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室內,慘淡的燈光,將一切都照得清冷異常。
原以為醒來,所有的事都只是夢境一場,可是才發現,這些所有的痛苦糾結的事,並沒有隨著夢境一起消逝,而是完完全全存在於現實里。
她所處的這間房,她所躺的這張床,便是他和她在一起的證據。
她此時才了解他的心情,那麼怒不可遏的心情,原來,覺得自己被另一個人背叛了,心裡會是如此的感覺。
她掙扎著起身,才發現手上吊著的輸液針。
在她一不小心撐起來之時,針頭動了下,隨即刺破血管,手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只是須臾,便腫了起來。
門剛好被打開,門口的人一看到她坐起身,慌忙跑了過來:「夫人,夫人你不能起床,你還在輸液呢……你看,都腫了,快躺下,我再替你打過……」
原來是特護。
她沒有理會,只是坐起身來,掀了被子便要下床。
「夫人……你要去哪?」特護著急起來。
「替我拔了吧……」她伸出手去,示意特護將手上的針拔了。
腳下還有些虛軟,但她不管不顧,待到特護拔了針,便朝著房門口走去。
「夫人……」特護心急著叫喚,拿了外套便追了出來。
出了門才知道,外面的天還沒有大亮。
她不理會特護披上來的外套,只是腳步虛晃著下樓,早起的傭人看到她,慌忙打著招呼,她面無表情,朝著樓下走去。
穿過客廳,走向後院,徑直走到了雪白那裡。
雪白還在睡著,頭枕在前爪之上,聽到腳步聲,隨即警覺地睜眼,待看到面前的雪落之時,站起的身子又低下去。
她就地坐在它面前,眼望著它身上纏繞著的紗布,沒有吭一聲。
特護忙把外套披於她身上,想要叫她進去,但叫了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
蒼穆是接到特護的電話急急趕回家的,濃重的晨霧中,她披著外套坐在雪白的邊上,伸手無意識撫摸著雪白的腦袋。
蒼白如紙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點表情。他站在那裡,突然間就沒了上前的勇氣。
太陽衝破層霧,迎來了許久沒見的陽光,那一絲光芒,正好照在院子的角落,影影綽綽,灑在她的身上。
她的四周圍像是鑲了層金子般,那樣眩目,不禁讓人移不開眼。
他就那樣定定站在那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特護過來輕聲道:「費爾頓先生,夫人還沒吃藥呢……而且,這樣子坐在地上,會很冷……」
他才像是猛然驚覺,忙上前,脫了外套,披於她身上:「這兒冷,進去吧……」
他開口,她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仍然是那樣一副表情,眼望著雪白,不曾離開過。
他沒再說話,而是彎腰抱起她,只覺得那麼輕的身子,抱在懷裡都失了重量,她沒掙扎,沒拒絕,聽話的就像個芭比娃娃,毫無生氣。
他將她抱進客廳沙發,又命人將雪白搬了進來,放在沙發邊上,特護將輸液瓶拿了下來,開始為她扎針。
傭人們熬 了好多的營養粥,一碗一碗盛出來喂她喝。
她也沒有拒絕,誰給她吃,她都張嘴吃下,但每一樣,都僅止吃了兩口,便再也不要吃了。
藤野和宮允修來的時候,雪落和雪白都已移到天台上曬太陽去了。
竹制的寬大藤椅,她整個小巧的身子全都陷於裡面,面前擺放了一隻竹制的凳子,此刻,雪白正站於上面,任由她的小手輕輕軟軟為它拆下繃帶。
蒼穆坐在不遠處,面前擺放著電腦,但電腦上,早已黑屏了好久,他的眼一直盯著那邊的一人一狗,沒有移開過。
他知道,應該要和她說點什麼,她現在是在以沉默抵抗他嗎?可是,卻又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昨晚,宮允修與藤野問他:「……老大,不管你這一次會不會把我攆去越南,但是我還是要問……有些話,卡在心裡實在難受……你和魅影……到底有沒有……」
「她人呢?」
「將自己關在了公寓里……」藤野開口。
「不管怎麼樣,魅影也只是一個女子,你應該明白,她一直都喜歡你的……如果你們真的有……我並不是替魅影說話……可是老大……」
「沒有!」宮允修的話還沒說完,蒼穆隨即打斷他。
「啊?」
「那你應該和雪落解釋清楚……任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心裡都不會舒服的……」藤野馬上接上去說。
是的,他應該和她解釋的。
他望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站起身走向她。
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因為她的動作而早已脫落,她專心致志,似乎都沒有察覺他已走到她身邊。
「我們談談好嗎?」他開口,她卻仍然忙著自己的動作,仿若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話。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抓住她忙亂的手。
