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艾如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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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抬起眼,可石亭四周的幻彩轉瞬即消。他的右臂略抬了一抬,似想向外試探,卻猶豫了一下,又猛然縮回。
穆青露道:「你若真敢伸手,整個人就廢了。」
她迎前半步,眸中冷意更濃:「唐人李賀曾經寫過一首詩,題名《艾如張》。」
她不再瞧白澤,徑自漫吟道:「錦襜褕,綉襠襦。強飲啄,哺爾雛。隴東卧穟滿風雨,莫信籠媒隴西去。齊人織網如素空,張在野田平碧中。網絲漠漠無形影,誤爾觸之傷首紅。艾葉綠花誰剪刻?中有禍機不可測。」
她沉聲說:「東邊的田地莊稼倒伏,一片狼藉;西邊的田地卻布滿紅花綠葉,鬱郁青青,寧靜優美。可是那些七彩斑斕的絢麗小鳥兒若是不聽勸告,非要向西而去,那可就得遭殃了。因為捕鳥人早就在那最迷人的地方,布下了無形的羅網……」
她轉回眼光,落於亭中白澤身上:「齊人之網,網絲漠漠,無影無蹤。然而一旦觸及,卻立時骨裂翅折,血流成河。無形無色的天地里,卻包藏著重重禍機,而你……過去曾當慣捕鳥人了吧?如今也該輪到自己嘗嘗入網的滋味了。」
白澤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穆青露依舊半舉雙手,又緩緩說道:
「十幾載前,荊耳大師在那高高巫山之上,受人所託,鑄造十三隱弦。他嘔心瀝血,花了整整七個月,才將隱弦鑄造成功。在那七個月里,他經歷了無數次失敗,而這『素空』之網。便是當年失敗的產物之一。」
她凝目瞧向遠方,思緒似已飛回了遙遠的巫山:
「說是失敗產物。其實也不盡然。『素空』離十三隱弦僅一步之遙——它已具有隱弦的一切特性,比起隱弦來,它的縮張之力和殺傷力甚至更強。可惜,它仍有缺點,那便是偏於細軟、不易操控。並且……它雖通體透明,舞動時卻仍會因周圍環境而泛出不同色澤的光芒。唯有完全靜止時,它才能做到真正的無形無蹤。」
白澤仔細地聆聽著。穆青露又道:「荊耳大師對它並不滿意。於是將這些絲線擱置一邊,繼續研究十三隱弦。他最終成功了,於是這一批不完美的絲線,便被徹底收了起來。直到多年以後。我重新造訪巫山耳廬……」
白澤依舊一聲未吭。
穆青露淡淡說道:「葉師叔和我一起,尋出了這束絲線。我倆齊心協力,將它們聯綴成網,又將網絲聚合,編成網繩,專為操控。我替這張網起了『素空』之名。齊人之網,專為捕鳥。而眼前的『素空』,卻專為捕你。
「在布網人的操控下,敵對目標若敢碰觸它,整張網便會一起收縮,緊緊裹於其身。須臾之間,筋斷皮裂、血濺數尺,直至氣絕身亡。所以……你最好再也休想往亭外踏出一步——白澤教主。今日一戰。你已敗了。」
她不再說話,只牢牢攥住那無形網繩。穆青霖慢慢地走了上來。姐弟二人並肩而站,靜靜瞧著亭中的白澤。
白澤靜默一會,才緩緩開口:「你沒有信心在動蕩的打鬥中祭出它,所以,只敢用它來設陷阱。」
穆青露沒有答話。穆青霖卻笑了一笑:「閣下倘若非要如此認定,也沒甚麼不可以。」
白澤忽爾冷笑:「一個女人,與一個廢人。不使詐,自然無法生存。只是……」他抬起眼,向遙山一望,「眾目睽睽之下,用如此不光彩的法子,你們不怕被江湖同道嘲笑么?」
穆青霖注視著他,臉上並無愧色,反而輕輕搖了搖頭:「白教主當初在摧風堂、在千佛山做下那些惡行時,是否也曾擔心過會被人譏嘲?」
白澤「哼」了一聲:「俗世庸人之口,我又何須在意。」
穆青霖卻迅速接過話頭:「你如此作惡,尚且不畏嘲笑。我倆設下天羅地網,原本只為懲罰你這樣的人,我倆又何須害怕指指點點呢?」
白澤猛然噤聲。穆青霖卻又平靜地說:「你於我有殺父之仇。縱然直接將這網扣在你身上,我也絕不會愧疚。然而今日卻只是將你籠於石亭中,並未奪你性命,你可知道為何?」
白澤冷冷地問:「為何?」
穆青霖道:「在我看來,你雖生為人形,但『人』之性情,早已蕩然無存,為人若此,實無苛活於世的必要,只需將『素空』一束,大可一了百了。然而……未曾料到的是,家姐的朋友中,竟有一人,竭力替你進言。那進言之人,還是一位品行周正的前輩。
「那位前輩說你雖行殘虐自私之事,但一切自有因緣,並非天性使然。又說你實非無情無義之人,譬如『親情』,便常令你惦念。那位前輩與你有些淵源,因此苦苦相勸,只說人一旦死去,便不可復生,事關殺戮,萬萬不可衝動。
「於是我們在亭中設下白澤圖與火燭機關,以試探你的反應。倘若你無動於衷,我們便再無顧忌,自會啟動其餘后著……倘若你心中尚存『親情』,願入亭搶救,那麼便會踏入『素空』之網。白教主,你……」
白澤截口,聲音中有怒意:「以亡母之物,誘我踏入機關。天台穆氏,果然卑鄙無恥。」
穆青露的淺碧身形一晃,搶先怒叱:「為求偷襲,不惜假扮人子。若論卑鄙,誰又能及得上你!」穆青霖卻輕輕抬手,阻止了她。他依舊不動聲色,平和說道:
「白教主,我若真是卑鄙無恥之人,你此刻早已經死了。」
白澤沒有理他,卻低下頭,仔細端詳著那幅白澤圖,目中透出深深的憐惜之意。穆青霖瞧在眼裡,卻又說道:
「你此刻想必恨透了我。然而……從始至終,我倆卻並無要燒毀此圖之意。」
他停了一停,繼續說著:「家姐擲出暗器時,根本沒有全力出手。那暗器去勢緩慢,她是明知你能攔得下的。至於我……石亭中一切機關,都是我設計的,油燈看似將引燃圖畫,其實卻只會在隔離極近時停住。方才的一切行動,都只為試探你——試探你心中是否還存有一絲親情與眷念。
「幸虧你尚有憶母之心,尚存一絲人性。否則……后著一旦發動,你才必死無疑。如今你被困於『素空』之中,白教主,昔年十大門派中人,已被你誅殺了一大半,你手中染滿了鮮血,若說要替母復仇,這仇也已經報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抬手,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未來的日子或許會很寂寞,卻也很寧靜。所以,煩請閣下放開武器,從今往後,且跟隨那位替你進言的前輩修身養性吧。」
白澤徐徐開口,話音如金鐵之聲,透著冰涼的冷意:「你們以為能困得住我?」(未 完待續 ~^~)