你搭理桂花嬸幹嘛。」
「你是不知道,自從嘎子哥在工廠當了個車間領班后,她都恨不得讓全村人都知道,逢人就說,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看大軍一副鄙夷的樣子,張浩笑罵道:「那也是嘎子哥的本事,有能耐你也去進廠混個領班來做做啊。」
「我才不稀罕呢,進廠跟坐牢一樣,還不如在家拍拍視頻,拉拉貨來得自由呢。」
一路閑扯著,沒一會兩人就來到三山嶺上的野生油茶林里。
凸起高聳的山坡上,油茶樹、馬尾松、野花、蘑菇、小草,在春雨的滋潤下爭相生長著,走入其中便有一股草木清香的氣息撲面而來,聞之不禁令人心曠神怡。
南方的春天,雨水多,氣候溫潤,萬物生長,各種各樣的蘑菇也從地里拱出頭來,而在油茶林里最常見的就是茶樹菇了,它像傘一樣,菌蓋為褐色,菇莖白白的,比較修長,而且一般會在油茶樹樹兜下一簇一簇的冒出來。
雨後的早晨,到油茶林里採茶菇,收穫會比平日要多,此時偌大的油茶林里隱隱能看見三五成群的村民正提著籃子、袋子在山崗上彎腰拾菌,閑談笑語間,便尋到了不少茶菇收入囊中。
今天正好是周末,還有不少小娃子也跟著大人來采蘑菇,大呼小叫,上蹦下跳的,讓山林平添了幾分熱鬧。
張浩沿著山崗爬上去,很快就在一棵油茶樹根部發現了茶菇的蹤跡,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這一簇茶菇採摘下來放入籃子里。有了收穫,他立即興緻大增,四處找尋著。
不過山崗下摘的人比較多,茶菇都被摘得差不多了,見狀,張浩便招呼大軍道:「我們直接上山頂吧,這裡地勢比較低的就留給村裡的老人去摘吧。」
「也行,上面的茶菇更多。」
山頂的油茶樹樹齡很多都有上百年了,老林子裡面的茶菇長的更多更大,只不過越往上,山勢就越陡峭,路很不好走,所以村子里來摘茶菇的人基本都是在半山腰以下的地方採摘。
像張浩、大軍這樣的年輕人自然是無所謂的了,所以兩人也不在山下逗留,徑直向上面爬去。
有些油茶樹上還掛著茶泡和茶耳朵,只不過相比清明那段時間,少了很多,張浩順手也摘了下來。
油茶林下野花野草眾多,映山紅、婆婆納、紫花地丁、紅花酢漿草、蓬花菜等各色野花,紅的,黃的,藍的,白的,如繁星一般點綴於林間,隨風輕拂,清新的芳香飄蕩起來,讓人陶醉。
偶爾還能看到一大片的四月泡,結著紅彤彤的小草莓狀果實,看起來煞是喜人,他記得小時候經常摘滿一小袋回家慢慢吃,味道酸甜,特別好吃。
如今看見這裡長得這麼多,張浩自然也是忍不住停下來,準備摘點回家吃。
薅完這附近的四月泡,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快有一斤了。
「沒想到山上還有這麼多四月泡啊,我在村裡怎麼沒發現,還以為都沒有了呢。」
大軍也順手摘了一些,聽見張浩的話后,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說道:「現在村裡人打除草劑打得猛,你當然是很很難看見了。」
「現在想摘點以前常吃的幾種野果,都只能來山上摘了,田間地頭的早就被禍害完了。」
「那倒是挺可惜的!」
感慨了一番,兩人便繼續上山了。
山上的野生蘑菇種類其實有不少,除了茶菇外,還有一種是長在松樹底下的松菇,也是褐色的,但比茶菇肥厚一些,而且莖比較粗短。
馬尾松樹下有陽光的地方,松菇就會比較集中的在某一片一簇簇地冒出來,所以采松菇要有耐心,一旦發現一朵,就要在仔細在附近尋找,很快就可以從蕨草叢裡和松針落葉地里找其他幾朵。
只不過三山嶺上野生油茶樹太強勢,馬尾松長得比較少,加之現在時節可能還差了點,一路上山,張浩都沒摘到多少松菇。
在食用方面,茶菇更適合煲湯或爆炒,松菇則特別鮮嫩,採回家洗乾淨放碗里,滴幾點茶油或豬油,直接放到飯鍋里蒸一下,那就是一道絕對可口的美味。
這邊等到夏季雨後,在田邊腐爛的禾草堆上還能長出一種草菇,草菇蚝汁溜豆腐,滑嫩鮮香,同樣是一道美味。
不過像茶菇、松菇、草菇這幾種蘑菇,其經濟價值都不算太高,畢竟都被人工馴化,可實現規模種植了。勝就勝在它們是野生的,吃起來比人工栽培的更加好吃,而且還不用花錢去買,所以在村裡還是比較受歡迎的。
但也有一種經濟價值比較高的野生菌,那就是紅菇了,一斤能賣一百多塊錢,品質好一點的賣個兩三百塊錢都有可能。
南福村後面的鳳鳴山脈植被蔥鬱茂密,就很適合紅菇生長,且量高質佳遠近聞名。每年農曆四月、七月的多雨時節,為了趕頭茬好菇,大半夜村裡的采菌人就開始進山,摩托聲和狗吠聲此起彼伏,大山深處也迎來一年中最熱鬧的景象。