她才真正的停了下來,但眼卻仍然只望著雪白。
蒼穆望著她,輕聲開口:「就讓這一切都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聲音輕輕地,似乎有著不敢肯定的猶疑,不是對自己不敢肯定,而是對她。
他不知道會聽到怎樣的答案,亦不知道她會怎麼做。又期待又擔心,而她,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從他手裡抽回手,繼續整著雪白身上的紗布。
「雪落……」他又喚了聲。
她仍然沒有任何的表示,哪怕是頓一下動作都沒有。
管家上來叫他:「少爺,藤野先生,宮先生還有嚴律師來了……」
他還想說什麼,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起身,想要離去時,不忘拿起掉落於椅子內的外套,細心為她披上。
宮允修在乘著他們三人談事的時候,走上了天台。
他想逗雪落開心,但發現,一時之間,居然說不出什麼可以笑的笑話。
他只得不著邊際地扯著話題,但雪落只顧著面前的雪白,彷彿在她的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唯獨只剩下她自己和她的雪白而已。
「雪白年輕力壯,你放心吧,這麼一點傷,很快就會沒事的……」
「唉雪白還真是條好狗,應該要表揚一下,立了大功了……」
「唉嫂子,今天很冷吧?聽說明天要下雪……」
「……」
「嫂子,你為什麼要給它取個名字叫雪白?它明明就是黑色的嘛……哪裡白了?」宮允修說到累,雪落仍然沒有開口說一句,到了最後,他都蹲在她身邊,有氣無力道。
「你有看到哪裡的雪是黑色的嗎?」雪落卻突然間開了口,不悲不喜,聽不出任何情緒。
還未等到宮允修反應過來,她早已抱著雪白,朝天台入口走去。
宮允修怔在那裡,轉身之時,看到蒼穆與藤野他們不知何時站在入口處。
雪落面無表情擦過他們,朝著樓梯口走去,這麼一大群人,在她的面前,彷彿就像是隱了身。
而她終於開口說話了,雖然只是那麼不咸不淡的一句,但說明,她有聽到邊上的人對她所說的一切,並沒有將自己封閉起來。
但也或許,那只是對於別人,對於他,還是一樣吧?
他跟她所說的話,她一直都沒有回應。
他忙著羅伯特的事,深更半夜回到家時,打開卧室的門,卻並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他心裡一下子慌起來,差點就喊來了傭人,忙去開客房的門,她和雪白卻都住在客房內。
他知道,她在無聲地反抗著他。
想和他劃清界線,再也不踏進主卧一步。
雖說他和魅影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就如藤野說的,那樣子的狀況,任誰看了都會有想法。也正如那天,他在伊向天那裡找到她時,那樣子的狀況,他也同樣有想法一樣。
第二天,他便叫人換了卧室里的床,但她卻一直不肯搬回。
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卻真正成了兩個陌生人。
他試圖和她說話,她總是面無表情,更不會應一聲。
她寧願和雪白說話,也不願和他說話。
那天下午,他難得早回家一次,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她的身影。
他找了好久,才在後花園鞦韆架那裡找到她。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高大的雪白蹲在邊上,眨著眼睛四處望著,而她,邊撫著雪白的頭,邊抵著它,輕聲說著話。
這些日子來,除了那天和宮允修說的那一句,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她開口。
她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入侵,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輕輕說著:「……如果有一天……我再一次讓你受傷,那麼,你就不要再認我這個主人……有誰,會讓對方,一傷再傷的……」
他忽然間胸口抑鬱,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有誰……會讓對方,一傷再傷……
而他讓她,不止一傷再傷,更是傷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他站在良久,感覺到外面起風了,才走向她,脫下外套披於她身上。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做得最多的動作,她依然如每一次般,沒有反應。他不知道該慶幸她沒有拒絕他,還是該悲哀她沒有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