算算時間,現在也差不多快到了採摘紅菇的時節了,張浩想著到時候自己要不要也去湊一下熱鬧。
張浩家鄉生長的菌類不像西南地區那樣種類繁多,可食用或藥用野生蘑菇比較少,村民們經常採摘的也基本就是這幾種了,別的蘑菇都是不敢貿然採摘來食用的。
尤其是在前年嘉州有一戶人家因為誤食野生蘑菇釀成慘劇,被毒死了三個人上新聞之後,這兩年進山采蘑菇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
但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便有前車之鑒在,同樣擋不住發財和吃貨們的強大慾望,進山采蘑菇的人肯定是不會徹底禁絕的。
好在南福村這邊不管是茶菇、松菇、草菇還是紅菇,都算比較好辨識的種類,而且村民都采了那麼多年,只要採摘的時候小心謹慎一點,不確定、不熟悉的野生菌不要亂采,倒不用太擔心發生誤食的事情。
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山世世代代養育著山下幾百戶村裡人,以前生活條件沒那麼好的時候,一到出菌時節,村裡的大人孩子都湧上山頭,去大山深處采蘑菇。
采來又大又好的蘑菇就賣給收菌子的商人,換些錢補貼家用,採得多的賣的錢也就多,只要能走路的孩子們也跟著大人們一同上山采蘑菇。
尤其是采紅菇的時候,只要放假,每天夜裡兩三點就跟著大人起來,手裡拿個小電筒就同大人一起進山撿拾菌子去了。撿到早上八九點的時候回來賣了菌子,吃過早飯,接著又去撿,撿到兩三點回家吃點飯,又接著進山去。
一天要往大山裡跑上個兩三次,遇到菌子價格高的時候,有的人能掙到兩三百塊一天,遇到菌子多的時候,價格不好的時候也就幾十塊錢,雖然這樣,每天的進山裡采蘑菇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可以說,采蘑菇對於那時候的小孩,更像是一種責任,哪有現在這樣覺得又新鮮,又好玩,還愜意的。
如今生活條件稍微好一點,村裡大多數人也都外出打工去了,現在來摘茶菇的很多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而已。
……
爬上陡峭的山嶂,來到山頂的這片百年油茶林,油茶樹比山下的要高大粗壯不少,在一些倒下的老樹腐朽的樹根部及其周圍更是生長了很多茶菇。
看著這些還沒人採摘的茶菇,張浩大手一揮,「開干!」
於是兩人就撒開膀子的彎腰摘起來。
說實話,張浩已經很多年沒有上山採過蘑菇了,現在重新體驗一番,覺得頗為有趣和解壓。
采蘑菇的樂趣更多的不在於吃,而在於採的過程,說是采,還不如說是找,類似於尋寶。
呼吸著含有花草芳香的清新富氧空氣,聆聽著樹枝間鳥兒的鳴唱,不時發現一簇簇憨態可掬的蘑菇,叫人心情格外的愉悅。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大竹筐,清早光著小腳丫,走遍森林和山崗……噻籮籮哩噻籮噻……「
這首歌雖然不太應景,但忽略掉兩個大男人在采蘑菇的話,哼起這首歌來,確實有一種青春的氣息油然而生,一種浪漫的山野生活躍然萌動。
哼著歌,采著菇,正當兩人摘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一聲清脆稚嫩的喊聲從林間傳來。
「浩叔,大軍叔!」
張浩抬頭一看,嘿,還真來了一個采蘑菇的小姑娘。
打招呼的是村裡老把爺的孫女,年齡只有八九歲,提著一個大塑料袋,看她渾身衣服,尤其是膝蓋和雙手都沾了不少泥土,估計爬上來費了不少勁。
「招娣,你怎麼也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摘了?」
小姑娘瘦削且略顯髒兮兮的小臉上神情有些怯弱,低聲回道:「我想著這上面的茶菇長得大,賣得更貴一些,就上來了。」
接著又緊張的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們在這摘的,我馬上就走。」
大軍聞言立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們又不是惡霸,這地方也不是我們,你要摘就摘,又沒說不讓你摘。」
「萬一被村裡人看到了,還以為我倆在欺負一個小姑娘呢。」
說著便走上前一把搶過招娣手中的塑料袋,將裡面她採的蘑菇全部倒在地上,招娣畏畏縮縮的站在原地,不敢說話。
大軍扒拉著倒在地上的蘑菇,從裡面挑挑揀揀的拿出幾朵蘑菇,罵道:「這種蘑菇也敢摘,毒死人了賣了你都賠不起。」
張浩也走上前去看了下招娣摘的蘑菇,除了幾種不能吃的,剩下的茶菇也是大小不一,這品相不管是鮮賣還是干賣肯定是賣不了幾個錢的。
這種茶菇在當地賣給進村來收菌子的小販的話,品相好一點的鮮茶菇也就三四塊錢一斤,曬出來的干茶菇倒是價格貴一點,能賣三十多塊錢,但8-10斤的新鮮茶菇,曬出來干茶菇才有一斤左右。
大城市裡的人倒是對這些野生蘑菇很感興趣,可惜村裡人沒渠道,只能低價賣給當地的小商小販。
但指望賣蘑菇多賺點錢,還不知道要翻多少山越多少嶺呢,而且摘回來還要清洗、加工、保存,麻煩得很,相比來說,還不如出去找點零活干掙得多呢。
這也是為什麼村裡近些年除了摘紅菇外,其他蘑菇少有人去摘來賣的原因。
當然,對村裡一些條件困難的人來說,不怕辛苦的采蘑菇來賣還是多少能補貼點家用的。
「你這茶菇品相太差了,不太好賣,我摘那麼多也吃不完,分點給你拿去賣吧。」張浩說著就把自己滿籃子的茶菇倒了一半到招娣的大塑料袋裡。
剛才他倆在這片老油茶林里沒多久就摘了一大籃子茶菇,因為兩人都只是摘來自家嘗個鮮的,沒想著拿去賣,所以現在便勻了一點給招娣。
招娣見狀連忙擺手拒絕道:「不用,浩叔,大軍叔,等會我自己去摘就可以了。」
大軍瞪了她一眼,「讓你拿著就拿著,你摘的還不得把人毒死啊。」
招娣立即糯糯地低頭不敢說話。
張浩笑著揉了揉她枯黃的頭髮,問道:「你爺爺呢,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來摘茶菇了。」
小姑娘輕聲細語的回道:「他去給別人閹雞了,我在家呆著沒事做,就自己上山摘茶菇了。」
老把爺是村裡的閹雞師傅,老手藝人了,專門幫村裡甚至附近幾個村養雞的農戶閹割公雞,張浩家現在養的幾隻公雞就被老把爺動過手術。
因為閹割過的雞肉質比公雞的肉質更嫩,而且閹雞也比公雞吃得少長得快還能省下不少飼料錢,所以這門手藝在農村一直還流傳著。
至於怎麼閹的,他小時候還好奇的仔細觀摩過,過程也很簡單,就是把公雞的雞毛一撥,在雞的右腰用小刀切開一厘米的口子。切開以後用鑷子兩頭帶鉤的鐵弓,把切口架成一個口子方便等下的閹割。
接著用細鐵絲,伸進去把雞的兩個生殖腺磨斷,然後把兩個雞子勺出來就行了,從此世上就多了一隻太監雞。
那時候看著還挺稀奇的,但現在回想起老把爺那利索的動作,總感覺胯下涼颼颼的。
這門行當說起來似乎有點造孽啊!
而事實上,老把爺家的確過得有些不順當,村裡人背後都說這是報應。
老把爺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來貢從小就學壞了,偷雞摸狗樣樣齊全,去外面打工手腳也不幹凈,最後聽說因為偷盜工廠財物巨大直接被送進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小兒子張來順剛開始也沒什麼壞毛病,但成了家后,連生了兩胎女孩,大女兒叫盼娣,小女兒就是這個招娣了,見自家婆娘沒生到兒子,脾氣就越發暴躁了。
剛好那幾年這邊流行買六合彩,村裡賭風很盛,張來順從此就沾上了賭博,還輸光了所有家底,不僅如此,回家后還打老婆,大伯和三叔公都不知道上門調解過多少次了還是死性不改。
最後招娣他娘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丟下兩姐妹,直接收拾東西出門打工再也沒回來過了。
後來買六合彩被嚴厲打擊后,張來順又開始賭三公了,不務正業,遊手好閒,家裡的生活全靠老把爺一個支撐著,大女兒盼娣高中都沒讀完就被迫出去打工,同樣好幾年沒回過家,只是偶爾會偷偷的寄點錢給老把爺,不讓張來順知道。
這樣一家子的境況,也難怪村裡有人會在背後說報應了。
張浩感慨了一番,拍了拍招娣的腦袋,說道:「這裡還有很多茶菇沒摘完的,我幫你再摘一點吧。」
「嗯,謝謝浩叔!」
大軍在一旁不放心的囑咐道:「這些茶菇你拿回去先藏起來,等你爺爺回來后再讓他拿去賣。」
「千萬別讓你爸發現了,不然他又拿去換錢賭博了。」
招娣似乎有些怕大軍,低著頭,手捏著衣角,小聲回道:「知道了,大軍叔。」
最後,兩大一小又在這片老油茶林里摘了快有三十來斤的茶菇才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